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天以后,这影子会在她的世界里变得原来越远,越来越冷。
她拿起泰迪熊,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转过身推门走出去。
咔嚓一声,门锁上了。
就这么结束了。
*
天翻地覆。
这是一切意外事件的脚注。
当年蒋萤得知妈妈跟爸爸提出离婚的时候,也是在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
那天天气很好,下了一场太阳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令人愉悦的青草气息。她从学校放学回来,手里捧着一个饭盒,里面装着她在实践课里和同学合力做成的香菇青豆炒饭,打算拿回家给爸爸妈妈都尝尝。
走到巷子里时,她一步一跳地避开地面上的小水滩,像玩跳房子的游戏一样,最后使劲儿一蹦,双脚落地,站在了家楼下。
紧接着她的脚步声的,是从三楼传来的争吵声。
她的爸爸在怒吼,话语停顿间夹杂几句妈妈冷漠的回应。
九岁的蒋萤捧着她想给爸爸妈妈品尝的香菇青豆炒饭,有些惶恐地站在破旧的居民楼前不敢上楼。很快她就听见了摔门声,爸爸冲下了楼,见她呆立在楼下,他让她自己回家找吃的,随后开着摩托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回到家,看见妈妈坐在沙发上抽烟。
细长的女士烟冒着猩红的火光,烟雾将妈妈那张人人称赞的脸晕成一幅冷漠的画。
准备抽身离开的人,脸上都会有相似的神情。
而被留下的那个人,也都会陷入相似的无序痛苦之中。
她小心翼翼地问妈妈饿不饿,妈妈说不饿,一根烟抽完,她离开了家,再也没回来。
于是那份香菇青豆炒饭最终没有被她的爸爸妈妈尝过。它被随意搁置在了厨房的角落里,腐败、生蛆,最后被扔掉了。
九岁时是香菇青豆炒饭。
二十一岁时是两张电影票。
再普通不过的东西被卷入意外事件里,就成为了伤痛的载体。
蒋萤在地铁站里退掉了本该和陆之奚一起明晚观看的电影票——是枝裕和的《小偷家族》。她很喜欢是枝裕和,但她觉得自己以后可能再也不想看这部电影了。
从地铁站到华大南门只需要半小时,但南门并不靠近宿舍区,需要穿过校内长长的主干道,再往东走。
华大这条主干道的两侧长着高大的白蜡树,在秋季时会变成一片金黄,再过一个多月,这两排树的叶子就要变黄了,那恰好是去年她和陆之奚刚认识的景象。
蒋萤麻木地走在校园里,八月闷热的空气也无法让她冷到发抖的身体回温。
路过的人和自行车都像是一道道虚假的幻影,她感觉自己好像也走在生活的幻影里。
这生活变化莫测、令人猝不及防、充满惊慌。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宿舍门口的,门后亮着灯,她听见周安宁在宿舍里轻快地哼歌。
蒋萤拿出钥匙,开门。
坐在椅子上的周安宁戴着耳机,有些意外地看向门口,一看见是蒋萤,她立马扬起一个惊喜的笑容,随后在看清楚她哭得红肿的双眼和憔悴的脸庞时,生生顿住了表情。
周安宁愣愣地站起来,椅子腿划过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蒋萤走到自己的桌边,拉开椅子坐下。低头。
眼泪滴滴答答落在桌面。
“安宁。”
她声音发颤。
“他跟我妈妈一样要丢下我了。”
第18章 前男友
“我要把陆之奚这渣男阉了, 他竟然敢骗你!!”
周安宁咬牙切齿地说着,手握水果刀,大力地把盘子里的香蕉和苹果切成片, 放进碗里,倒上酸奶, 放在蒋萤面前, 又换上了心疼的语气。
“快吃一点儿吧, 你这三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蒋萤木然地看着面前的酸奶碗,“我不饿。”
她顿了顿,“他也没骗我, 只是没有告诉我那些事情.....”
“谈恋爱就跟旅游似的,买票的时候时候不说,你跟他一起上车走了这么久才发现目的地不一样,他要自己先下车, 这不是诈骗是什么?”
周安宁继续削苹果, 那气势仿佛是在削陆之奚的脑袋。
是啊,他自己先下了车。
蒋萤垂下眼,又开始掉眼泪。
周安宁心疼坏了。
“你还有我呢,铁打的姐妹流水的男人。你想想, 我和陆之奚比, 除了没有大鸟之外哪方面都不差!”
蒋萤哭着哭着,听她最后半句话又笑了出来, “不是大鸟的问题。”
周安宁:“你不喜欢大鸟吗?”
蒋萤吸了吸鼻子, “喜欢。”
“那你看问题是不是解决了,你的情感需求——”
周安宁竖起大拇指, 往她自己的方向一指,“我包了。”
“你的生理需求——”
她指着窗外。
“这世界这么大, 咱能缺吗?男人不就那点儿用吗?实在不行咱还有假杰宝呢,那玩意儿不仅比男人安全,还不会叽叽歪歪地让你舔它。”
在周安宁一本正经的开导下,蒋萤的精神总算好了一点,将一碗酸奶水果吃下后洗漱一番,又慢吞吞地往床上爬。
周安宁拉住她:“大下午的先别睡了吧,咱出去走走放会儿风?”
自从前两天蒋萤在晚上狼狈地回来之后,她就一直躲在宿舍里,多数时候都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干,一直发呆、放空,等困极了才会睡着,只有周安宁拉着她下床吃东西的时候,才会动弹一下,
这样下去可不行。
在周安宁好说歹说下,蒋萤换了身衣服,和她下宿舍楼散步。
暑假刚过一半,学校里人不多,下午偶尔有学生成双结对地走在校园里,她们在咖啡厅买了咖啡,在学校东边的湖边慢慢走着,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开玩笑,走一圈接连遇到三对情侣。
蒋萤声音虚弱:“我想回宿舍了。”
周安宁暗骂出门没看黄历,也不坚持继续散步了,牵着她往回走,但刚走到宿舍区,快递站打电话来通知周安宁去取件,是她的雅思成绩单。
“这里离快递点太远了,你自己能回去吗?”
蒋萤见周安宁一脸担忧,失笑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去吧,我们宿舍见。”
“行,我去去就回!”周安宁拔腿就冲,打算速去速回。
蒋萤慢慢往宿舍楼走去。
拐过一个路口,她忽然听见有两个女生结伴走过她身边,兴奋地在议论着什么“好帅”“有没有女朋友”之类的话。
她脚步一顿,想到了一个人。
光是想到他,蒋萤心里就泛起浓重的酸涩,像一波又一波声势浩大的浪涌,漫过心头,又快要变成眼泪落下来。
她站在树下冷静了一下,对自己无端的想象感到无奈。
陆之奚怎么可能还会出现在这里?
她深吸一口气,稍微调整好了情绪,穿过宿舍楼下的自行车棚,走上台阶。
视线里是一双熟悉的球鞋。
蒋萤缓缓抬头,和面前带着棒球帽的男生对上目光,愣了一秒后立刻下意识绕开他往里走。
他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曾像蜜酒一样令她沉醉,现在却像一道极具迷惑性的、诱人心智震动、粉身碎骨的漩涡。
“萤萤。”陆之奚叫住她。
他们三天没见面了,在此前的一整个暑假,他们每天都待在一起,牵手、拥抱、亲吻、做.爱,亲密无间。
三天不见,像过了三年那样久。
蒋萤僵立在原地,没有说话。
她怕自己哭出来。
两人相对无言,面对面站了一会儿,陆之奚才说:“我会坐明天下午的飞机回美国。”
蒋萤木然地“嗯”了一声,“旅途平安。”
陆之奚垂下眼,纤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遮住了他眼中的神色。
“你一直没有回复消息,我才会过来打搅你。”
他语气里依旧温和,却多了几分疏离。
“公寓里还有以前给你买的东西,我让人整理好放在公寓里了。门锁的密码也没有换,你随时可以过去住,也可以联系律师办理产权手续。我知道你现在没有心思想这些,我放了一份律师的联系方式在公寓客厅的桌面上,也给你的微信发了一份。”
好听的声音一进蒋萤的耳中,全部变成无意义的音符,让她思绪错乱,鼻头发酸。
等陆之奚说完,过了很久,她才抬头看向他:“之奚,你爱过我吗?”
他没说话。
“哪怕是一点点呢?”
仍然没有回应。
蒋萤看着他沉默的样子,忽然回忆起过去一些被她忽略的细节。每当她提及爱的时候,他都没有回应——他的确没有骗过她。
是她太沉浸在幸福里,选择性地忽略了这再明显不过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