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月顾西穗过得特别艰难,一边战战兢兢地协助着物业和政府的消杀工作,一边跟各大品牌的店长及柜姐落实着网络带货——当然不能让高贵的柜姐们跟其他商场一样直播,只能好声好气地哄着她们变身微商……
柜姐当然是不肯啦,于是这才开发了微信购物小程序,又拼了命地跟各个部门协调……
那一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呢?顾西穗已经想不起来了。
她很少回忆2020年,尽力让自己把它忘掉。
谁知道两年以后,那个春天还会卷土重来。
一周左右的时间,上海的货物就都运过来了。柜姐则跟当年一样可没什么好脸色,说:“什么都卖不出去!这些销售压力又转给我们,我们怎么卖啊?”
真是久违了……
看到柜姐们一如既往的高冷和不耐烦,顾西穗才拿出她擅长的赔笑和道歉,之后跑去问钱闪闪:“如今到底糟糕到了什么程度啊?”
“我前两天给一个超级VIP发微信通知她上新,她都说最近家里经济有点紧张,等过一段时间再来。”钱闪闪意味深长地看着顾西穗道:“她可是某某某的千金。”
听到那个名字,顾西穗徒然一呆,那可是在福布斯榜上的,巨富中的巨富。
春江水暖鸭先知。
顾西穗都吓到去给权西森打电话了,问:“你们巨富最近都在忙些什么?为什么都没钱了?姚总那边也开始经济紧张了吗?”
“那倒没有,姚总现金流卡得特别强,她是跟陶华碧学的,对钱一直很谨慎。”权西森道:“不过消费低迷得可怕,银行的人都开始打电话问姚总有没有扩张计划了,说是贷款指标达不到,压力巨大。”
“但……那可是佛山。”
“对……”权西森说。
也不能怪顾西穗用这种语气讲话,一个广东省,三个万亿俱乐部城市,广州深圳佛山——如果连佛山这种地方,居民都不再融资,或者不消费,那其他城市,顾西穗就完全想不到了。
“宁夏呢?”顾西穗问。
权西森突然就笑了,戏谑地说:“我们可是抗风险能力最烂的小微企业,银行根本不会贷款给我们的……所以我也不清楚这边是个什么状况。”
“你们富人要加油啊!先不要破产!”顾西穗忍不住凄凄惨惨地说:“我们这些社畜就靠你们了,闲的没事干请多花花钱,买买包什么的……”
又聊了一会儿,顾西穗才挂了电话,然后才想起来,忘了跟他说上海要封城的事了。
虽然临到出发前,她都不确定那条消息的真实程度,但一想起权西森跟刘先生说话时的表情,就觉得让他们提前准备一下,似乎也不是坏事。
谁都没想到上海的疫情后来会持续那么久、那么艰难。
几个月后,官方给出定性了,说那不叫封城,那叫全域静止,上海根本就没有封过城。
而顾西穗专心准备着她的年假,偶有一些上海的新闻传出,顾西穗也觉得没问题的,最多一周就搞定了,毕竟——那可是上海啊!
上海究竟代表着什么呢?肯定不只是一座城市那么简单。它是一个形容词,是解释本身,是现代大都市的典范,是中国人最引以为傲的名片之一。
事到如今,她甚至想不起来究竟是从哪一天开始崩坏的了。
她只记得她终于出发,飞机抵达时还特别兴奋,还没走出来,就看到权西森和一个个子高高的、瘦瘦的男人在出站口。那个男人有些岁数了,长了一张……一看就很辛苦的脸。
再次见到权西森,顾西穗顿时就笑了起来,本想挥挥手,谁知道走近了,才发现他们俩的表情一个比一个严肃,似乎是在跟机场的防疫人员交涉着什么。
顾西穗这才收拢起表情,拖着行李箱走过去,问:“怎么了?”
“广州也有疫情了。”
“啊?什么时候?”
顾西穗一呆,她昨晚睡得特别早,一起床就去机场了,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两个小时以前发布的消息。”权西森头很大地说。
“我有核酸报告!”
顾西穗连忙说,权西森却很紧张地看着她问:“你现在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吗?头疼之类?”
“没……为什么?”
“因为有可能会有高原反应,”权西森意味深长地说:“包括了低烧。”
顾西穗这才彻底傻眼了。
“等会儿……我现在是在高原吗难道……”
“对。”权西森都被逗笑了,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顾西穗则问:“那如果我发烧了……是需要去隔离还是什么……”
“我不会让你去定点酒店隔离的,”他难得霸道地说:“那里环境非常不好。”
他一脸严肃,紧紧攥住了顾西穗的手。顾西穗呆了呆,忽然忍不住笑了,道:“放心啦,不会有事的。”
顾西穗这才很奇怪地笑了起来,伸手抚过他的胳膊,说:“放心啦,不会有事的。”
你们贵公子是不是真的不懂普通人的生活?就算被送去定点隔离,其实也没什么关系的呀,她又不是不能吃这种苦。
她特别能理解小城市对大城市到达旅客的紧张,别说宁夏这种地广人稀的偏远地带了,她2020年回了趟阳江,也都是这个阵仗。
她拖着行李箱去配合地面防疫,出示了核算检测报告、测了体温,并再次做了核酸检测。
唯一的问题是,她的行程码是带星的。
防疫人员似乎也吃不准要不要隔离,还在那商量着,权西森就已经一把拉过了她,挡在了自己身后。
顾西穗抬头看了一眼他的后脑勺,才又笑了,至于么?
但心里还是开心的,把脸抵在他的肩膀上,假装小鸟依人地躲在后面,看着那个高瘦的男人跟机场的人交涉着。
讲了大半天,又出示了一大堆文件,那个男人才朝这边走了过来,用浓重的西北口音说:“走!”
权西森又回头看了看顾西穗,说:“等一下你一定要紧紧跟在我后面,路上不要说话……”
“哈?”这又是在干什么?
权西森说:“今天七级大风。”
“七级大风不是还好吗?”
她心想她好歹也是从气象大省过来的,尤其是经历过台风山竹之后,现在十级的风都觉得是小风。
“西北的风,可不是你以为的那种风。”
他用一种很夸张的语气说。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宁夏见面让他变得非常兴奋,人都变得幼稚了起来。
“有那么夸张吗?”
她还嘟囔着,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吓她,结果一走出机场,就直接被吹傻了。
从到达厅到他的车子所在的地方,不到二十米的路程,顾西穗对风这个词的理解都彻底变了。以前风在她心里不过是一种物理现象,现在她觉得这简直是天谴。她脑海里依次闪过《权力的游戏》和《荒野猎人》、托尔斯泰,以及白毛女……
啊!喜儿好惨!喜儿你是不是也被这样的风吹过?不要啊喜儿!
以及,梁静茹都是骗人的!什么宁静的夏天!根本就不存在!
第67章 对于中国的地大物博,她只有一种笼统的概念
上了车,顾西穗还一脸懵逼,她的头发被吹成了一团乱,脸部居然犹如刀割般的痛。
顾西穗捂着脸,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权西森这才笑了起来。
临到这时候了,顾西穗才发现人家也不是不炫富,只不过富裕的摆件都在这边而已。
G系大奔,在广州见到了只觉得毫无必要,在西北,就迷之给人带来了足够的安全感,在风里稳如磐石,让人情不自禁地在心里感慨一声:真不愧是奔驰!
开车的是唐臣,顾西穗跟他在视频里见过,就算是认识了,等顾西穗上车后只是挥了挥手。而马勤远则坐在副驾座,等权西森介绍完了,还在不停地嘱咐着顾西穗:“你千万不要出门啊!就呆在他那个房子里,不能到处乱跑,要不然就麻烦了……”
“就那鬼地方,正常人谁会出去乱跑啊?”唐臣不耐烦地说:“方圆几里连个便利店都没有,跑出去干啥?”
“话是这么说,但该遵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
顾西穗笑着看他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地吐槽,再侧头看权西森,只见他正笑望着她,也不说话,顾西穗心里却泛起了无限的甜蜜。
“你去年从广州回来这里的时候也是这样吗?”顾西穗小声问。
“去年跟现在没法比,上海那个阵仗,是彻底把大家都吓到了……永宁县从2020年到现在的阳性确诊数目是,零,而你是最近几个月唯一一个从疫区来的,我也说不清你和防疫办会谁先吓到谁,反正……”
他揉着额头,叹了口气。
“上海又怎么了?”
顾西穗立即掏出了手机,权西森道:“你最好先别看,到家了再说。”
到家。
顾西穗被这两个字逗笑了,非要叛逆,正准备打开朋友圈,就先被车窗外那条河吸引住了所有的注意力。她一脸震惊地看着外面,问了一个奇傻无比的问题:“那个,就是黄河吗?”
于是车里的三个人顿时都笑了。
实在是因为她的语气太吃惊了,如同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奇迹一般,问:“怎么会那么宽的?”
如果你从小在南方长大,初次见到黄河,恐怕也会产生那种惊讶。那种宽广和辽阔,是南方的大江大河所不具备的,粗陶般的颜色带着一种天然的深沉,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地闪着,不为所动地经过人间。仿佛这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与它无关,静默着、微笑着,带着横跨了千年的泥沙,平静地穿过大地。
“这边不叫宽,你想看宽的我们去前面给你绕一圈!”马勤远道。
权西森就侧头问:“想看吗?”
顾西穗有点羞涩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想看黄河究竟有多宽这个要求非常傻,跟小学时央求她爸爸带她去北京看天安门似的,仿佛在积累什么奇怪的作文素材。
但车里的却都无所谓,唐臣开了GPS,跟马勤远商量着路线。马勤远道:“你不用开这个,就往前走就行了,到时候我给你说在哪儿拐。”
于是他们就这样沿着黄河一路往前开着,顾西穗越看越惊奇,之后她才发现,其实并非是因为黄河有多宽,而是因为这地方地广人稀,建筑很少,才让黄河显得很大。
坦白说,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简单的自然风光了,一时间感慨万千。
她真是个纯粹的城市动物,对于中国的地大物博,只有一种笼统的概念,如今直接跨过了对角线,才发现那种大,远超了她的想象。
宁夏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奇的,她习惯了广州那种随便扔个什么植物都会疯长到巨大的绿地,宁夏的植物却很少,黄色的大地,湛蓝的天,干燥的空气,带着另一种风格的美。
不过银川的城市规划似乎不错,那种小小的、干净整洁的小城市,到处都是簇新的建筑,保持着开阔的距离,像个建筑沙盘,非常可爱。
约莫三个小时候,他们才终于上了山,三月末,山上的风光实在没那么好,但空气特别清澈,在合适的角度下,一抬头,就能看到远方山顶的积雪,除了风和天之外,仿佛什么都没有。
这是一个极其安静的地方。
红泥的主体建筑是一幢有些年头的石头房子,来像个古堡一般。里面则完全按照酒店的构造来设置的,大堂、长廊、左边是餐厅,右边应当是办公区。
权西森当然不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实际上,这幢建筑还挺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