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入夜后独自在外,蒋萤总会感到有些紧张,她用余光看了眼乖乖坐在位置上的小狗。
“在日托中心跟其他小朋友玩得开不开心?”
“想不想妈妈?”
小狗当然听不懂人类语言,但是它总会捧场地发出一些呜呜声,稍微驱散一些寂寞和不安。
他们在天色彻底黑下去之前到了家。
这是一套米色的独栋别墅,蒋萤在一对准备从波士顿搬往温哥华生活的法国夫妇手中买下了它,房子的面积不算特别大,但带了一个漂亮的小后花园,社区治安也不错。
独居生活最麻烦的就是安全问题,蒋萤之前带着nono在哈佛附近一处公寓居住时,有过半夜小偷撬门的经历。
好在nono这位狗中美女不是绣花枕头,它虽然长得很甜美,但体型偏大,足有三十多斤重。那晚它在蒋萤熟睡时敏锐地发现了小偷,疯狂持续地吠叫,并在警察到来之前就把小偷吓走了。
在那件事发生后,向来效率极差的公寓竟然很快就加强了防范措施,但这次经历仍然给蒋萤留下了极大的阴影。
她在搬家后给房子装上了全套监控系统,并且在前院草坪上竖起了“内有猛犬”的警示牌。不知道是否是警示牌起了作用,她再也没遇到过被小偷找上门的情形。
蒋萤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是给nono清理身体和梳卷毛,准备她和nono的晚餐,吃过饭后再继续处理工作到十点钟,玩一会儿手机就准备睡觉。
几乎每一日都如此。
在哈佛的日子带来一些光鲜亮丽的头衔,但她仍然要为挣钱努力,要为教职发愁,工作和科研占满了她大部分生活,也消磨掉她很多的精力。
随着时间流逝,蒋萤逐渐地远离动荡不安的年纪,成为这个偌大世界里一个过得还算不错的普通人。
这天晚上,她照常在十一点准时躺上床,nono也跟着跳上来躺在她身边,将毛绒绒的小脑袋枕在她的臂弯里。
一人一狗闭眼睡觉。
过了五分钟,蒋萤忽然睁开眼,瞪着天花板。
她想起自己已经有快两个月没有用过抽屉里的小玩具了!
“萎了!工作就是对我们进行精神阉割!”
周安宁这时候还在加班,深夜收到蒋萤哀叹自己生活萎靡的消息,她同样怨气深重地回复。
不管年轻气盛的时候再怎么日天日地,毕业后立刻被工作干到心如死灰。
她们俩谁也没再交男朋友,一开始的原因是不想谈,后来是看谁都差点儿意思,到现在纯粹是没有那精神气儿了。
社交圈固定、忙于工作、心性成熟,不可避免地让生活变成白开水。
好在周安宁现在也在波士顿工作,两人只要有空就会见面,遇上假期时则会一起开车进行短途旅行,努力地给生活寻找兴奋剂。
蒋萤和周安宁一起为逝去的青春哭丧半个小时,心情总算好了不少。
她放下手机抱住身边的小狗,目光转向窗外宁静的树林。
这片景色很像是当年她去清水庭留宿时看过的窗景,每次多看几眼,她总是会想起自己二十岁出头的日子。
在前两年,蒋萤从不回忆过去。
时间拉扯着她在人生的阶梯上一层层攀爬,等迈过二十五岁的关卡,进入这个年龄段的下半场后,她开始在一些平静而普通的时刻会无意识地想起那段日子。
岁月冲刷掉所有沉重的东西,给记忆镀上一层善良的柔光。
那些和陆之奚在一起,充满爱意、恨意、不舍和伤感的时刻,都变成一种人生经历,悬挂在回忆的长河里,变成一道纪念碑,上面刻着她年纪稚嫩时所拥有的强烈的生存欲、勃发的生命力和狂热的激情。
这些曾使她心脏剧烈搏动的东西,似乎同样随着生活进入长期的平稳而消失了。
蒋萤在感受人生宁静的幸福,也感受到了一种庸常的平淡。
不过世事不能两全,她在多数时候是很知足的。
*
第二天是感恩节,蒋萤早早起床遛狗,吃过早餐后看了一会儿文献,在将近中午的时间开车带nono一起去了布朗教授的家里。
布朗教授的丈夫爱德华是哈佛商学院的教授,他们在这次感恩节聚餐都邀请了自己亲近的学生来吃饭,蒋萤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坐在客厅里聊天。
“......项目希望得到一些大资本的支持,我在上周陪同一些议员见了威廉姆斯家族的人,但他们似乎不是很感兴趣.....”
蒋萤穿过走廊抵达客厅的时候,恰巧听见那个已经变得有点陌生的姓氏,怔了片刻。
她知道陆之奚住在纽约,偶尔还能从新闻上看见他的名字。陆之奚的确按照他们约定的那样,再也没有来找过她。
当两人彻底断掉联系,就会发现这个世界大得出奇,哪怕同样站在属于一个城市的土地上,很多人一生也不会见面,尤其是社会身份差距太大的人。
在纽约或者波士顿这样遍地是富人、明星和精英的国际性大都市,没人会把蒋萤跟媒体上那位年轻俊美的富豪联系在一起。
爱德华看见她来了,热情地问:“刚才聊到我会在下周四办一场午间酒会,亚美、布鲁斯他们都会去,你想去吗?”
蒋萤知道爱德华教授从六月开始成为政府的经济顾问,自那开始他就频繁举办一些社交活动联络各界的人脉,也积极地带自己的学生去这些场合见世面。
她笑着说:“听起来很有意思,不过时间在平安夜前一天的话......我回头确认一下那天是否有课。”
蒋萤弯腰拍了下脚边的小狗屁股,浅咖色的卷毛小狗得到自由活动的信号,立刻欢快地跑到沙发边,瞬间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她在剪了齐肩短发的亚美身边坐下,“新发型很好看。”
“谢谢。”亚美很受用。
她是中日混血,是爱德华教授的学生,和蒋萤关系很好。
趁众人在逗nono玩,亚美凑到蒋萤耳边小声用中文说:“所以你打算去那个酒会吗?爱德华邀请了很多名流,我打算带Leo一起去看看有没有聊得来的投资人。”
蒋萤能有钱买房买车,一部分原因就是跟亚美还有包括Leo在内的几位同学创业做交互式心理诊疗产品。亚美很擅长交际,这种拉投资人的活都是她牵头来干。
她这回诚实地说:“我不想去。”
蒋萤刚来美国的时候还会积极参加一些酒会派对,但很快就发现这种聚会不是无聊透顶就是有点无下限。
像这种爱德华教授准备举办的酒会,一定属于无聊透顶那一档,各行各业的来宾举着酒杯站在一起,没话也要硬聊,纯粹是寻找资源和攀附关系的社交场所。
最重要的是,蒋萤长得秀气,看起来年龄很小,如果花心思出席这样的场合总得把自己打扮得成熟一点儿。有这个时间,她还不如多看几篇文献或者带nono去狗狗公园玩儿。
“你这样很难交到男朋友的!”
不过亚美知道她的习惯,反正团队里有两个人到场就行,也不再坚持。
没过几天,蒋萤就把这件事儿彻底忘了,直到周四来临。
她在六点的时候遛完狗回家补觉,十点再次醒来,一打开手机就看见亚美发来一长串的消息。
“救!!!!!!”
“Leo这个操蛋玩意儿昨晚喝大了,我联系不上他也不知道他家地址!”
“其他人要么有课要么不在波士顿!”
“现在只有你和我并肩作战了!”
蒋萤捏了捏眉心,翻身下床,认命地开始洗漱,在十一点半的时候抵达了亚美发来的地址。
酒会在一家老牌酒店举办,浮雕廊柱和墙面是欧洲古典建筑的风格。
她在一排豪车中找到了停车位,下车走到酒店门口就立刻看见了打扮俏丽的亚美。
“你今天真好看!”亚美踩着高跟鞋朝她走过来。
蒋萤今天穿了缎面的衬衫和半身裙,平常披散的长发挽在脑后,多了几分成熟知性。
她无奈地笑了笑,“谢谢,希望能给你撑一些场面。”
“你能来就已经让我谢天谢地了。”
两人一起往酒店里走去,亚美低声跟她说目前知道会有哪些大佬来,他们在哪所大学读的书,做过什么创业或者投资等等。
亚美很熟悉攀谈拉投资这一套,如果大家是校友,总能沾亲带故聊多几句,她提早做过详细功课。
“听说威廉姆斯家的人有可能来......”
蒋萤一怔,“真的?”
“只是有可能。我知道爱德华发了邮件,但至少现在没有看见他们家的人。”
亚美很关注这些顶级富豪的新闻,几乎全程追完了几年前威廉姆斯家那场惊心动魄的继承人战争。
“如果他们家的人来,真希望是最年轻最帅的那个小威廉姆斯。”
现在谁都知道,威廉姆斯家族的实际控制权已经逐步移转到了年轻一代。
新继承人从耶鲁毕业之后就进入了集团母公司,参与到公司许多的重大决策中,使集团的运营彻底从四年前那场丑闻里恢复过来。
亚美提起这种优质多金的男人总是很激动,“我睡过一个耶鲁法学院毕业的律师,听他说Alex之前在中国交过一个女朋友——天哪,我之前一直以为他有什么奇怪的问题,因为这种跟男人和女人都没有绯闻的有钱人一般都不是特别正常......”
她忽然想起来蒋萤是华大的,又问:“你听说过这件事吗?他真的交过女朋友?”
蒋萤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亚美见她这幅样子,默认她不知道,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两人走到一扇对开的深色木门前,守在门口的侍应生推开木门,里面是一处宽敞的大厅,天花板吊着两列水晶灯,铺着花纹繁复的地毯,圆形酒桌上罩着墨绿色的天鹅绒桌布,
里面站了不少人,三三两两站在一起交谈,布朗教授和爱德华教授也在其中。
蒋萤的视线在大厅里迅速扫了一圈。
猝不及防听见亚美说威廉姆斯家的人可能来,她心里实在没有任何准备,看见现场除了几个熟悉的校友外全是陌生的面孔,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下来。
她走过去跟两位教授打了声招呼,随后跟亚美走到事先锁定的一位投资人面前聊起来。
没过多久,大门又被推开,站在门口附近的人都停止了交谈。
蒋萤注意到了这不寻常的动静,心里莫名猛地一跳,也抬头看过去。
第57章 小号
数盏水晶灯闪耀着夺目的光泽, 璀璨的光线刺入眼中,令人有种头脑眩晕的错觉。
高大青年被四五个气质不凡的男女簇拥着踏入厅内,利落挺阔的西装裹着挺拔的身躯, 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威廉姆斯先生,欢迎。”爱德华教授热情地走过去和贵客握手。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由昂贵的红酒香和在场宾客们身上的高级香水气息混杂的, 独属于名利场的气味。
大厅一瞬间从极度安静变得极度喧闹。
许多宾客走上前与来客握手攀谈, 充满客套、暗藏试探、故作熟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