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柏熠面上笑得尔雅温文,“女儿家确实该宠着些,几句玩笑话,柯助不会当真。”
林明梁也算是看着苏柏熠长大的,对他的性子能摸清个一二,他现在虽然温温和和地笑着,实际心情是怎么样的,没人知道,林明梁又呵斥着林晚柠,让她向柯晓禹道歉。
林晚柠轻哼一声,朝周粥看过去,虽然不想承认,但眼前这位确实是个美人儿,就算她这几年混在遍地都是美女的娱乐圈,纯天然的素颜就能漂亮成这样的也少见,眉眼里一种早期香港女明星的味道,头发大概是因为没打理好,有些干燥的蓬松,反倒在妩媚中添了些慵懒的风情,别说男人,就连她,一时之间都很难从她的脸上移开。
男人说到底都是一样的,就连七情六欲都快被工作给熬没了的柯总助也一样,看来他还是加班加少了,林晚柠不想再在这儿当什么劳什子的花瓶了,她把墨镜一戴,对苏柏熠说了声回见,直接走人了,林明梁叫都叫不回来。
围观的人还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见大明星走了,有的人跟着追过去,大部分的人还在围着苏柏熠看,明星电视里就可以看到,但这种一直隐在幕后的资本大鳄可是很少有机会能见到。
周粥趁着人群混乱,好不容易挤出一条路来,她看了眼手里的围巾,已经被踩得不成样子了,心里一烦,转身将围巾扔到了旁边的垃圾桶。
一道目光隔着人群精准地落到她身上,带着他惯有的威压,如果细看,没准还能看出些不明显的厌恶。
周粥挑衅般地回看过去,怎么,他给的东西是矜贵到脏了都不能扔掉?他不高兴,她偏要扔,因为她现在也没有多高兴,在他的注视下,周粥伸手又把围巾往垃圾桶里压了压,然后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晚上十点落地北城,周粥裹紧大衣,站在路边等网约车到,马上要入冬,北城这两天降温降得厉害,她有些后悔没带件羽绒服出来。
周围的人x声突然嘈杂起来,路边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辆慢慢开过来的车上,车是低调的黑,快与茫茫的黑夜融为一体,但车前的飞天小银人格外引人注意,后车窗降着一半,不过看不到里面的人。
周粥冻得鼻涕都快出来了,内心在扎小人儿,这么大冷的天儿,还开着车窗,也不怕明天被冻得感冒流鼻涕。
也不知道高高在上的苏总感冒了会是什么样子,周粥脑子里开始想象一些画面,薄白的眼尾耷拉下来,高挺的鼻梁有些红,挺大的个子病恹恹地窝在沙发上,手里拿着纸巾,委屈巴巴地擦着鼻子……
如果真是这种小模样儿,那还挺招人疼的……至少比他那副冷着脸刺人的模样要招人疼。
车经过周粥面前,车里的人没有预料地直起身偏头看过来,周粥猝不及防地和他对上视线,眼里的嘲弄来不及收起,下意识地弯下眼睛,又马上把眼角扯平,她差点儿都忘了,他们还在冷战中,周粥偏头看向别处,侧脸生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冷艳。
车又往前走了一段,打着双闪停在了路边,但没有人下车,也没有人上车。
周粥若无其事地翻着手机,网约车到得很及时,她把行李塞进后备箱,拉开后座车门,上车,关门,一气呵成,网约车和前面那辆车很快平行,又擦肩而过。
司机很健谈,一路上话不停,周粥靠着车窗看着外面的灯火霓虹发呆,偶尔出声应两句。
车开进市区,过了几个路口,司机察觉到些不对,狐疑地看一眼后视镜,过了一会儿,再看一眼后视镜,“我怎么感觉后面那辆车在跟着我们?”
周粥没在意,“大概只是顺路。”
司机是个车迷,在红灯处又仔细看了看后视镜,激动起来,“呦呵,那可是辆豪车,应该是劳斯莱斯幻影。”
周粥顿一下,想要回头,最终没有动,她其实对车没有研究,也就只认识他惯开的那几辆。
机场离她住的地方不算太远,四十多分钟就到了,司机把她放在了路口,前面的路太窄,车开不进去,司机从后备箱拿出行李箱,递到周粥手里,看一眼后面,压着嗓子小声问,“姑娘,需不需要我报警?”
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的那辆车也停在了路边,从车上下来一个膀大腰粗,黑眉凶目的寸头男人,还穿得西装革履的,身上的腱子肉都快把西装给崩开了,虽然他现在只站在车旁,暂时没有什么其他行动,但明显就是冲着这姑娘来的。
周粥摇头,“不用,谢谢您,是认识的人。”
司机这才放心下来,又看周粥一眼,能跟开这种豪车的人认识,这姑娘应该也不是一般人,不过怎么住在这种破旧的小区,司机空有一颗八卦的心,可惜他看不到后续了,他得赶着去接下一单顾客。
司机倒车退出去,周粥推着行李箱要走,吴杭上前硬着头皮拦住周粥,“周小姐,三哥在车上呢。”
周粥对吴杭笑笑,再好脾气不过,“我知道,但我今天累了一天了,想早点儿回去休息,麻烦转告你三哥,他要是想算我的账,下次最好先约我的时间,他忙,我也不是二十四小时都对他开放。”
吴杭偷偷觑一眼紧紧关着的后车窗,再看一眼前面那个头也不回的身影,郁闷得恨不得弯腰拍一下大腿,这可要了老命了。
一个活到现在就从来没跟谁低过头认过错,另一个平时最会温声软语地哄人,现在突然冷下脸来,谁知道要怎么办啊。
柯晓禹那小子贼精早早就溜了,我要不是还得开车,我也溜,关键我又不是月老,手里连根红线都没有,这种吵架劝和的事儿,我也没做过啊。
既然拦不住,他还是把人安全护送到家吧,吴杭刚要去追周粥,后座一动不动的门突然开了,里面的人从车上迈步下来。
车灯照亮了黑漆漆的胡同,地上的影子被慢慢拉长,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周粥心里无端生出些慌,她又走快了些,偏偏行李箱的轱辘卡到了一个坑洼里,她推不动,也提不出来。
身后的脚步停住,他的影子完完全全覆盖住她,周粥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他打横抗到了肩上,她挣不开他,又不想太大动作,招来旁人,只能压着嗓子吼他,“苏柏熠,你干什么?!”
苏柏熠手“啪”一下拍上她的臀,让她别乱动,沉声道,“几天不见,肉掉了不少,脾气倒是见长。”
第3章
一年前的北城
周粥第一次见苏柏熠是在一个下雪天,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他叫苏柏熠,她甚至不知道苏柏熠是谁。
那天是冬至,空中飘着漫天飞舞的雪花。
周粥接到姨姥的电话,从热闹的内场大厅走到外面安静的露台,老太太来电话也没别的事情,就是嘱咐她今天是冬至,别忘了吃饺子,又说看天气预报她这边下雪了,让她要及时添衣保暖,周粥一句一句温声应着她的话。
姨姥叫王琼淑,是一位再慈祥不过的老人家。
周粥父不详,她五岁那年她妈周棠玉生病去世了,她十二岁以前在舅舅家生活,再之后,舅舅家搬去县城,她没跟着去,她搬回了她和她妈以前住的地方,那是她姥爷在世的时候给她们盖的三家小瓦房,房子虽然简陋,至少是她自己的家。
姨姥家就住在她的隔壁,她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姨姥待她跟亲外孙女一般,她妈过世之后,周粥感受到的所有有关家的温暖,都是姨姥给她的。
周粥听完姨姥的电话,看着远处的天空,长长地舒了口气,心情好像稍微开怀了些。
她今天是来参加婚礼的,新娘子余兮是她的第一个客户,也是她职场上的贵人,两人的关系亦师亦友。
婚礼很盛大,到场的一众宾客身份都不一般,据说男方的家族在香江豪门里能排上位置,周粥谁也不认识,倒也不觉得局促,安静地坐在自己那一桌,她大大小小的婚礼也算参加过不少了,今天不知怎么的,听着余兮妈妈在台上哽咽的发言,她突然就红了眼眶,借着低头看手机给掩了过去,她不想让人看到她哭。
可能是因为今天下了雪,她妈最喜欢下雪天,小的时候,一到下雪,妈妈就会在院子里给她堆个小雪人,其实这些年她很少会想起她,也只有在偶尔的午夜梦回中会依稀出现她的身影,年少的那段岁月太过遥远,她越是想记住什么,记忆却事与愿违地一天天变得模糊,模糊到有时她会害怕,她怕自己会忘记什么。
周粥伸出手,几片雪花摇摇坠坠落到她的掌心,雪花的凉浸到血液里,又随着血液抵到心脏,其实也不必害怕,他们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还会以另一种方式陪着她。
她双手抄进大衣兜里,转身往回走,一抬眼,看到露台那边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修长的指间夹着微燃的猩红,淡白的烟气在空中一圈圈地散开,雪花已经在他的肩头铺了一层,他应该比她早到,她刚才只顾着听电话,都没有注意到他,看穿着气度应是非富即贵。
那人似是察觉到她的注视,掀眸懒懒地看过来,漫不经心地扫了周粥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周粥蓦地定住,神思有一瞬的恍惚,她在原地站了几秒,又或者更长,明知道不可能,她的脚还是慢慢转了方向,可能是刚才喝下去的半杯酒让她生出了些平时没有的勇气,她朝他走过去,用了一个蹩脚又错漏百出的借口,能不能借她根烟抽。
他应该不喜欢陌生人的靠近,眉心微蹙,黑如深潭的眸子有明显被打扰到的不悦,其实周粥一开口就后悔了,不一样,这双眼睛没有任何温度,有倨傲,有冷漠,有厌恶,就是没有一丁点儿她记忆中的那种温暖。
周粥刚要道歉说打扰,想离开,他已经点出一根烟来,送到她嘴边,不给她反悔的机会,示意她张嘴,周粥稍作迟疑,道一声谢,低头将烟含住。
红润的唇包裹住纯白的烟身,乌黑的发丝拂过宽厚的手背,两个人离得不算近,但有些纠缠总是起在不经意中。
周粥微扬下巴,装得异常老练,“麻烦再借个火。”
泛着黑色金属光泽的打火机隔空扔到她手里,对面的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再明显不过的看好戏的姿态。
周粥屏住呼吸, “啪嗒”一声,打火机按下,蓝紫色的火苗在雪花里微微跳动开,她叼着烟凑到火苗上,想做做样子轻吸一口就结束,但呛鼻的辛辣从嗓子直直地冲到肺腑,这烟比她想象得还要烈,她差点儿以为自己要死过去。
苏柏熠直接将烟从她嘴里抽出来,在堆着雪的扶手墙上碾灭,慢悠悠地拆穿她,“你根本不x会抽烟。”
周粥弯腰捂着嘴,五脏六腑都快要咳出来了。
看到她这副惨样子,苏柏熠原本恶劣到极点的心情突然好了些,他今天难得好心想给谁点儿建议,“既然想用这招,至少先要学会抽烟,再来找男人搭讪。”
周粥好不容缓过那口气,她直起身,用指尖轻轻拭去眼角溢出的泪花,冲他莞尔一笑,轻柔的嗓音有些咳过的沙哑,“受教,我回去一定多练练。”
苏柏熠重新看回她,黑沉沉的眸光带上了锐利的审视,还有那种独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
她过来扰了他的清净是她的不对,所以她接受他的作弄,丑她出了,但她不想再露了什么怯,周粥迎着他的目光不躲不闪,她将手里的打火机递给他,“多谢你的火。”
苏柏熠没有接,“不是要多练,给你了。”
周粥笑容更甜,她攥住打火机,收回手,“那下次有机会再见到的话,没准还要跟你再借根烟。”
苏柏熠扯一下唇角,神色又回到了最初的疏离和冷淡,周粥手机响起震动,她借着电话快步离开了露台,她大概是被酒劲儿冲昏了头,导致思考力不足,才会脑子一抽,跑过来和男人搭话。
周围终于又安静下来,雪越来越大,高空之下的万事万物好像都罩上了一层灰蒙蒙的白,苏柏熠静静地吸完手里的烟,视线不经意间扫到扶手墙,狭眸微动。
白色的烟嘴沾着淡淡的红,躺在雪花堆的银白中,生出一点儿靡艳。
他捡起那支烟,扔进旁边垃圾桶,然后从西装胸前的口袋中扯出方巾,随意地擦了擦手,将方巾也扔进了垃圾桶。
他最厌恶这种自作聪明的花招。
第4章
周粥所在的公司叫茂时会展,主要是给参加展会的企业做展台设计和落地搭建工作,大老板叫孙茂时,二老板叫费远,两个人是连襟,孙茂时是费远的亲姐夫,把两个老板都算进去,整个公司总共也就十几个人。
小确实是小了点儿,但定位很明确,他们面向的是中小型企业,一场展十几平或者几十平的台子,接十几二十多个,每年这么多场展,一年下来利润也不少。
周粥是做设计出身,一年前转的销售,她现在既做展台设计,也和客户做对接,接一个单子她自己能拿两份提成,就是累,一场展下来她都能脱层皮,但她喜欢挣钱的感觉,看到银行卡里渐渐增多的余额,她心里的踏实感也会增多一些。
整个十一月,周粥会很忙,她这个月有两场展要跟,还要准备明年的春季展,好在这两场展都在北城,她不用去出差,否则她真的是分身也乏术,她已经在公司连着加了半个月的班,每晚都得十点多才出公司。
但今晚有一个酒局要应酬,所以早早从公司出来了,其实他们平时的酒局不算太多,只是两位老板近来想扩大公司规模,看明年能不能接到一些大客户的单,所以这一阵儿都在忙着找各种人脉打通关系,来往的人情应酬自然也就多了。
今天要宴请的人叫郑怀成,来头不小,跟启林集团的董事长林明梁沾亲带故,费远也是中间转了好几个人才能把郑怀成给约出来,为了表示对他的重视,费远今晚把公司的几个销售全都带上了。
定的是一家私房菜馆,在竹林深巷的尽头,外头看起来很不显眼,里面却是雕梁画柱,小桥流水的奢华,在寸土寸金的北城能占这样一隅,只怕这背后的主人身份也不简单。
阿苓凑到周粥跟前小声道,“今天这趟来值了,这种地方人均消费不得大几千,费总平时那么抠,今天下了血本了,我们这顿得敞开肚皮吃,不然下次再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周粥伸手捏住她的嘴,让她小声些,老板就在前头走着呢,虽然费远平时在公司没什么架子,大大小小的员工都能和他开上几句玩笑,但老板毕竟是老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翻脸无情了。
费远早就听到阿苓的话了,他回头看着阿苓笑,“阿苓,你今天要是能让里面那位松了口,答应给我们牵线启林,我以后每个月都带着你们过来一次。”
其他人拍手叫好,阿苓刚想高呼“老板万岁”,又马上闭上了嘴,这地方太安静了,不适合大声说话,她轻咳一声,跟费远要保证,“费总,这可是您说的,别回头我们把客户拿下了,您又不认账了。”
费远视线带过周粥,回阿苓,“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
阿苓立马立下军令状,“费总,您就擎好吧。”
只是阿苓这军令状立太早了,人哪儿是那么容易搞定的,酒不少喝,话也说得好听,当然太极也打得漂亮,一说到关键问题就举杯喝酒,明显得想拿好处又不想办事儿。
开始端的还是谦谦君子的做派,几杯酒下了肚,本性就露出来了,不怀好意的视线一直往周粥那边飘,费远借着起身敬酒挡了几次都挡不住。
周粥身高一七二,就算不穿高跟鞋,在视觉上也比一般男生要高,她不是现下流行的那种骨感美人,腰身盈盈一握,两条腿又长又直,肉全长在该长的地方,简单的高腰牛仔裤搭配黑色打底,就能勾勒出凹凸有致的曲线,她长得又白,似泛着那种上等羊脂玉的光,一双杏眸不笑的时候偏清冷,展颜一笑,又在不经意间流出些楚楚媚人的风情。
从她一进包厢,郑怀成就注意到她了,这样的好模样儿肯窝在茂时这种小破公司卖苦力,想必是没什么背景靠山,家里条件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没见过什么世面,眼皮子应该会很浅,稍微给点儿蝇头小利,没准就能往床上带,他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看周粥的眼神愈发露骨。
周粥被他不加掩饰的目光看得很不舒服,阿苓和周粥的组长菲姐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想办法躲出去,周粥借着上洗手间,避出了包厢,费远给她发信息,让她在外面多待一会儿,不用着急回去,周粥自然乐意。
她也没别的地方去,就顺着弯弯曲曲的小路在园子里散步,顺便欣赏一下周围的风景,这地方与其说是私房菜馆,不如说是一个庄园,像是电视里演的王爷世子的府邸。
月牙门连着走廊一个接一个地穿过,周粥开始还觉得新鲜,在不知不觉中走得有些深,大概是为了营造氛围,路上的灯光都是暗幽幽的,起初还能碰到一两个服务员,到后面好长一段路好像就只有她一个人,风一吹,两边的竹林沙沙作响,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有人在吹口哨,她的脊背止不住地发凉。
周粥很少有怕的东西,臆想出来的鬼就是这很少中的一个,但她压力大的时候又喜欢看鬼片,算是一种矛盾又自虐的解压方式。
现在她之前看过的那些片段场景,一个两个争先恐后地往她脑子里挤,周粥不断地给自己心理暗示,都是假的,但脚步越走越快,后面干脆跑了起来。
风在耳边呼呼地过,她跑得太快,在走廊拐角处没能刹出脚,和迎面走过来的人碰了个满怀。
柔软撞到到坚硬上,她胸前蓦地一疼。
“抱歉。”周粥边道歉边后退,等看清她撞到的是谁,脚步有些乱,前脚跟踩住了后脚尖,身子一歪,又栽回了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