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酒店似乎就是为了强奸视觉而存在的,不戴墨镜的话,眼睛都能晃瞎掉。
钱文铭却可以天天坐在那里跟人谈生意,并包养了一大堆女人,其中包括一个十八线女明星……
钱闪闪自初中开始就是在沿海的寄宿制私校度过的,回家发现这件事的时候人都傻了,跟她妈妈聊起,她妈妈却说:“啊?你知道了?正好,你大弟弟要升中学了,你爸想把他送到国外去,你怎么看?”
大弟弟。
钱闪闪彻底呆住了,皱着眉问:“你一直都知道?”
“当然知道了,她们几个的月子还是我照顾着的。”她很平静,依旧在厨房指挥着保姆准备晚上的家宴,因为晚上有亲戚要来,哥哥嫂嫂老人孩子共计六人,不准备好可不行。
边煨着汤,她边说:“你知道了也好,以后可以多走动走动,现在你爸总算有儿子了,将来你日子也好过一些。”
“什么叫我以后的日子也好过一些?”
“家里肯定得有个男的才行啊,回头他们长大了帮你爸做生意,你在夫家也不至于被人欺负。”
后来那些什么封建主义电视剧,跟钱闪闪她母亲比起来都差远了。电视剧里的那些女人好歹有点情绪,她妈则跟个行尸走肉一样,按部就班地介绍着她的三个“弟弟”,以及弟弟们的母亲,说谁谁谁是什么性格,谁谁谁“识大体”,谁谁谁“不懂事”,总是在闹,谁谁谁“命不好”,怀了三次都是女儿……
都用不着多有文化,钱闪闪也能感觉到其中有什么不对。她听到一半,就冲进洗手间吐了起来。
你看,电视里那些富豪们总是在跟品味挂钩,但实际上过去几十年里,中国的土豪哪个不是草莽出身呢?哪来的那么多文化和情调?
从来就没有过的。
其实钱闪闪常常都能听到那些有关她爸的风言风语,但她没当真过,因为问她妈妈,她妈妈总是说:“哎呀怎么可能呢?”
然后等到她高考结束了,她妈大概觉得她是个大人了,就一口气都撂了,说是钱闪闪以前小,不想跟她说,现在长大了,该知道家里的事了。
钱闪闪在一旁听着,只觉得那些地摊文学都显得无聊了,论狗血程度,还是得煤老板。
当天晚上她就收拾了一份行李出来,跟父母说想去北京看奥运会,她父母都无所谓,扔给她一张银行卡,说:“让小周送你去。”
小周是她爸爸的秘书,二十出头的一个愣头青,一天到晚就在那里挨骂。护送大小姐去北京,紧张得不行,一路上都忐忐忑忑的,唯恐照顾不好钱闪闪。
钱闪闪则趁机问:“我爸到底有多少个女人?”
“啊?”他吓了一跳,说:“这个我不清楚……”
“那孩子呢?”
“这个……我也……”
钱闪闪知道他是不敢说,便没再问了。
临到了北京,钱闪闪才扮演起了天真无邪的大小姐,整日拉着“小周哥哥”逛商场、吃吃喝喝,又是撒娇又是卖萌又是楚楚可怜的,小周这才动了恻隐之心,说:“他在外面不止三个孩子,我推测至少有六个。”
“都是男孩儿?”
“对。”
钱闪闪顿时就明白,她将来要过怎样的生活了。
以及,她不敢推测,有多少女孩儿在这个过程里消失了。
小周却道:“其实老板对你挺好的,他给你准备了两千万的嫁妆,许老板说到时候给两倍的聘礼,光悍马就三辆……你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真好啊!”
他一脸羡慕,钱闪闪则无动于衷地听着,心想,谁要过这种鬼日子啊?
而小周口中的许老板则是另一个煤老板,更确切一点说,是钱闪闪未来的公公——她还没成年,就知道她将来要跟谁结婚了,那位小许同学跟钱闪闪差不多年纪,长着一张蛤蟆般的脸,丑是一回事,坏则是另一回事。
小城市那种土财主的儿子,完全是可以横着走的。他天天跟一群土豪的孩子们横行霸道,强抢民女,整个一黑社会。
不过他有个优点,那就是,他是个纯粹的二傻子。
于是他成了钱闪闪人生里最重要的跳板。
从北京回来后,她就好声好气地哄着小许,说她一定是要读大学的,摆酒什么的等她习惯了大学生活,大一大二再说。
许老板一听,顿时也眉开眼笑的,直夸钱闪闪有出息,让小许跟钱闪闪学着点,将来才好打理家里的生意……然后大手一挥,赏了钱闪闪几十万,说是大学的零花钱。
钱闪闪的成绩烂得要死,她父亲给她准备的是北京的民办大学——但钱闪闪没去。一个暑假的时间,她连偷带骗,从父母及许家搞了几百万,并准备好所有的证件,然后拎着她那个在北京买的2.55,等小周把她送到了北京的学校后,二话不说就去了方向完全相反的地方:广东。
后来跟顾西穗及刘灵讲起来的时候,钱闪闪才解释说:“因为广东人多,足够乱,他们肯定找不着我。”
他们也的确没找到。
不过没找到的原因跟钱闪闪推测的不一样:08年开始,国家进行能源改革,双控和碳中和接踵而至。与此同时,社会上最大的新闻,全都是关于煤矿事故的。
一时间人心惶惶,所有的煤老板都抱头鼠窜,钱文铭入狱,许老板成了逃犯,小许因为酒驾被判刑……
而更多的煤老板则下落不明,抑或带着大量的现金转型,在其他行业出现。
这个词自此成为了历史。
随着跟煤老板一起消失的,还有钱冰清三个字,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靠学历入户的钱闪闪。
没有多少人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过去经历过什么,只知道她有钱、伶牙俐齿,长得美,每天都不知所云地游戏人间,直到二十五岁过后,才收敛了一点。
十几年后,钱冰清这个名字再出现,则是因为一条无聊的社会新闻。
法制版,关于恋爱期间赠与的礼物,其家人有没有权力收回的。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新闻,只不过,当那个礼物是一枚58万港币的钻戒,就可以是大新闻了。
她海友的父母主张他们从来没听说过钱闪闪的名字,不认为他跟钱闪闪构成恋爱关系,何况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那枚戒指是送给钱闪闪的。
钱闪闪则在那个月犯了傻,跟他们彻底杠上了——
于是她海友的父母找到了记者,记者则去太初外面堵钱闪闪。
小视频中,钱闪闪刚下班,还是一如既往的高贵冷艳,妩媚性感。她穿着紧身裙,戴着钻石耳环,蹙眉看了记者半天,才从包里掏出太阳镜戴上,转身去招出租车。
让她出名的其实是因为她的姿态。顾西穗纳闷好多年了,她到底是怎么做到一个转身、一个抬手,都比明星还要瞩目的?
就那么三秒不到的内容而已,顿时引爆了整个互联网。
然后有关钱闪闪的一切就都被八了出来,越来越多的内容曝光,营造了越来越多的话题——而这个过程居然只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
再然后,就有人在评论区问:这是钱冰清吧?钱文铭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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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最近一周应该会更新慢一点,因为要平衡拉力赛进度和更新频率,还得重新整理修改一下前文,收拾收拾准备结局,不能像以前一样一拍脑袋了……
第74章 哭过了,这件事就过去了,以后好好活着
顾西穗约莫看了半个小时,就搞清楚了来龙去脉,打了个电话给刘灵,问:“她怎么样了?”
那边传来了用打火机点烟的声音,说:“一直在房间里,没出来过。”
“你确定她没问题吗?”
刘灵顿时就笑了,说:“你觉得她会扛不住这些?”
听到刘灵这样说,顾西穗才放下心来,又问:“其他人呢?”
“有的在震惊,有的在吃瓜,更多的则在网上爆料——你得承认,她这些年得罪过的人可不少。”
顾西穗便道:“我明天就回去。”
“嗯。”
她不在意钱闪闪需不需要她,但她必须要陪着钱闪闪。
临走之前,顾西穗也给权西森讲了她的18年。
她从17年讲起的,讲起她父亲破产,讲起她是如何进入的太初,如何认识的钱闪闪和刘灵。
其实从前她就跟他讲过,只不过从前都是一笔带过,没说的是,她在那一年有多崩溃。
所有的职场故事都只讲了爽的那部分,却没讲过琐碎的那部分,那如同西西弗斯的巨石一般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的重复,以及对她灵魂的摧残。什么一遍遍地被要求做PPT、Excel;第一次用传真机,卡了纸;不小心犯了错,被上司骂、被物业部的大叔骂、被保安骂、被清洁工骂、被柜姐骂、被顾客骂……
那时候年轻,脸皮薄,被骂了就躲起来哭,心里委屈得不行,却不敢跟任何人说,几乎每一天都在默默崩塌,第二天再重建。
她说:“幸好18年你没来跟我打招呼,不然我会让你见识到一个玻璃心能疯到什么程度。”
权西森只是默然听着。
其实是在那一年,她才变成一个所谓的好人的。
——她当然是傲慢又自大的,从小一点苦都没吃过,哪知道其他人过得是什么鬼日子,17年看到QQ群同学吐槽她炫富,心里还想,这不过是我的生活而已,怎么就炫富了?
结果18年,某个社交网站通知她好久没有登陆过了,如果再不登录,账户将会被注销。于是她才打开,看着她从大学以来发布的所有的内容,看着看着就想:他妈的,这个女的到底有完没完?不就是家里有点钱么?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
讲着讲着她就笑了,又倒了一杯酒,问权西森:“你恨过你自己吗?”
权西森微笑着说:“经常。”
“为什么?”
“因为无能。”
顾西穗有点讶异,不过还是先继续说了,道:“我最恨的是我当年的无知。”
比如准备留学的时候,同学羡慕她家里有钱,她会用一种很天真的口吻说:“也花不了多少钱呀!”
比如讲起在广州和深圳的房子,会说:“好多人家里都有好几套房子的吧?”
比如跟同学一起坐公交车或地铁的时候,问到里面的汗味和狐臭味,就会自以为很幽默地说:“现在我知道穷酸味是什么味道了。”
说完了,她跟同学一起捂着嘴巴咕咕笑,根本没留意到身后有什么人听到。
年轻人,从来都是残忍和快乐并存的。
权西森只是坐在宽大的沙发上陪她喝着酒,扬了扬眉,没说话。
直到有一天早上她起床晚了些,追着公交车跑了半天,到公司后又气喘吁吁去打卡,开会结束后严云齐特意叫住她说:“你身上全都是汗味,去附近的健身房洗个澡再来,不然会影响到客人逛街的心情。”
她还是笑着的,又呷了一口酒,回忆那一幕,脸上依旧火辣辣的,也不知道怎么的,明明只是在辛苦生活而已,却还是有种在给社会添堵的道德负罪感。
那一年,顾西穗的底薪是八千块,加上加班工资和绩效奖,税后一万出头——在广州绝对属于高薪了,但顾西穗是没办法满足于这个数字的。
她心心念念的,都是那六千万,想的是,如果有那六千万,她绝对不会从事一份那样的工作,租住一间距离市区无比遥远的小公寓,连窗户都只有两个的那种。
她甚至不会留在广州,应当是在巴黎或者伦敦,最次也是在上海。
她知道只要她决定了,顾常顺是会毫不犹豫在这些城市给她买房子的,她则会在毫无后顾之忧的情况下,从事着这个世界最讲究逼格的工作,跟那些高贵的时尚达人一样,矜持又傲慢地俯瞰众生……
她百分之百确定,她就是一个这样的女人。
而失去了这些,她就什么都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