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绍:“那你跟我说说有多复杂。要是太复杂了,我就买去美国的机票揍他。”
蒋萤听他这么说,反而笑了一下,眼睛里的泪光像星星一样闪动。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其实无论我多喜欢一个人,都是没有立场要求对方也喜欢我的,因为他从来都没有这个义务。但......”
她低下头,声音里稍微有些哽咽了。
“但我就是忍不住,我得到了他的照顾,又想要他爱我,我不想像我爸那样......这句话是不是很没良心?我很心疼我爸,但我不想活成他那样子,他这辈子没有真的拥有过爱情。”
爸爸蒋志文在今年四月的时候已经出院了,在这之后,蒋萤会非常固定地在每周去往陆之奚公寓的那天清晨给他打电话问候,因为那是她最快乐的时候。
蒋志文在蒋萤眼里是个非常脆弱、内心充满伤痛的男人,每当面对他的时候,蒋萤总要拿起十二分的精神,用愉悦的情绪来和他说话,希望借此能让他感到振作一点。而这种转移给爸爸的愉悦,她总会从陆之奚那里得到补偿,尽管陆之奚不知道这件事。
自从她跟陆之奚分手之后,她开始对联系爸爸这件事感到胆怯,只好借口准备面试,说过一阵再联系他。
蒋萤知道自己还很年轻,但她已经开始察觉到,自己在不同的人生阶段里正经历着某种相似的道路轨迹,像是父亲的人生的重复。这种重复性就像幽灵一样笼罩在她的头上,让她感到恐惧。
究竟是某种在小时候产生的心理动因,使她被陆之奚强烈吸引,最后面临这样的结局,还是说.....
“这是命吗?”她迷茫地问。
蒙绍听她说完,没吱声,抬头看了看天,低头看了看地,才转头看向她。
“命这种东西,有没有谁说得准呢?但这么多年,我就信一句话,忧心命运者必被命运所困。”
他的语气藏着超越年龄的豁达。
“那小子不就跟你谈了半年吗?这世上没什么不可取代的,唯一不可取代的就是时间,谁在你身边待得最久,谁才最特别。”
蒋萤惊讶地看向他,“可以啊,你什么时候变成了生活的哲学家?”
她心里将蒙绍这两句话琢磨了一会儿,觉得真有道理。
蒙绍咧嘴一笑,那股成熟气质顿时烟消云散,被一股不怕天不怕地的嘚瑟取代。
“我这些年也是有点儿经历的好吧,人和人之间不就是聚聚散散那点儿事吗?你看我们两个,五岁开始当邻居,谁能有我俩铁?”
“但哪怕经历了很多不好的事,你好像总是很有信心,我没有你这么坚强。”蒋萤不无羡慕地看着他。
“坚强不代表不会哭啊,哭完就振作起来呗。”
蒙绍说:“别看我现在这么有底气,当年我第一次去校门口倒卖零食赚钱的时候也没信心,是你一直在我旁边嘚吧嘚吧说:你肯定能成,你干什么都能成。”
他还学她当年说话的语气,蒋萤捂着脸笑,原本悬在眼角的泪花彻底收了回去。
“可那次你被你爸打得好惨,钱也没了。”
“不就一顿打嘛,我这人好了伤疤忘了疼。况且我当时也没把钱全给他,我藏了五毛钱给你买糯米饭呢,不然你以为那钱怎么来的。”
蒙绍笑了,“我是记吃不记打,你是记打不记吃。你这样不好,得学学我。”
聊着聊着,两人又因为小时候那些琐事笑成一团。
蒋萤笑到最后,突然觉得滞涩在心里的那些郁气就莫名其妙地被打散了。
蒙绍开车送她回学校,临别前,他说:“别想那么多,该吃吃该喝喝,啥事别往心里搁。反正我都在,谁欺负你就告诉我。”
“哪有那么多人欺负我,现在长大了,又不是小时候。”
蒙绍叹了口气,“我指的是男人!不怀好意的男人!除了我和你爸以外的别的男人!”
蒋萤笑着说:“知道了。”
蒙绍不喜欢说煽情的话,两人很有默契地碰了下拳。
“去吧,到宿舍跟我说一声,早点睡觉。”
*
阳光落在曼哈顿林立的高楼大厦上,密集的格子窗变成了一个个方形的金色碎片,像是黄金折射出的耀眼光芒,有一种金属般冷硬的浮华。
陆之奚推门走出房间,跟佣人说他房间里的玻璃杯碎了,需要清理,随后拿着球拍走下楼。
爸爸安东尼已经离开了别墅,妈妈陆琇坐在客厅里,把花匠已经处理好的鲜花重新从花瓶里拿出来,亲自拿着剪刀一支支重新修剪。
看见陆之奚下楼,她问:“你去哪里?”
“打球。”
“这时候去打什么球?现在还是你打球的时候吗?你有那个时间,怎么不想想怎么在耶鲁多交几个朋友,准备一下去集团实习的事情,让你爸爸看见你的能力,让董事会看见你。”
陆琇终于找到了宣泄口,说话的时候手中动作未停,枝条被花剪铰断的声音和她的话一样刺耳。
“你还小?要我一点点教吗?现在财经媒体上出现的新名字有多少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你数过吗?你的肩膀被私生子废了,前途也想被私生子废了?”
家中的佣人们这会儿全部放轻了动作,大气不敢出。
陆之奚径直走到门口换鞋,冷淡地对陆琇说:
“我会通知家庭医生过来看看您,希望他能让您平静一点,免得爸爸为了让您不高兴,跟女侍应生又弄出个私生子,让事情变得更可笑。”
陆琇的脸色猛地变了,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陆之奚,可他只是漠然地转身走出了别墅大门。
陆之奚没有去家里的网球场,而是打电话给一家熟识的俱乐部老板电话,去了一处露天红土场。
俱乐部老板史蒂芬是位退役的专业运动员,知道他来打球,亲自上场陪练。
但他很快就后悔了。
今天的陆之奚打球激进又狠戾,球几乎像炮弹一样被他用球拍轰过来。
从下午打到天黑,空气里泛起凉意,照明灯静默并立在球场两侧,白色的光线落给他秀气的眉眼镀上一层冷冽的光晕。
陆之奚根本感受不到疲倦。
挥拍。击球。砰——
脑海里恍然浮现出监控里她怅然看向门口的模样。
再挥拍。再击球。砰——
那个男人踏进公寓,抱住了她。
又一记暴力的扣杀让球如雷劈一般砸过来后,史蒂芬大喊:“Come on,Alex!我是来陪你消遣的,你能不能对我温柔一点!”
陆之奚终于停下了动作,站在原地扯下发带。
只要停下来一秒,他的脑海里就开始反复地播放着那些画面。
陆之奚默然转过身往球场外走去,却在踩过边缘白线那一刻突然爆发,猛地将球拍摔在地面。
一声闷响,球拍像毫无硬度的纸一样对折扭曲,掉落在地。
撞击带来的震感如强烈电流一般,席卷着撕裂般地疼痛,从他的手腕迅速击向不顾旧伤而蛮狠发力的肩膀。
喘息。剧烈地喘息。
不知道是出于运动的疲惫,还是出于他无端愤怒的心情。
空气划过肺部,像刀子一样割着。
他低下头,盯着地面上那形状扭曲的球拍,汗珠顺着高挺的鼻梁滑下,像泪水一样滴落在红土地面,变成深色的圆形水渍。
史蒂文走过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陆之奚说他很好,麻烦史蒂文帮他拿瓶水过来。
球场很快只剩下他一个人。
陆之奚坐在休息长椅上,打开微信,点开和蒋萤的对话框。
他们最后的对话还停留在蒋萤拒绝他安排保姆的建议后,他说:「不麻烦。」
但蒋萤没有再说话。
陆之奚关上手机,用毛巾狠狠擦过脸上的汗。
半分钟后,他再次打开微信,一行字打了删,删了重打,打完再删,反反复复。
今天去公寓了?要搬过去吗?
那个男的是谁?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为什么要带他去那里?他为什么抱你?
......
他最后发出只一条消息:「你的衣服误寄到我这里了,我重新给你买吧。」
直至从网球场回到家,他的微信都没有收到回复。
陆之奚在浴室里冲澡,冷水让他终于稍微冷静下来。
隔着一扇门的角落里挂着几件女孩子的衣服。素净的颜色,柔软的布料,还留着她身上浅淡的香气。
冰凉的指尖抚摸上温暖的织料,上头好像还留有她的体温。
保姆问他衣柜里的蒋小姐的衣服是否要包起来,他说要,心想免得她住过来时衣服落了灰。但当他注意到负责邮寄的人把那包衣服装进他的行李箱时,他没有说话。
他不记得自己那时在想什么,可能那时正在处理别的事,所以没有来得及顾上那包衣服。总之衣服寄来了纽约。
解开衣裙的扣子,里面挂着内衣和内裤,由蕾丝和缎面组成的布料,浅粉、白色、淡蓝......还和蒋萤在一起的时候,这样的布料被他扯坏过很多件。
每次坏了,他就给她买新的,她穿起来很好看。
陆之奚知道在分手之后,他身体里还残留着什么跟蒋萤有关的东西。
那会引起他的欲望,但却不会随着纾解而消失,让他失眠,让他失控。
给他开药的赫伯茨医生试图跟他谈论在中国的经历,陆之奚没有兴趣,他只是需要安眠药物让他度过戒断期,集中精力对付自己该做的事。
在上东区,像赫伯茨这样的医生跟修理工没什么两样,很多家庭都聘用这种修理工。他们只需要用药物尽快让这里的人们表现得像个不会歇斯底里的正常人一样生活、工作、运动和聚会就够了。
他拿过一条淡蓝色的蕾丝内裤,闭上眼,脑海里渐渐只剩下一个想法。
想*她。
想*她。
想*她。
......
......
......
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