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在她家待了两天而已,她不能让这种渴望成为习惯,或早或晚,他总会离开。
周粥没着没落的思绪被客户的一个电话打断,等她结束掉和客户的电话,已经是半个小时后,她将手机塞回包里,推门下车。
白思辰“嘎达嘎达”地踩着一双六厘米的高跟鞋,擦着周粥的肩膀,从她身边袅袅婷婷地走过,又慢慢退回来,停到周粥身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
周粥锁好车,一转身,看到旁边站着一位妆容精致的漂亮女生正在盯着她看,她觉得这个女生有些面熟,但又想不起来面熟在哪儿。
白思辰轻咳一声,双手环肩,昂起下巴,故作高傲,“你就是周粥?”
周粥点一下头,她想起来这个女生是谁了,这好像是他的妹妹,她在酒吧见过她一次,在祁盛的工厂见过她一次。
白思辰就算穿着六厘米的高跟鞋,站在穿平底鞋的周粥面前,也没有任何身高上的优势,她只能将下巴抬得更高一点,“他们说你长得像我们小六,所以我就想过来看看你。”
她的眼睛在周粥脸上仔细绕了两圈,有些失望道,“不是,我看着你们一点也不像啊,他们都什么眼神,你们不就鼻尖上都有颗美人痣嘛,哦,对了,名字还都是叠字,但你这长得也太好看了点,哪有我们小六的半分可爱。”
周粥摸不清这位大小姐的套路,只以沉默回应。
这么淡定,白思辰挑眉看她,“你不好奇小六是谁?”
周粥笑笑,“我该好奇?”
白思辰被一句话噎回来,她扬声道,“那你不好奇我是谁吗?”
周粥摇摇头,她已经知道她是谁了,所以也没什么可好奇的。
白思辰急了,她现在恨不得抓住周粥的肩膀晃一晃,这人怎么不按着她想好的情节走啊,那她这戏还要怎么演,她翻周粥一眼,不高兴道,“你这人好没意思,也不知道我哥到底喜欢你什么。”
周粥一顿,没说话。
白思辰将包包甩到肩膀上,不客气地开门见山,“我饿了,你请我吃饭。”
周粥看她,她们之间有这么熟吗,还是这位大小姐是个自来熟。
白思辰音量又提起来些,“怎么,请我吃一顿饭你都不肯,苏柏熠就我这一个妹妹,你要是想当我嫂子,不得从现在开始就好好巴结我这个小姑子?”
……周粥再一次无言以对,这兄妹两个性子虽然南辕北撤,但说话时这高高在上的态度和语气倒是一模一样,她开口道,“我和苏柏熠--”
白思辰看着周粥的冷眉冷眼,心里一咯噔,她怕自己这小姑子的谱摆太足了,回头真把人给惹生气了,苏柏熠指定要收拾她,她再装不下去,往前走一步,截住周粥的话,挽上她的胳膊撒娇道,“哎呀,嫂子,我刚才和你闹着玩的,我头一次见到我哥的女朋友嘛,就想过过小姑子的瘾,你可千万别生我气,不然让我哥知道了,他又要停我卡。x”
周粥被她突然的变脸打了个措手不及,她还是认真解释道,“你应该是误会什么了,我不是你哥的女朋友,你也不用叫我嫂子。”
白思辰摆摆手,“现在不是,迟早得是,你不知道,我当初在酒吧见到你,就觉得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样,他还不承认,我敢确定,他那会儿对你的想法指定就不单纯了,你是不知道,就我哥,强势,又霸道,好不容易铁树开花一次,那点心思他就是再想往下压都压不住,他越不承认,就说明惦记得越狠,最后势必得以井喷之势爆发了,我猜你们第一次上床的时候,他肯定让你一晚上都没--”
旁边有路人经过,周粥及时捂住了她的嘴,路人走远,周粥松开她,白思辰的嘴一得空,又要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周粥赶紧又捂上去,她咬着牙扯出些笑,“你想吃什么,我请你。”
白思辰达到目的,弯下眼睛,她就说她哥的眼光挑得不得了,就她嫂子这一害羞起来,薄薄的粉色从脸颊一直漫到脖子里,她看到都恨不得上手去捏一捏,她哥要是看到……嘿嘿……
白思辰自己选的饭馆,就在周粥小区楼下,名字叫做芬姐农家小炒,菜也是她点的,最后又让老板娘给加了一扎啤酒。
周粥看她一身名牌,一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派头,但这点菜还有和老板娘说话聊天的架势,倒是和这个小饭馆没有丝毫的违和。
白思辰将菜单递回给老板娘,主动解答周粥心里的疑惑,“我养父养母家以前就是开这种饭馆的,店面还没这家大呢,我那个时候没少在自家饭馆里干活,所以一进到这儿就有一种亲切感。”
周粥听到白思辰的话,也没太多的惊讶,她拿过白思辰面前的水杯和筷子,用热水一一烫过。
白思辰看着周粥的动作,心里突然多了些倾诉欲,虽然这才算是她和周粥的第一次正式见面,但她喜欢她这种恬淡又安静的性子,不知道她哥跟她是不是同一个感觉。
两个人坐在这家店的唯一一间包厢里,白思辰话说得很小声,像是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
白思辰的父亲是柏家的司机,也是柏书音的初恋,当年柏书音和初恋切断一切,嫁到了苏家,在苏柏熠出生后没多久,柏书音和苏锦生就分居了,一个住城南,一个住城北,各过各的,柏书音和她初恋又有了联系,后来柏书音意外怀孕,她自己清楚这个孩子留不得,当时柏家正需要苏家的帮助,所以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苏家知道。
可是柏书音的初恋在那个时候突发心梗离世,这又让柏书音改变了主意,她以死相逼自己的母亲,要留下这个孩子,最后柏书音的母亲找了个由头,带着她去国外待了将近小一年,让她生下了这个孩子,作为交换,孩子一出生就得被送走,至于被送到了哪儿,连柏书音都不知道。
柏书音之前一直以为白思辰在国外,所以暗地里找了好些年都没找到任何线索,殊不知,柏书音的母亲早就把白思辰带回了国内,放在了南方一个不起眼的小城市。
白思辰托腮看向周粥,“我从小在福利院长大,小六是我在福利院里最好的朋友,她的大名叫陆璐,不过她喜欢我们叫她小六,这是她过世的妈妈给她起的小名儿。”
周粥听到“小六”的名字,也只是睫毛眨了一下,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白思辰暗自观察着周粥,没有忽略掉她刚才的表情有些许凝滞,白思辰扬了扬嘴角,她就说,只要是有哪怕一丁点的喜欢,装得再淡然,也不可能完全不在意。
白思辰继续道,“后来我被我养父母收养,带去了别的城市生活,和小六也被迫断了联系,几年以后,我哥找到了我,我又求着他帮我找小六,最后发现小六竟然在苏家资助的学生名单中,她毕业后就进到了苏家名下的医院,”白思辰举起手里的杯子,将半杯啤酒一口气干掉,然后冲周粥扬眉一笑,“所以,嫂子,你看,我和小六就是冥冥之中的缘分,我们这辈子注定会再重逢的。”
周粥看着白思辰明媚的笑容,对她的戒备也在慢慢减少,她提起自己身世时,说得那样轻描淡写,可周粥能感觉到她看似不在意的语气背后压着的情绪,她也就没刻意纠正白思辰对她的称呼,只淡淡道,“你喝酒别喝太急,不然待会儿胃里容易难受。
白思辰笑意更浓,“没事儿,嫂子,你不用担心我,我酒量好着呢。”
周粥抿了抿唇,没搭白思辰这茬儿,她已经发现了,这位大小姐的性子应该是那种,你表现得越在意,她就会闹得越起劲,周粥索性也就随她去了。
白思辰见好就收,她话题又回到小六身上,“我和小六再见面那天,我哥也在场,苏锦生安排的人正好拍到了我们一起吃饭的照片,苏锦生对我哥的事情一贯是能给他添一堵就给他添一堵,他直接把照片送到了苏老爷子面前,我哥为了转移老爷子的注意力,就说他和小六在交往,老爷子自然不同意,我哥坚持,两个人当时闹得很僵,这样老爷子的注意力就全都放到了小六身上,不会想着去查我是哪根葱。”
苏允廉和苏柏熠因为小六的事情闹得何止是僵,那是苏允廉第一次觉得,这个由他一手带大的孙子已经不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了,更让苏允廉愤怒的是,当时小六是他安排秘密照顾苏凌安的人,他那个时候还不想让苏柏熠知道苏凌安的存在,偏偏苏柏熠和小六又搅合到了一起,这让苏允廉感受到了双重背叛,他趁苏柏熠去国外出差,让医院辞退了小六,也不许北城别的医院接收她,想把她从北城逼走。
小六去医院办离职手续那天,苏凌安出来送小六,在医院门口,一辆车横冲直撞地冲着两个人开了过来,小六拼着力把苏凌安推开了,为什么在生死关头小六会推开苏凌安,只有白思辰清楚,小六和她说过,她喜欢苏凌安。
苏柏熠知道那场车祸不简单,但查来查去,也只是肇事人酒驾,小六也成了苏允廉和苏柏熠之间的一个禁忌话题。
事实上,小六一直都是苏柏熠的人,从她进到苏家起,就一直在为苏柏熠做事,柯晓禹是明面上那批,小六是暗里那批,她去照顾苏凌安,也是在苏柏熠的安排下,才让苏允廉选中了她。
白思辰说到最后,眼里已经盈满了泪,“我知道我哥一直觉得小六的死是他的责任,他那个人,表面上最是冷漠,但是心里最重情,这些年,小六的养父养母,都是他在安排人照顾,我和小六生活过的福利院,也是他在出钱资助。”
周粥抽出几张纸,给白思辰递过去。
白思辰没有接,只抓住周粥的手,可怜巴巴地说,“苏允廉和苏锦生都以为我哥做这些,是对小六念念不忘,好不容易他身边出现了你,那个苏锦生就想方设法地把你往小六身上靠,借此想挑拨我哥和苏家老爷子之间的关系。嫂子,你可千万别中了他们的计,我哥那种人,他要是喜欢谁,那肯定是独一份的喜欢。”
周粥拿纸给白思辰一点点沾掉眼角的潮湿,“你哥让你来跟我说这些的?”
白思辰亲昵地往周粥那边凑过去些,“当然不是,他不许我掺和你们的事儿,也不让我过来找你。”
周粥问的随意,“他都没有手机,你们怎么联系的?”
白思辰愣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她嫂子给她下的套里,她开始装傻,“我们这些天都没联系,是他之前跟我说的。”
周粥看她。
白思辰哪能受得住她嫂子这样清凌凌的眼神,她又灌下去一杯啤酒,拖着时间想了个漏洞百出的托词,“可能,我们,还有点……心有灵犀的感应吧,兄妹嘛,多少肯定有点。”
最后,她单手撑着头,拿手机翻出她哥的新号码,“嫂子,我不行了,我醉了,你能不能给我哥打个电话,让他来接我。”
白思辰说着话,人已经趴在了桌子上,在她哥和她嫂子之间x,她肯定站她嫂子,但又不能得罪她哥,她唯有装醉了,反正她醉了,她也不知道她都做了什么。
苏柏熠刚结束掉和祁少臣的通话,手机屏幕又亮起,他看到上面的号码,眉头一蹙,这已经是今天下午她打来的第四通电话,他划开屏幕,语气不耐,“不是说让你没什么事先不要给我打电话。”
电话那头半天没有声音,苏柏熠以为信号不好,他刚要把手机拿离耳边,周粥慢吞吞的声音传来,“她是你妹妹,为什么不能给你打电话?”
苏柏熠顿住。
趴在桌子上的白思辰咬碎了牙齿,才没让自己笑出来,老话说得好,一物总得有一物来降,她哥再厉害又能怎么样,这不来了一个能治他的。
周粥直接撂了电话,手机屏保上的照片进到她眼里,她微微怔住,一上一下两张照片,上面那张是两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并肩站在福利院的大门前,笑得阳光灿烂,下面那张应该是她们长大以后拍的,同样的地点,同样灿烂的笑容,所以,右边的这个女孩儿,就应该是……那位小六了。
周粥仔细看了那个女孩儿一眼,然后摁灭屏幕,她看着在桌子上趴着的白思辰,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她心里应该压着很多难过和惦念,却又假装自己过得很好。
苏柏熠很快找了过来,白思辰和周粥身边一直跟着人,他打个电话就能知道她们在哪儿。
苏柏熠走进包厢,周粥没看他,将杯子里还剩的半杯啤酒一口闷掉,拿着自己的包,起身往外走。
白思辰将醉一装到底,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她也不会醒,苏柏熠盯着她那抖抖索索的眼皮看了半天,最后黑着脸,一手拎起了她的包,一手嫌弃地将她拎起来,直接扛到了肩上。
周粥结完账,和老板娘打了声招呼,径自走出饭店,苏柏熠扛着白思辰走在她身后,两个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沉默像夕阳洒落在天边的余晖,被拉得无限绵长。
有人先沉不住气,看着前面那随风而动的发梢,开了口,“你们在哪儿碰到的?”
周粥别说回头,连脚步都没缓一下。
苏柏熠两步追上她,和她肩抵着肩,侧头看她脸上的神色,又问,“她和你说什么了?”
周粥往旁边移一步,和他拉开距离,目视前方,没有任何开口的打算。
白思辰作为一个想隐身也隐身不了的电灯泡,被颠得难受,装死也装得难受,她闭着眼睛哼哼两声,想作为助攻稍微打破一下目前的僵局。
周粥扫一眼被扛在肩上的白思辰,眉心起了褶皱,她看他,冷冷道,“为什么对你自己妹妹,你也不知道温柔点?”
苏柏熠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他懒懒道,“我还对谁不温柔?”
周粥又闭上了嘴,一言不发。
苏柏熠屈指,叩了叩她的手背,“说话,哑巴了?”
周粥猛地止住脚步,压低声音将话甩给他,“我早晨和你几次说话,你不也没理我,所以你那个时候也哑巴了,现在又好了?”
她真正生起气来,冷艳的眉眼里又带出另外一种鲜活劲儿,苏柏熠看着她,一时没移开眼。
装死的白思辰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苏柏熠嫌她碍事儿,不该出声的时候非要出声,他不耐烦地呵斥道,“装够了就下来自己走。”
“哦。”
白思辰乖乖从她哥肩膀上下来,她该庆幸她今天穿的是裤子,不然她哥连扛都懒得扛她,指定要把她扔包厢。
周粥不再管他们,继续往前走,苏柏熠扬手对停在角落的那辆车打了个手势,黑色的车立刻打开门,简晴和另外一个女孩儿从车上下来,快步走过来,白思辰哭丧着一张脸,她放羊般撒欢的日子又要结束了。
已经走到拐弯处的周粥停下来,回头,苏柏熠也抬眼看她,两人隔空对视几秒,周粥红唇轻启,面无表情地用口型送给他两个字,“骗子。”
苏柏熠无声冷笑,他要是骗子,她得是骗子的开山鼻祖。
等苏柏熠再上楼,他那不多的几件东西,连着两双拖鞋,已经被放到了门口,用的还是垃圾袋装的,不用猜,他手里的钥匙肯定也不管用了,门从里面反锁了。
他不紧不慢地敲三下门,隔几分钟,又敲三下,他也不急,隔个三四分钟,再敲三下。
终于把屋里的人给敲毛了,周粥坐在沙发上扬声道,“你的东西我都给你收拾好放门口了,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扔垃圾桶,你赶紧该回哪儿回哪儿去,我这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苏柏熠慢悠悠地回,“厨房最上面的柜子里还有我电脑,你拿给我,我马上就走。”
屋子里静了片刻,周粥回,“我明天给你寄回去。”
苏柏熠道,“不行,电脑里有重要文件,我今晚就得用,耽误不得,”他又添一句,“我不拿正事儿骗人。”
二十分钟过去,门口起了轻微响动,门打开一条缝隙,黑色垃圾袋里装着他的笔电被送了出来。
苏柏熠没有接那个垃圾袋,他直接伸脚抵住了门,周粥手里还拿着电脑,她只能腾出一只手来搡门,脚也没闲着,但她穿着软塌塌的拖鞋,就算是使劲跺在他脚上,也根本踩不出多少力。
就她这点小劲儿,苏柏熠轻轻松松就能把门推开,他偏要一松一紧地逗一逗她,周粥气得脸都红了,她要是够狠心,就该直接把电脑拽他身上,谁管会不会摔坏。
虽然这一层只住着周粥一户,两个人都不想闹出什么动静,推搡和撕扯都是无声的,最后周粥身上的劲儿都被耗没了,苏柏熠屈膝一用力,门打开,他一手拿住电脑放玄关柜上,另一只手圈住她的腰,防止她摔倒。
周粥鼻尖上顶着细碎的汗珠,轻喘着气瞪他,“骗子。”
苏柏熠捏住她的下巴,漫不经心道,“说我是骗子,你难道就不是?论骗人这件事,我得管你叫老师。”
周粥看着他,突然就红了眼眶,虽然他说的是事实,但她真的恨透了他一次又一次地这样说她,就好像,她在他眼里,就只是一个骗子。
苏柏熠抬起她的脸,“哭什么?”
周粥使劲眨了下眼睛,想把眼里的泪憋回去,但是不行,她偏开头,缓过那阵情绪的波动,才重新看向他,平静道,“你知道吗,苏柏熠,我讨厌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