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生急着去找这一阵子给他出谋划策的“军师”好友商量对策,又意外撞破了“军师”和他外面养着的那位偷情的场面。
那个场景,用吴杭的话说,就是鸡飞狗窜,一言难尽。
苏锦生刚刚过完的六十大寿生日宴上,认回苏家的那位名叫“唯一”的小儿子,也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他以为的亲生儿子,真正的父亲其实是那位“军师”。
苏锦生被气得想晕没晕过去,最后一闭眼,直接装晕,被救护车给拉走了。
苏允廉每周日的上午都会进山,等他从山里回来,大局已定,苏允廉这才意识到,他这个孙子是真的长大了,在他眼皮子下,悄无声息策划了这一局,甚至连董事会里的人都倒向了他那边,事情已经结束了,他才收到消息。
苏柏熠等苏允廉发完一通火,才开口,“爷爷,您可以骂我不孝,但我这条胳膊是怎么伤的,我懒得去查,您应该清楚是谁做的,上次停车场的事情,我不想您为难,已经给过他一次机会,他却不知道收手,宁愿相信外人,也要一心置我于死地,再有下次,我不知道他还能做出什么来,我这也是为了自保。”
不等苏允廉再说什么,苏柏熠又不紧不慢道,“爷爷,有些事情,有人退出,有人才有机会进来,您不觉得我爸现在的位置,凌安坐正适合?”
苏允廉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这是打算把事情全都摊到台面上,让他在做选择,只能二选一,保苏锦生,还是让苏凌安进公司。
苏柏熠手指轻叩着桌面,很明显,答案只有一个,他倒是有些期待苏凌安进到公司的那一天,人一直在局外有什么意思,入了局,将来才能出局。
周粥回到家里,把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大概是因为有段时间没运动,只做个大扫除就觉得累得不行,她洗完澡,躺在沙发上晾头发,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天都黑了,外面风声簌簌,空气里漫着潮湿的味道,好像憋着一场大雨。
她起身去关阳台的窗户,不经意扫过楼下,眼神滞住,路灯下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指间猩火缭绕,那根烟不知道抽了多久。
六层楼的距离,又是晚上,周粥视力再好,也有些不确定,像是他,但潜意识里又觉得不可能是他。
她握着窗户的门把,在窗前站了许久,像是下定什么决心,她关上窗户,吊带外披了个衬衫,拿起钥匙和门口堆着的垃圾出了门,台阶一步一步往下走,声控灯亮了又灭,她走到楼下的防盗门前,抬手要推门,手指触到金属的冰凉,慢慢定住,然后转身,一口气跑回六楼,紧紧关上门,又上了两层锁。
她轻喘着气重新回到窗前,路灯下的身影已经不见了,一直到她入睡,门外也没有响起敲门声。
不是他。
周粥把被子蒙到头上,内心深处有一些说不清的失落,亦或是别的,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她不想去多想,也不想去深究。
额头上的伤头发挡不住,同事问起来,周粥就说是不小心磕的,阿苓心疼得不行,她担心伤口会留疤,到处给她搜罗祛疤膏。
周粥倒是不太担心,她觉得她恢复得还可以,伤口缝合得很好,她又谨遵医嘱用药,吃食和日常护理方面都很注意,半个月后她去医院复查,主治医生看着那道已经淡下来的伤口,一脸得意,“我就说不会留疤,苏老板还威胁我说,我要是让你这个伤口留了疤,他就让我收拾东西立马滚蛋,要论世界上最无良的老板,他绝对要排在前几。”
主治医生姓王叫一鸣,周粥住院那几天已经知道这家私人医院的幕后老板是苏柏熠,这位王一鸣医生和他应该不仅仅是员工和老板的关系,从王一鸣的话里话外中,周粥能感觉他们两个的关系应该不错。
王一鸣今天心情很好,所以话尤其多,“他身上那道口子那么深,我是没办法,疤肯定会留,但你这小伤口我还有什么不敢打保票的。”
周粥的手一紧,看向王一鸣,“他受伤了?”
王一鸣牙齿碰到舌头,沉默半秒,索性和盘托出,还添油加醋,“他那哪儿是受伤了,他是半条命都快没了,那么长一块儿玻璃插在他的肩膀上,进到医院的时候,血都流了满背,当时那个情况别提多凶险了,但他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伤口,一会儿担心你会不会陷入重度昏迷,一会儿担心你的伤口是不是会留疤,等你检查都做完了,确认没什么大问题,他才肯去处理伤口,他要是再晚处理一秒,他的胳膊就是华佗在世,都不一定能保得住,他应该是怕你担心,所以都不让我们跟你说。”
周粥愣住,到后面王一鸣再说什么,她都有些恍惚。
等周粥离开后,王一鸣赶紧给苏老板发信息,【苏老板,首先向您汇报,我的饭碗应该是能保住了,周小姐的伤口恢复得非常好,绝对不会留疤。其次,还有一件小事情,嗯……我一个不小心说漏了嘴,让周小姐知道了您受伤的事情,您是没看到,她听到您受伤后,眼眶当时就红了,她应该马上就会给您打过电话去,我觉得她会哭,您可能要先想想怎么安慰她,对了,您知道怎么安慰女人吗,您要是不知道,可以付我一节课时费,我教您,怎么样?】
贱嗖嗖又很讨打的语气,苏柏熠一眼将信息扫到尾,又看回开头两句,然后将手机放回桌子上,示意经理继续说。
两个经理汇报完工作,从董事长办公室出来,一时没忍住,头挨着头小声嘀咕起来。
“苏总是不是在等什么重要电话?”
“你也注意到了。”
“对啊,他眼睛一直往手机那边看,肯定在等很重要的电话。”
“你不觉得他越到后面脸色越不好了?”
“是呢,所以我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我还以为是我哪儿汇报错了,你看我这一手的汗。”
周粥坐在医院大厅的长椅上,一条信息来回编辑了三遍,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想直接给他打个电话,这个时间,他大概在忙,应该不会接。
手机的震动声打断了她的犹豫,是祁盛那边展厅的负责人打来的电话,和她沟通他们分公司展厅的事情,周粥立马打车回了公司。
她再从公司出来,已经晚上八点过半,长时间盯着电脑,头昏脑涨,她不想再去挤地铁,打上车,都快坐到家了,又改了最终目的地。
周粥站在江月湾的门口,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后悔,她连他住几栋都不知道,她给他拨过电话去,只响了一声就被挂断了,周粥x想她真的是加班加傻了,他哪里会需要她的担心,他只要皱个眉,怕是就会有一堆人围上去,她来又能干什么,她又不是医生,他都不接她的电话,见到她也只会嫌她烦。
周粥点开打车软件,重新打车,看到预估的打车费,更是心疼,这来回都一百多出去了,她拿这钱来干点什么不行,她到现在都还没吃饭,点外卖还能点一顿好的吃。
一辆黑色的车在她面前缓缓停下,吴杭降下车窗,压着声音兴奋地叫周粥,“周小姐,我远远地看着就像您。”
周粥从手机上抬起视线,下意识地朝车后座那个黑漆漆的车窗看过去,窗户纹丝不动地关着,她不确定里面有没有人。
吴杭推门下车,打开副驾的门,小声对周粥道,“您先坐副驾,三哥正在开视频会议。”
周粥迟疑一下,谢过吴杭,刚要迈步上车,后座的车窗降下一半,里面的人掀眼看过来,一双黑眸扫过她的额头,最后落到她的眼睛上,周粥不自觉地绷直背。
苏柏熠收回视线,对吴杭说,“让她坐后面。”
吴杭又赶紧去打开后座的门,周粥坐进车里,贴紧门,不让自己出现在镜头里,他的视频会议还没有结束。
驾驶座和后座之间的挡板升着,密闭的空间里,只有视频那头的说话声,不是英语,听起来像法语,周粥靠着椅背,连呼吸都在放轻,默默地减少着自己的存在感,只是她的肚子很不争气,几声咕噜声突然蹿出来,在本就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响。
他皱眉看过来,周粥忙拿包捂住了自己肚子,想掩耳盗铃地盖住里面的声音,好在也就只响了那么几声,她脸色微红地看向车窗外,再次意识到她这样稀里糊涂地跑过来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进了家门,周粥被丢在玄关门口,他径直上二楼,吴妈见到周粥进来,高兴地手都拍起来了,捧着她的脸左看看右看看,“伤口恢复得挺好,应该不会留疤,我怎么感觉你又瘦了好多?”
周粥也摸自己的脸,“有吗,您可能是一段时间没见我了,我真没瘦多少。”
苏柏熠停下脚步,站在二楼,对吴妈道,“给她做些饭,她晚饭没吃,做清淡些。”
周粥仰头看向他,两个人的视线撞上,他只淡淡扫她一眼,然后进了书房。
吴妈心疼地拉着周粥的手往餐厅走,“我就说你瘦了,你还非说没瘦,这都什么时间了,你晚饭都没吃,是不是工作忙,你这样不行,你得按时吃饭,不然你的胃得坏掉。”
周粥像是回到了老家,每次姨姥见到她,也是这样又心疼又着急的言语,她虽然习惯一个人生活,但内心深处也不是不渴望这种家常的温暖和关心。
周粥一边给吴妈打下手,像是随口一问,“吴妈,他的胳膊现在怎么样了?”
吴妈看她,“你知道了?”
周粥点点头。
吴妈叹一口气,“好大一个口子,差一点就伤到神经,缝了有十几针,伤在肩膀上,洗澡什么的肯定都不方便,可他又不让别人帮忙,我都快担心死了,医生说,他这种情况要是再感染,那就真麻烦了。”
周粥低头剥着蒜,不知道在想什么。
饭很快就做好,吴妈怕旁边有人看着,周粥吃起来会不自在,借口去收衣服,把餐厅留给了她。
周粥有些饿过头,反而吃不进去多少,粥喝到一半已经饱了,但又不能剩下,她想缓缓再吃,一抬头,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餐厅门口。
周粥先开口,“您……你吃了吗?”
苏柏熠走进来,扯过她旁边的椅子坐下,懒散靠向椅背,看她,“你来做什么?”
周粥回,“来看看你。”
“看我做什么?”
“他们说你肩膀受伤了,我就想来看看你。”
“然后呢?”
然后……周粥也没想好然后要做什么,她只是头脑一热,就过来了。
苏柏熠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的表情。
客厅里有电话响起,吴妈接完电话,跑来餐厅,“柏熠,物业来电话,那个苏凌安现在在门口,说是和你约好的。”
苏柏熠道,“放他进来就可以。”
他没耐心再等周粥的回答,直接打发她走,“既然你都看完了,饭吃完,就让吴杭送你回去。”
周粥堵在嗓子里的话憋了出来,“我……不能在这儿留一晚?”
苏柏熠冷眼瞧她,“你不是认床,怎么留?”
周粥拿勺子慢慢搅着碗里的粥,然后舀起一勺,送到他嘴边,苏柏熠看着她,唇紧抿,周粥拿勺碰碰他的唇。
半晌,苏柏熠张开了嘴,周粥把粥送进去,等他吃完,又舀起一勺,再喂给他,直到还剩的半碗粥见了底。
周粥放下勺子,抽纸离她有点儿远,她没有伸手够,微微倾身,靠近他,用指腹给他认真擦着嘴角,轻声道,“我是认床,但我好像更认你。”
苏柏熠摁住她的手,“什么意思?”
周粥对他笑笑,“你抱着我睡,我应该就不会认床了。”
第36章
苏柏熠松开她的手, 起身俯视她,嘲弄道,“我听你之前话里的意思, 你应该是很认你那张床, 我怕是没那么大本事。”
周粥揪住他的拇指, 晃了晃, “你本事很大,我从海边回来, 就一直睡不好, 晚上老做噩梦, 梦到那天的场景, 你在的话, 我肯定不会做噩梦。”
苏柏熠无动于衷。
周粥仰起头, 让他看得更清楚,“你看我的黑眼圈, 都挂到下巴上了, 我没骗你。”
苏柏熠似笑非笑, “你知不知道你做事情前后很矛盾。”
想招惹的时候什么话都敢说,不想招惹又逃得比谁都快。
周粥垂下眼帘,嗫嚅道, “我知道啊, 我这样是因为我住院那几天, 你一次都没来看过我,我以为你烦我,连见都不想见我, 那我为什么还要跟着吴妈回来招你的烦,我哪儿知道是你胳膊受伤了, 你又不让人告诉我,说到底,这件事,我占一半的责任,您也得占一半的责任。”
苏柏熠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话说得轻描淡写,“你每次说话,几句真几句假,你自己最清楚,我不关心你在打什么小算盘,但你该知道我是有底线的,哪些事情可以骗,哪些事情不能骗,你自己心里要有一本账,越了那条线,会有什么后果你也该清楚。”
周粥眼皮晃动,不敢有迟疑,“清楚。”
苏柏熠道,“清楚最好。”
两厢静默下来,房间里是中央空调给出的恒温,舒适宜人,周粥却觉得她屁股下的椅子成了炙烤的火焰山,烤得她坐立难安。
吴妈站在餐厅门口,没进来,只道,“柏熠,人到了。”
苏柏熠回,“带他去会客厅。”
吴妈应好。
苏柏熠屈指敲一下桌面,“吃饱了就不要硬塞,这儿不是给你施展礼节的地方,随你自己的意就好,你无论做什么,都没人敢说你半句不是。”
“……哦。”
苏柏熠又道,“你用的东西,吴妈早就备好了,缺什么你问她要,楼上楼下也没有你不能去的地方,想用什么就直接拿,不用把自己当客人那样拘着,事事都要问上吴妈一句能不能,书房里有电脑,没密码,你要工作可以用,书房隔壁是影音室,无聊可以去看电影,要是累了就去洗澡睡觉,房间在哪儿你知道,不用等我,我还不知道几点结束。”
周粥点点头,他好像是在拿她当一个小朋友嘱咐。
苏柏熠扫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出餐厅。
周粥拨了拨碗里的勺子,轻轻叹息一声,他真的很擅长打一记闷棍,再给一个甜枣。
苏凌安站窗前,俯瞰着云层里的夜色,有微微的眩晕,他从不习惯站在这样的高处,却被一双无形的手推着,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位置,他只想找回以前的记忆,虽然那段过往对他而言是完全空白的,但他内心深处总有一个感觉,他肯定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午夜梦回中,那个隐隐出现的声音绝对不是他凭空臆想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