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他在防御状态里。
刘老先生坐在金鱼池边继续说:“葡萄酒是很有意思的,从汉朝开始,就是拿来进贡的,到了唐朝才在民间普及。葡萄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西方也一样,凡是能给人带来快乐的,民间都是被禁止的,什么风流、享乐、纵情,都是贵族才有的特权。你看希腊神话里那个酒神,创造了葡萄酒之后干了什么呢?他带着那些农妇等社会底层去森林里玩儿去了。跟男人比起来,农妇就是底层了,一旦女人想风流,想纵情,就会被当成疯子,非得有个神带着她们,她们才敢放肆……”
卧槽!
顾西穗这才瞪大眼睛。
她还以为所谓的“儒商”不外是多看过几本书而已,哪知道是真的有文化。
权西森特意回头看一眼她的表情,然后笑了起来。
而刘老先生还在那里碎碎念着:“……酒精这东西,就是现实和极乐之间的仙丹。但在中国,酒桌文化永远是跟权力绑架在一起的,谁喝酒、谁敬酒、杯子怎么拿、座位怎么坐、谁能拒绝敬酒、谁不能……全都是有讲究的。你爸就不懂这些,所以大家才喜欢他,尤其是十几年前,中国人开始富了,都想要文化,这时候他骤然出现,都觉得他可爱……”
雨忽然又下了起来,那只三花老猫叫了一声就往屋檐底下跑,那六七岁的小女孩儿这才发现猫在哪儿,又欢欢喜喜地抱起了猫。
老先生他一撒手中的鱼粮,金鱼聚集,于是猫和小女孩顿时都尖叫起来,猫伸着爪子去捞鱼,而小女孩则唯恐猫会掉下去,拼命地抱着猫。
刘老先生拍了拍手,回头看了看顾西穗,问:“你呢?平时喝酒吗?”
“喝的。”顾西穗笑着说。
“喝完放肆吗?”
“我不喝也很放肆的。”顾西穗一脸骄傲地说。
刘老先生顿时就笑了:“放肆点好,女孩子要放肆点才可爱嘛!太安静了也不好的。”
顾西穗还心心念念着刚才那个话题,说:“你再多讲讲!特权什么的!”
谁知道老人家却傲娇了起来,道:“想听,以后就常来嘛!”
然后又转向了权西森,话里有话地说:“现在这样多好。”
顾西穗根本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低头看了看权西森,他却没什么表情。
而刘老先生这才聊到了正题:“我是无所谓红泥将来会怎么样,反正这十来年每年去住一阵子,喝些酒,也挺舒服的。这种日子过了那么多年,也不亏了。之后你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好了,老杜那边不用你管,我去跟他说。”
听到这句话,权西森才彻底地松了口气。
旋即才意识到什么,连忙说:“以后你想去也可以去,只要红泥还在,依然是属于你的。”
老先生却道:“算了,老了,走不动了。”
他看了权西森一会儿,又看了顾西穗一会儿,才说:“你跟你爸不一样,用不着担心变成他。”
顾西穗这才彻底呆住。
“他就是个空想家,聪明是聪明不到哪儿去的,无非就是单纯而已。时代不一样了,像老杜或是你爸那种人,迟早都是要被淘汰的。想好好做点事呢,就跟你妈学,踏踏实实地把红泥卖出去——说实话,我喝过那么多酒,最喜欢的还是红泥。”
权西森微微笑,他也很喜欢。
说完之后,刘先生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权西森自然是也跟着站起,还想再说点什么,刘先生却摆了摆手,说:“去吧!趁女朋友在,好好玩去。上海这地方别的没有,玩还是很好玩的,你说是不是?”
后面那句话是问顾西穗的,顾西穗立即点了点头,于是他又笑了笑,之后就进屋了。
对于那一天发生的事,顾西穗完全不明就里,她只是故意逗着权西森,问:“他到底是干什么的?为什么那么懂?”
权西森笑着说:“普通生意人。”
“你为什么带我去?”
“好玩啊,”他说:“我就猜你会喜欢他。”
“他也是红泥的股东吗?要撤资了?老杜又是谁?”
权西森还是照例说:“我们不聊这些。”
“那你要聊你爸吗?”
“也不聊。”
“那什么时候聊。”
“将来某一天。”
“那是哪一天?”
从老宅走出来后,顾西穗就一路欢脱地跳着,见街上全是人,才开始戴口罩。权西森却在那个瞬间拉着她走进小巷里,低头吻她。
那是个情深意切的吻,直接进入到顾西穗心目中的接吻TOP榜,直逼1月1号那个海盗般的吻。
她闭着眼睛,抓着他的衣角,猜他肯定度过了很艰难的一天。
等那个吻结束,她回味地舔了舔嘴唇,却还是继续说:“你这样堵不住我的嘴的!你快说是哪一天!你有没有什么弑父情结之类的?讲来听听!”
权西森低头看了她半天,最后选择了骂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说:“该死的弗洛伊德,废话真多!”
顾西穗愣了三秒,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那是权西森最后一次见到刘先生,几个月后,刘先生就上了民生版——
作为中国最有情怀的那一批企业家,他在4-6月的上海过得是什么鬼日子,就没人知道了。公众只知道一个挺有名的儒商因为抢救不及时而去世了,他儿子女儿都在上海,就是没人能出门。刘先生的一对儿女一直鸣着不平,刘太太则很简约地回应了一句,他身体一直都不好,谢谢大家的慰问,世事无常,也请大家不要太伤心。
权西森就这样失去了他跟权成飞的链接。
因为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人会用那种语气聊起他父亲了。他在权西森的心里永远都是一大堆碎片:本质不坏,还挺善良,喜欢陶潜,建了学校,知道读书有多重要,天天半瓶水晃荡着跟人聊文化,大雪天里还找人去登山,脚底一滑,人就没了。
马勤远他们为了找到他的尸体废了好大的劲,但是找不到,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他们通知姚梦玲的时候,一口浓重的西北口音,讲着讲着甚至哭了。
姚梦玲都没听明白,只是打了个电话跟权西森说:“他好歹是你爸,你去看一看好了。”
一个男人将会成为一个怎样对待感情,从来都是取决于他的父亲怎样对待母亲。
而权西森没有那个参照标准。
他是怕过的。
第63章 她明明都那么喜欢他了,居然还能再多喜欢一点点
那天晚上还发生了一件很无聊的小事。
傍晚顾西穗带着权西森去堵那个意大利人,意大利人一脸警觉,说:“这样是没有用的,我下班了就是下班了!”
顾西穗完全无视了他的抗议,说:“我是来约会的。”
他们在静安区一家小的不得了的酒吧里,happy hour时间,外国人都齐聚一堂,喝着啤酒吃着披萨,聊着足球。顾西穗说不理他就不理他,跟权西森坐在靠窗的位置,直到权西森拿出一瓶葡萄酒,意大利才惊讶地看着那瓶酒——
顾西穗心里暗笑,呵,意大利人。让你聊什么托斯卡纳,现在谁都知道你是托斯卡纳人了!
那瓶酒还是权西森从一个经销商那里特意找的,并非名庄,而是很家常的平价葡萄酒,说是老板进来自己喝的,在托斯卡纳很受欢迎。
果然酒一开,意大利人就自动凑过来了。
顾西穗得意洋洋地看着意大利人,意大利人则一脸怨恨,但还是老老实实坐了下来,问:“这是在哪里买的?”
剩下的就都交给权西森了,顾西穗默默地听着他们交流葡萄酒,然后到近几年欧洲干旱,再到最近几年的意甲……
由于一个字也听不懂,顾西穗就兀自喝着酒,看着窗外发呆。
然后一个大美女经过,顾西穗才定了定神,追了出去。
大美女就是大美女,饶是隔着一条街,马路边那么多人,众人的目光还是落在了Lisa身上。
这位Lisa陈可不止是长得漂亮,身材也一绝,身高最少一米七五,隔着大衣,都能感觉到轻盈的曲线。
在三亚时,顾西穗跟Lisa曾在健身房遇到过一次,两个人都在那里跑步,晚上九点,落地玻璃反射出她们俩的身影。顾西穗只能在脑海中疯狂默念我也很美我也很美我也很美……才能直面玻璃上自己要啥没啥的小身板。
半个小时候,她们同时从跑步机上下来,擦着汗,喝着水。Lisa打量着顾西穗的胳膊,道:“练得不错。”
“谢谢。”顾西穗欣然接受。
可能她本来每天就运动量很大的缘故,健身上手非常快,效果显著。
不过跟Lisa比起来,她就差远了,体态修长的女人加上肌肉真是美翻天,像个矫健的运动员。
“举铁吗?”Lisa问。
“今天不,”顾西穗笑着说:“现在我只想做个瑜伽,找找内心的平静。”
Lisa顿时就笑了,那阵子有多忙,她们俩都知道。她说:“其实烦躁时还是力量发泄比较爽。”
“我不行,我好菜的,发泄完了没人帮我做拉伸我能躺尸一周。”
“我帮你啊!”
“不要!”顾西穗毅然决然地拒绝,跟大美女产生身体接触,她真的会脸红。
不过健身结束后她们还是一起去自助餐厅聊了一阵子,顾西穗知道她是SKP的买手,会议是她自己申请来参加的,因为好久没度过假了,顺便来研究一下南方人喜欢穿啥。
再次见到Lisa后,顾西穗本来还很兴奋地想跟她打个招呼,但看到她在意大利人的工作室楼下驻足后,顾西穗就收拢了刚刚浮现起来的笑容。
啧。
她差点忘了,她们俩将来是要抢业务的。
SKP的买手团队可是很出名的,几乎每一样商品都要经过买手的确认,即便是大牌,不合适的也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Yin’S Fang并不是一个很出名的品牌,顾西穗之所以知道,其实是因为参加过Yin‘S Fang的时装秀。
那还是老师布置的功课,一人去找一场时装秀撰写评论。
伦敦的时装周,普通学生哪能看到什么大秀?都是想尽办法混一张小品牌的邀请函,顾西穗也是到处给不知名的品牌发邮件,才总算收到了Yin’S Fang的回复,说,欢迎她去参加。
意大利人代理的品牌有很多,Lisa出现在那里,不见得是为了Yin‘S Fang,但顾西穗相信自己的专业眼光,只有Yin’S Fang,才有可能进入SKP。
顾西穗一直想着这件事,哪怕晚上准备跟权西森例行一下情侣义务,还在思索着要怎么抢下Yin‘S Fang。
权西森皱眉,说:“我觉得你有必要解释一下你现在在想什么。”
“大美女。”顾西穗道。
她哪儿知道权西森每天都在怀疑她的性向,现在好了,简直是实锤了。
权西森说:“我有一种我将来会被女人戴绿帽子的感觉。”
顾西穗哈哈大笑,先是说:“工作上的事啦!”
然后又说:“强烈谴责绿帽子这个说法,这是在宣扬男人对女人的统治和占有。”
“哟!”他顿时又笑了起来,问:“那忠贞义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