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夜半三更, 万籁俱寂,连窗外的月亮和星星都隐去了踪迹,唯有两颗紧紧挨在一起的心脏在急而重地敲击着耳膜。
她的手心贴着他腰腹的滚烫, 手背被他烧灼的掌心按着, 他身上没一丝赘肉, 她手上没一点多余的指甲, 拧不到,也掐不住。
周粥羞愤欲恼, 拿脑门直接撞向他的下颌, “你放开我。”
她没省一点力气, 用出了十成的狠劲儿, 有没有撞疼他不知道, 倒是把她自己给撞得脑袋嗡嗡的, 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单纯是给她疼的, 她简直就是傻透了, 伤敌一百,自损一千说的就是她。
苏柏熠低笑一声,手托起她的脸颊,轻声道, “我看看。”
周粥避开他的手, 不让他看。
苏柏熠微微弯下腰, 视线落到她瓷白的额头上,仔细看着,“倒是没有肿, 有些红,”他的视线转向下, 对上她的眼睛,“很疼?”
周粥本不想理他,但实在是架不住疼,她通红的眼睛裹着冷飕飕的箭横过去,“你去撞下石头就知道疼不疼了。”
苏柏熠语气存疑,“我有那么硬?”
周粥声音微扬起,“你比石头还硬。”
她话音落地,撞进他含笑的黑眸里,才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周粥恼极,牙齿都快磨碎了,“苏”字刚出了个气声,又倏地止住。
苏柏熠扣着她的后脑勺,腰微躬,气息停在她额头的上方,轻轻呼了呼,唇又贴上去,印着那抹被撞出的红晕,安抚似的轻吻着。
他身上很烫,但是唇微凉,周粥困在他怀里,身上触碰到他的点,被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抵着,一处强硬胜铁,一处轻柔似羽,她有些僵住,也暂时忘了挣扎。
苏柏熠慢慢移动,鼻梁擦着她的鼻尖,唇挨到她的唇角,声音低哑,“还疼不疼?”
周粥指尖一颤。
两人的双唇没有任何触碰,相绕的呼吸起了若有似无的粘连,一高一低放大的身影斜斜晃晃地打到墙上,那朵插在玻璃杯里的玫瑰,也在昏暗灯光的烘托下落成盛开的影子。
像是,脚尖与脚尖的相抵处,绽放出了一朵小小的花。
苏柏熠的腕上添了些力,周粥的头被迫抬起。
两人唇间的距离更近,只差一个呼吸,或因冲动,或只随心。
苏柏熠看着她的眼睛,声色不动地慢慢靠近,周粥眉眼低垂,浓密的睫毛像是沾了水的蝴蝶翅膀,沙沙簌簌地颤着。
在最后的一刻,她似是被什么惊醒,紧紧抿起唇,头偏过,苏柏熠的眸光在一瞬间变得黯淡,他的唇擦着她的脸落到她的颈侧。
空气里,因暗昧生出的黏稠被扯断,清醒和理智又重新占据大脑,周粥闷在他的肩膀上,半晌,开口道,“我困了,我明天还得早起上班。”
苏柏熠胳膊勒着她的腰用力,恨不得给她勒断,他幽幽地问,“你现在能睡得着?”
周粥腰上一疼,抬头睨他,语气有些凶,“我怎么睡不着。”
苏柏熠话中有话,“我睡不着,客厅不比卧室,很热。”
周粥没好气,“嫌热你出去找个酒店开房,那里有二十四小时的空调,你肯定能睡着。”
苏柏熠看她,“我没钱开房,你给我一百块钱已经让我给花没了,一分没剩。”
周粥一时语塞,他到底是怎么把没钱说得这么理所当然的。
苏柏熠深谙适可而止的临界点在何处,他松开对她的钳制,捏捏她被气红了的脸颊,“行了,你去睡吧,不用管我,我去冲个凉水澡就好。”
谁要管他,周粥乜他一眼,错一步脚,拉开两人的距离,刚要回卧室,苏柏熠已经先一步转身,留给她一个背影,往洗手间走去。
他走得不急不缓,漆黑的发根上挂着汗珠,随着他的走动,汗珠坠下,落到宽厚的肩膀上,又慢慢下滑,在挺阔劲实的肩背滚出一道水痕,映衬在灯光下,更加明显。
周粥目光一闪,从他身上收回视线,径直回了卧室,门顺手被她拉上,关紧。
她在床上躺了十分钟,也没任何睡意,自暴自弃地起身,客厅里没有任何动静,他应该还在洗澡,周粥下床,轻着动作拧开门把,将门稍微打开一条缝隙,犹豫片刻,又将缝隙开大了些。
洗手间的门打开,苏柏熠擦着头发从里面走出来,周粥来不及躲,正好和他撞上视线。
苏柏熠看着她,眸子里慢慢展出些笑。
周粥移开眼睛,看向别处,声音冷漠,“给你降点儿温,万一你热死在我家,我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苏柏熠点头,“你考虑得很周到。”
周粥手抠着门把,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止住,看都没看他,扭头回了床上。
她关上灯,拿毯子将自己从脚裹到头,蜷缩进黑暗里,外面再怎么样,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她数星星数到五百一十九,门口传来些细微的响动,她当什么都没听到,继续数第五百二十颗星星,门口的响动又变大了些。
周粥定了一秒,没忍住,从毯子里探出些头,回身看向门口。
客厅里昏黄的灯光蔓进卧室,原先只敞开三分之一的门,现在开了将近四分之三,在客厅中央的沙发也跑到了门口。
周粥倚到床头,打开灯,看向门口的人,“你做什么?”
苏柏熠体贴询问,“吵醒你了?”
周粥眉头皱起,再问一遍,“你在做什么?”
苏柏熠回,“我也怕自己被热死,门口这儿更凉快些,我晚上睡这里,等白天我会把沙发再挪回去。”
周粥冷眼看着他,一言不发。
苏柏熠先去关掉落地灯,又走回来,懒懒地躺到沙发上,脸朝着她,“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进去,我再落魄,也不至于明知道自己是个替代品,还上赶着把自己往你床上送,我没那么不值钱。”
……他永远知道怎么拿着她的三寸捏,周粥盯着他看了许久,最终赌气似的一脚将腿边的抱枕踢下了床,然后关掉灯,背对着他躺回床上,继续数自己的星星。
不知道星星数到多少颗,周粥的声音从毯子里闷出来,对睡在门口的人说,“你别看着我。”
苏柏熠道,“你都背对着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周粥气,“我就知道。”
过了一会儿,落在她背上的那道目光还没转方向,周粥摸到床上仅剩一个的抱枕,反手朝门口扔了过去,让他还看。
苏柏熠稳稳地将抱枕接住,压到怀里,在黑暗中,看着床上拱出的那个小山丘,哑声问,“睡不着?”
周粥闷闷地回,“你要是不看着我,我早就睡着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他没再说话,周粥没有回头,也知道他还在看着她,她裹着薄毯往床的另一侧移了移,想离他的视线远些。
忽地,低缓的轻哼声从门口传来,起初模糊不清,像是对曲调不甚熟悉,x慢慢地,周粥的背僵住,他在哼妈妈哄她入睡时给她唱的曲子,她给他哼过一次,在一个下雨的夜里。
周粥的眼角渐渐生出潮湿,她转过身,看向他,屋子里虽然漆黑成一片,两个人的眼睛在黑暗里也能对上视线。
许久,周粥开口,叫他的名字,声音很轻,“苏柏熠。”
苏柏熠懒洋洋地回,“嗯?”
周粥叫了他一声,便再没了下文,只看着他,也不说话。
苏柏熠替她说出心里话,“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他又加一句,“看在你收留我的份上,无论你想问什么,我都会如实回你。”
还想问什么?周粥也不知道,她其实潜意识里有一个感觉,不管他喜没喜欢过那位叫小六的姑娘,她和她应该不像,他很厌恶被当成替身这件事,他这种性子的人,不会屑于将自己厌恶的事情施加到别人身上。
周粥回,“能不能再唱一遍?你哼得……很好听。”
苏柏熠沉默了半晌,嗓音里没了慵懒,只剩冷硬,“不能,我很困,要睡了。”
“……哦。”
不唱就不唱吧,周粥扯着毛毯翻身,再一次把背留给他。
苏柏熠冷着脸,沉沉地压下一口气,最终也只能自己劝自己一句,算了。
她不想问也好,还是压根就不关心也好,都不重要了,还能和她计较什么,从他进了她家的门开始,他就算认了输,何必和她置气,最后气坏的只有他自己。
他也翻一个身,背对着她。
不一会儿,低沉又略有些不甘的哼唱在屋里再一次响起。
两个人,隔着一扇敞开的门,背对着背。
苏柏熠眉心紧蹙地低哼着,周粥唇角微微扬起,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唇角又慢慢回落,眼睛看着黑暗,有茫然的不知所措,也有不知名的涩然。
夜渐渐进到更深的安静里,床上的人一起一伏的呼吸也平稳下来,苏柏熠从沙发上慢慢起身,在客厅里拎了把椅子,走到厨房,也没开灯,从顶层的柜子里拿出笔电来,回复柯晓禹的邮件。
周粥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先是回到了小时候的夜里,妈妈搂着她,在她耳边轻哼着歌哄她入睡,再然后,歌声戛然而止,妈妈消失不见,她被一双手拽进彻底的黑暗中,又一次陷入同一个噩梦的漩涡里,怎么逃都逃不掉,喊谁也没人应她。
周粥不安地揪着窝在颈边的毯子,在梦中发出呓语的抽泣。
苏柏熠听见卧室的声音,他撇下电脑,大步流星地走进卧室,坐到床边,俯下身,轻拍上她的肩膀,低低地哄着,“粥宝,不怕。”
周粥闻到熟悉的气息,神情里的不安有所减缓,她紧紧攥上他的手腕,喃喃地说着什么。
苏柏熠弯腰将耳凑到她唇边。
周粥含含糊糊地叫着,“妈”。
再然后是,“淮安哥。”
很清晰的一声,苏柏熠想骗都骗不了自己,他看着睡梦里的人,一动不动,眉目生出凛寒。
周粥感觉到有什么正在远离她,她将掌心的手抓得更紧了些,几乎喘不上气来的嗓音里全是哭腔,“苏柏熠……你救我。”
苏柏熠蓦地怔住。
第58章
周粥晚上没睡好, 早晨起来有些犯困,但也只是早晨,一进到公司, 一件事又一件事地压过来, 她根本没有犯困的时间, 连咖啡都不用喝, 下午她又去了趟会展中心,看场地, 再出来已经快五点了, 她也没再回公司, 直接往家走了。
这样忙起来也挺好的, 她喜欢忙一点, 忙一点就没有时间再去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今天早晨两个人都有些沉默, 确切地说,是他一句话都没说。
她醒的时候, 他已经起了, 沙发回归到了原位,他在厨房做早餐,她去厨房转了几次,他都没有回头, 只有偶尔的几声轻咳, 她问他是不是感冒了, 他也只是敷衍地嗯一声,她给他拿出感冒药,他看也没看地接过去, 就扔在了餐桌的一角,没有任何要吃的意思。
他这样冷淡的态度, 把她心里想问的话都给压了回去。
她昨晚做了很多不好的梦,具体梦到了什么,她一个都抓不住,她只隐约记得在她最害怕的时候,有人轻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轻哼着歌,低声哄着她,还一直跟她说“粥宝,不怕”,那个人一步步将她从深渊中拽了出来,她有些分不清当时是不是在梦中,但在早晨看到他背影的那一刻,她知道那个人就是他。
如果是梦,她在梦中都对他有了期待,这意味着什么,只有她自己明白。
如果不是梦,他对她的那些温柔都是真实的话……周粥看着前面的路,手指轻叩着方向盘,不自觉地摇了下头,自己给了自己否定,肯定是梦,他压根儿就不是会温柔的人,冷漠和沉默是他的常态,就像今天早晨那样,他再会装可怜,刻在骨子里的倨傲都改变不了。
周粥在胡同口找好停车位,将车倒进去,她没有马上下车,而是将胳膊搭在方向盘上,脸埋进胳膊里,想放空大脑趴一会儿。
她就算不想承认,也知道,她渴望那种下班回到家,有人过来给她开门的感觉,家里有人,有灯光,有饭香,有烟火气,而不再是冷冷清清的空气和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