再纠缠下去,顾西穗的妈妈估计就该着急了。想了半天,顾西穗只好回了一句:到家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她从洗手间走出来,对着镜子调整着仪态,看到镜子里自己那个“冷漠而不失优雅”的微笑,才赫然反应过来。
——整整五天,她就是用这个表情跟她父母说话的。
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是假笑?
于是她的鼻子又酸涩了一下,又跟妈妈说:你跟爸说我没生气。
手机震动,顾西穗又拿起来,结果是权西森发来的信息,问:你爸妈怎么今天就走了?
他们觉得待在广州我会烦。顾西穗苦笑了一下,问:你怎么知道他们走了?
姚总说的。
哦对,人家三个现在是知己了,加个微信能有什么稀奇的。
顾西穗叹口气,准备继续忙,权西森又问:你今天要做什么?要我过去陪你吗?
不用,你陪姚总好了。顾西穗说。
但下午三点,他还是出现了。
彼时顾西穗正在顾客问询处——大年初一当天,依然有许多顾客打电话或者在小程序上订货,有临时订购品牌的礼盒的,还有临时想要积分兑换利是封的——是指那些奢侈品集团和太初联合出品的红包,原因无他,带着大牌的LOGO,送礼有面子而已。
你永远也想不到有多少人会为了那些利是封在太初大买特买,让它们一度成为上流社会的身份识别卡。
但要是打个电话就能要到的话,还怎么限量啊?
顾西穗面无表情地解释:“不好意思,积分兑换服务已经结束了……”
有人略带惋惜地挂了电话,也有人在电话里破口大骂:“我一年在太初消费七位数……”
“非常抱歉,随后我们将会送上一份小礼物,感谢你对太初的支持。”
顾西穗心想,你就算消费十七位数,没有就是没有,让我去哪儿给你变出来啊?
挂了电话后她长出一口气,总感觉下一秒就会被气到乳腺结节了,这时候却看到权西森走了进来。
他还是她最初见到他时的样子,那种温柔的、体贴的样子,让她心头一暖。
他戴着口罩,对她一笑,她便也跟着点点头。
碍着是在公众场合,他们也没打招呼,只是擦肩而过。他的手很轻地拉了一下她的手指,然后迅速放开。
顾西穗低头一笑。
原来这就是Jason所说的,具体的connect,她想。
那些微小的、甜美的的瞬间,看似是她人生里不重要的构成,却如同蝴蝶般缓缓扇动翅膀,在她心里掀起一阵风暴,让你觉得,你是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人。
而晚上,更大的风暴则在聚集。
第53章 那如同滑梯一般的道路
跟权西森一起吃了顿快餐之后,顾西穗就回家换了衣服去傀,之后钱闪闪和刘灵先后出现,众人齐聚一堂,紧张地盯着甜甜手里的钻戒。
刘灵对钱闪闪说:“你自己给她的,等会儿你自己想办法要回来,丢了我可不赔!”
钱闪闪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说:“丢了就丢了呗!”
刘灵瞪大眼睛看着她,感觉也说不清了,就跑出去抽烟去了,Jason跟了出去,也点了根烟,问:“还好吗?”
“还行。”
刘灵跟Jason是一对真朋友,她年轻时也怀疑过,异性之间到底有没有纯粹的友情,到中年后,彻底失去了性欲,就发现这不再是个问题了。
“甜甜的状况很严重吗?”Jason问:“要不要我介绍心理医生给你认识?”
对Jason和刘灵来说,他们后半辈子的主要任务就是治愈童年了,只不过两个人采取了完全不同的手段,Jason选择自己一个人生活,刘灵则选择生下一个孩子,来弥补她自己的遗憾。
Jason是那种极少数非常关心当代儿童心理健康的男人,他参加过山区的一个留守儿童的公益项目,对他的冲击非常大。
“你有熟悉的吗?”刘灵说:“我问过好几个,他们都说现在还不清楚疫情给儿童带来的影响,暂时也没有通用的方法,效果可能微乎其微。”
“我有个朋友是专攻儿童心理的,她可能有点研究。”
“那把名片发给我好了。”
添加完了联系方式后,Jason才问:“你初几上班?”
“初五。”
“真好。”他一脸羡慕地说:“我要初九才上班。”
刘灵顿时就笑了起来,道:“好惨。”
对空虚的中年人来说,工作就是救命稻草,而对年轻人来说,工作是折磨。
小鹿一脸忧郁地问顾西穗,说:“Jason来了,我今天能不能早点回家啊?”
“你去跟他说呗,反正没有调酒师我们也能喝光这里。”顾西穗道。
钱闪闪则说:“你放假了也见不到乔玲悦啊,回去干嘛?”
Candy这才坐直身体,问:“我能用你跟兔总裁写小说吗?”
钱闪闪用眼尾扫了她一眼,说:“你可以试试。”
Candy诚惶诚恐:“试完了呢?”
“你会在人间消失。”她毫不客气地说。
甜甜拿到了戒指还不够,还伸手够着钱闪闪的耳环,钱闪闪又头疼地把耳环摘了下来。
而那边厢,权西森和戴尚的战况则越来越激烈了,他们又聊起了足球,连小狼都加入了进来,经典的梅西C罗莱万之战,外加英超德甲谁更强,直到19点到来,小鹿出去喊了一声:“开始了!”
刘灵和Jason这才灭了烟。
在2022年的2月1号,当所有人都在看男足的比赛时,他们则在看1月30号的女足比赛回放。
他们肯定是有病,才会那么热情地投入一场早已知道结果的比赛中。
最后那些男人才是看得最起劲的,轮番问:“……所以女足的前锋也能当后腰吗?”
“王珊珊不一样,她什么位置都能踢。”刘灵抱着甜甜,一脸得意地看着幕布。
“王霜呢?”
“受伤,今天不在。”
“我擦!那个抢断……越南女足这么强的吗?”
“天……王珊珊那个跑动位置……”
刘灵得意地说:“而且王珊珊已经三十二岁了。”
她特意瞄了顾西穗一眼,顾西穗当然知道她想说什么,笑了笑。
“卧槽!”
身后的男人们突然集体叫了起来,顾西穗回头,吃惊地看着他们——什么富二代小狼狗愤青精英男,此刻都是同款表情,拿着酒杯,聚精会神地看着比赛,并讨论着那些细节。
顾西穗那时候才发现,男人就是靠这些共同爱好团结起来的,不管私底下吵得有多凶,他们都能在某些时候达成共识。
而女性缺乏这样能够鼓舞人心的爱好。
幸好,那一年的中国女足,将她们全部集结了起来——
当傀在为女足而振奋的时候,全中国都在传递着男足输给越南的消息——两边的对比太悬殊了,顾西穗和钱闪闪都边刷着网上的男足战况边尖叫着。男人们则跟着尴尬地笑,摇着头笑,最后说出了她们最想听的那句话:“好吧,我们男的不行。”
顾西穗狂笑着跟女孩子们击掌干杯,那感觉有点像小学的时候,学校里也是男女泾渭分明,为了当班长或者考试成绩之类整个你死我活,赢的一方总是骄傲得不得了。
但青春期一到,男生就会被鼓励继续竞争,女生则会被鼓励乖巧漂亮——顾西穗回忆了一下她的青春期,很遗憾,她就是那个典型的女生。
她呷了口啤酒,看着甜甜,甜甜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来来回回地看着大人的反应,之后抱着她的果汁跟顾西穗说:“干杯。”
顾西穗笑着碰了碰她的杯子,甜甜喝完了,也学着钱闪闪的样子,抬起胳膊欢呼:“赢啦!”
然后众人就都看着那个戒指飞了出去,碰到了窗户上,再弹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半天,才停下来,闪了一闪。
大年初六,还是他们这些人齐聚一堂,看着女足亚洲杯的决赛——这一次的氛围就不一样了,那是CCTV5的直播,整个傀都挤满了人。
Jason也不管他是什么酒吧了,在他的顾客群发布了可以去傀看现场直播的文章,于是那些常客就都过来了。小鹿和小狼忙得要死,干脆放弃了他们最擅长的调酒,冰箱门打开,让顾客自己拿罐装啤酒。忙到一半时他们俩也心痒难耐,跑出去看球了,最后也不知道为什么,是Candy在吧台工作。
看到一半,兔总裁和考研妹也出现了,边拍着视频边跟着帮忙,导致傀彻底变成一个自助式体育酒吧,人人都自己拿酒自己记账自己擦桌子,并为那天的比赛而焦虑——
上半场,中国队还处在落后状态里,整个互联网那些等着落井下石的网民就已经开始拉踩了。
即便是在傀,当晚出现在这家酒吧的都是一线城市的高收入精英女性,也边看球边在网上战斗着。
所有人都知道,如果女足那天输了,那么万千女孩子千辛万苦争取来的直播机会,就会变成另一种结果。
从大年初一到大年初六,为了这场比赛,所有人都卯足了劲,什么给女足代言给女足发钱、号召捐助儿童女子足球项目……
这是顾西穗经历过的最团结的总动员。
这场比赛早已不是输赢那么简单了,场上那十几个姑娘连同水指导,代表的这几年在舆论战场冲锋陷阵的女孩子们。一旦她们输了,那么网络上这几年大家所有的努力,可能都倒退一大步——
它是一场承载着这时代选择的比赛。
然后你猜怎么着?
她们赢了。
在点球之战的时候顾西穗就已经紧张地抱住了头,然后在第四个球进了之后突然尖叫起来,接着鼻子一酸,抱住了钱闪闪和刘灵泣不成声。
整个街道都欢呼一片,所有人一起站了起来——那一天还真不止是女人,酒吧坐不下那么多人,Jason干脆就把投影放到外面去了,走过路过的行人都跟着停下来看一会儿,到最后傀的外面站满了人。
座位全被女顾客抢走了,权西森和戴尚他们就都惨淡地站在路边,倚着围栏。比赛结束,他们也燃得不行,无比兴奋地干着杯道:“真的好看!”
这世界上只有一种好看的比赛,那就是永不放弃的比赛。
顾西穗在人群中找着权西森,之后喜悦地扑进他怀里,再次大哭。
好吧,这就是顾西穗第一次这么热情地扑进一个男人怀里,又哭又笑的,但又跟这个男人毫无关系。
权西森也跟着笑,无奈地抚摸着她的头发,问:“有那么高兴吗?”
“有的!”
顾西穗擦着眼泪,没办法跟他说出她的激动和这场比赛对她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