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电话,苏总提早结束会议,副总憋不住脸上大难不死的喜色,暗自擦擦头上冒出的冷汗,其他人也长舒一口气,纷纷作鸟兽散状,逃离了会议室,还不忘八卦电话到底是谁打来的,难道是苏总身边有人了?
周粥开始还觉得有些饿,吃完两小袋苏打饼干,又喝了半杯水,饱腹感就上来了,她只要一吃饱,精神就很容易集中,办公室里又很安静,不知不觉中画完了一整套图,她再看一眼时间,已经快要九点。
如果他说的饭不是夜宵,那今晚她大概率是被放了鸽子,周粥关掉电脑,收拾东西,想着是直接回家,还是去哪儿吃点东西。
她在等电梯的时候接到余兮的电话,看来她的手机没坏也没欠费,还是能打进电话来的。
余兮问她出不出来喝酒,周粥一口应下来,这个时间,不和老公一起过节,反而找她出来喝酒,那不是程昱安出差,就是俩人吵架了。
周粥猜得没错,余兮心情欠佳,酒吧里的音乐震耳欲聋,她闷在卡座里一杯一杯地喝酒,周粥也不多问,端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也仰头喝下去一杯。
两个人坐的位置很角落,但过来搭讪的人几乎没停过,余兮起初不理,后来几乎来者不拒,余兮酒量很好,但今天喝得有些多,到后面周粥不肯让她再喝了,半扶半抱着她往外走,还有男人借着帮忙的名义想抱余兮,周粥一个眼神扫过去,目光变得凌厉,男人被她陡然生出的气势吓住,讪讪后退。
余兮对着周粥嗤嗤地笑,“小周粥,你这副凶巴巴的小俏模样儿,别说是男人,我都快要被你迷死了。”
周粥托着她的腰,让她往她肩膀上靠了靠,“既然你都快被我迷死了,今晚就跟我回家得了,我把床分你一半。”
余兮搂着周粥的脖子喃喃道,“行啊,不但床要分我一半,被子也得分一半。”
周粥轻拍着她的肩膀,“没问题。”
余兮最喜欢周粥的就是她这种不符合她年纪的成熟和分寸感,她知道她今晚不想回家去,却不会刨根问底地问一些她不想说的问题,还会不着痕迹地给出妥帖的照顾。
两个人门口还没走到,就碰上了急急忙忙跑进来的程昱安,他明显是来找人的,余兮看到程昱安,脸色立刻木下来。
程昱安伸手要抱余兮,余兮推搡着不肯让他靠近,“你滚开,谁让你抱我的。”
“我不抱你谁抱你,”程昱安不和她废话,直接将她揽过来,他转头看周粥,“谢谢你今天陪她,你住在哪儿,我们先送你回去。”
周粥回,“不用,我没喝多少,自己可以走。”
程昱安看她眼神还很清明,也不再坚持,“那你路上小心,到家后给余兮手机发个信息,不然她不放心。”
周粥点头。
余兮掐着程昱安的脖子晃,“我不跟你走,我要跟周粥回家,我俩今晚要睡一个被窝。”
程昱安搂紧她,“跟你睡一被窝的是我。”
余兮咬牙切齿,“跟我睡一被窝的是狗。”
“行,狗是我,或者我是狗,随你高兴。”
周粥听着两人越来越远的斗嘴,暗自摇头笑笑,夫妻之间果然是小吵怡情,笑着笑着神情又有些淡淡的落寞,这样的夜晚,大概所有人都有人陪,爱人也好,家人也好。
又有人拦住周粥,跟她要联系方式说要交个朋友,周粥三言两语将人打发走,刚要提步,突然察觉到二楼一道不容忽视的视线。
她抬头看过去,先是怔了一瞬,随即扬出一个笑脸,明媚极了。
他倚栏而立,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旁边还站在一位盈盈佳人,两人站在一起的样子,怎么说呢,还挺亲近的。
所以,这就是她被放鸽子的原因?还是说,昨晚的那通电话又是他的一个心血来潮,他打过之后,贵人事多,连往脑子里记都不会记。
不管是哪一种,他应该都不会纡尊降贵地给她一个解释。
周粥想干脆对他竖起一个中指,但那样又太过幼稚,更像是在赌气,而且她也得罪不起他,更承受不了把他惹怒的后果。
她摸出手机,翻出昨晚给她打来电话的那个手机号,给他发过一条短信去,并朝他晃了晃手机,然后昂首走出了酒吧。
白思辰有些激动,她攀上苏柏熠的胳膊,“哥,你和那漂亮女生认识吗?她好像给你发东西了,你快拿出手机来,看她给你发什么了?”
苏柏熠挡住她伸过来的手,“什么都没发。”
白思辰抓住他话里的漏洞,“那就是认识的人喽。”
有些事情苏柏熠不想沾她的耳,只简单道,“不算熟。”
白思辰趁苏柏熠不备,抱着他的腰,从他兜里抢过了手机,“不熟她会有你这支手机的号码?”
她知道他这支手机的号码只有家里人和他的几个朋友知道,她点开屏幕,一字一顿念出周粥发过来的信息,“祝苏先生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白思辰凑到苏柏熠面前,眨眨眼睛,“所以,你们是有过美好的夜晚吗?”
苏柏熠推开她的脑门,拿回手机,“瞎想什么,走了,回家。”
白思辰跺脚,“我不走,我还没玩够呢。”
她好不容偷遛回趟国,就来个酒吧,他也不许,还过来逮她。
苏柏熠拿手机点她,“你现在不走,我马上让人给你订回去的机票。”
白思辰撂下嘴角,心里再不满,也只能乖乖地跟上去,他说话就没有吓唬一说,从来都是言出必行。
周粥出了酒吧,等了半天也没打上车,她索性就顺着街道慢慢地往前走,街道拐角处有一个大叔在摆摊卖面,周粥闻到香味,肚子起了咕噜的叫声,她今晚只吃了几块苏打饼干。
她找了个很角落的位置坐下,要了碗汤面,这个时间,还没到酒吧散场的点儿,吃饭的人不是很多,算上她,也就三个人,另外两个是一对情侣,大概是看她深夜一个人来吃饭,有些奇怪,卿卿我我一会儿,又时不时看她两眼。
周粥安之若素地托腮看着路边来来往往的车发呆。
路边停下一辆车,那对情侣瞬间安静下来,男生看到车亮起了眼睛,女生看到从车上下来的人亮起了眼睛,男生看到女朋友看呆了的样子,吃起醋来,捂上女朋友的眼不让她看,女生抵到男生怀里软声撒着娇,还不忘偷偷瞄着从她面前走过的男人。
高大英俊的男人停在独坐的女人桌前。
周粥仰起头,桌子本来就矮,她又窝在那种小马扎上,气势平白比他矮了好多,但她现在就算站起来,应该也不会好多少。
他一走近,就有一股浓烈的香水味,大概是从那位盈盈佳人身上沾到的,不难闻,但她今晚空腹喝了酒,现在闻到这股浓烈的味道只想吐。
苏柏熠扫一眼她冻得泛红的鼻尖,“没吃晚饭?”
周粥对他笑了笑,“吃了呢,不过刚才玩了一会儿,现在又有些饿了,您要坐下吃些吗?这儿的味道应该很好。”
苏柏熠道,“我让吴杭给你打过电话,你没接。”
周粥无所谓地点头,“哦,那大概是我手机放包里没听到。”
老板端着面走过来,看到站在桌前的苏柏熠,脚步有些迟疑不前,周粥给老板招手,“老板,这儿呢。”
老板脸上又重新挂上笑容,快步走过来,把面放到周粥面前,“您的面来了!”
周粥跟老板道谢,从方纸筒里抽出一双一次性筷子,拆开,拿两根筷子搓了搓,面汤冒着热腾腾的白气,绿菜叶点缀其中,看起来格外有食欲。
周粥挑起一筷子面要往嘴里送,桌前站着的人还没走,她又放下筷子,好声好气道,“x这儿怪冷的,您要是不吃东西,就赶紧回吧。”
苏柏熠的目光缓缓在她脸上逡巡,周粥唇角的笑容加深,苏柏熠转身离开,黑色的大衣在空中划出一道冷酷的弧线,周粥收起笑容,弯腰将热乎乎的面条塞到嘴里,不由地叹息一声,深夜的路边摊果然是最好吃的。
周粥开始吃得很快,后来又渐渐慢了下来,她不想回家,回到家就她一个人,她习惯一个人生活,也喜欢一个人生活,但是今晚,她不太想一个人待着。
一碗面吃完,周粥觉得胃里都暖和了,她拿起桌子上的餐巾纸,视线划过路边的那个身影,动作定住。
昏黄的路灯在他身上打出一圈朦胧的光晕,他站在深冬的夜色下,指间的猩红在淡白的烟气里缭绕,让他的神情看起来有那么一些生人勿进的寂寥。
周粥慢慢踱步到他身旁,停住脚。
苏柏熠侧头睨她一眼,将手里的烟碾灭,扔到垃圾桶上。
周粥问,“你的女伴呢?”
苏柏熠面无表情地回,“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
又是这个回答,时刻提醒她不要逾矩,周粥今天偏要踩一踩他的高压线。
“她是你女朋友?”
“不是。”
“你们是那种--” 她歪头想了想,“需要家族联姻的对象?”
“不是。”
“你喜欢的人?”
“不是。”
周粥无视他越来越冷的声音,把她能想到的关系都要问一遍,“你的情人?”
苏柏熠眉头皱起,语气冷硬,“不是你想的任何一种关系。”
那是什么关系,他不说,周粥也不再追问。
她转头看他,“你有情人吗?我是说现在。”
苏柏熠垂眸盯着她,薄唇紧抿,显然是不悦到了极点。
周粥道,“你要是没有女朋友,没有未婚妻,也没有什么秘密的地下情人,那我们现在去酒店吧。”
苏柏熠眉头蹙起,“你喝醉了。”
冷风吹过,周粥拢紧身上的大衣,今天这么冷的天气本来该穿羽绒服的,她出门的时候却穿了这件大衣,显然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他要是想和她吃饭,应该跟她穿羽绒服还是穿大衣没关系。
她看着对面高楼里暖黄的灯光,轻声开口,“我是喝酒了,但我没醉,我还不会天真到以为,您这种身份的人,约我吃一顿饭,是为了什么所谓的约会,饭我们虽然没吃上,但饭后的节目还可以继续。”
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又怎么会坐到一张桌子上吃饭,除非有其他的目的,她不关心他想要什么,她只管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周粥迈一步,站到他面前,两人面对面,她抿了抿有些干的唇,眼睫轻颤,语调因为生疏的话,也有些涩然的颤,“我今天穿了我新买的内衣,黑色的,蕾丝的,半透明的。”
她的嗓音似海浪拂过柔软的沙滩,渐次低下去,像是在蛊惑,又像只是在做一个简单的事实陈述,她再凑近他一些,气息绕在他的颈侧,“你……要不要看?”
第12章
回应她的是车门紧紧关闭的声音,黑色的车汇入如流水的长龙中,越走越远,最后变成一个小小的光影。
她一个人站在在北风呼啸的街头,周围人来人往,渐成虚影,她明明没有想哭,可为什么眼睛却有些酸。
周粥仰起头,看着星空,再叹一口气,她真的不适合过什么洋节,好好的一天,又让她过了个乱七八糟。
冲动之下做出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今晚她终于从噩梦中逃离,换了一个梦做,梦里的人冷冷地俯看着她,眼神里全是反感和厌恶。
想上他床的人应该有很多,她大概是其中最自不量力的一个,还用了最错误的方式,周粥从梦中醒来,看着天花板,有一些后悔,但又没那么后悔。
事情她已经做了,话她也已经说出去了,所以后悔也没用,反正他们以后应该不会有什么再见面的机会,他们能有的交集其实很少。
元旦过后,马上就是春节,年根底下的一大任务就是要账要尾款,到腊月二十之前,周粥这边的合同款基本都结完了,只有一个,还是她今年接的一个大单,一开始客户拿各种理由作推脱,迟迟不付尾款,到后面电话不接,信息也不回了。
客户的工厂在临海市,周粥请示过组长菲姐,亲自往那边飞了一趟,借着送年节礼,想当面和客户谈一谈,看他们具体是什么意思。
她到工厂就发现了情况的不对,偌大的一个工厂,好像没几个人,就算是年关将近,员工放假,这也不正常,这家工厂是做轴承制造的,据她所知,生产效益一直很好,年节都有工人轮班。
周粥和门卫大爷闲聊,了解到一些信息,他们工厂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发出工资了,门卫大爷说得语焉不详,但她也听出了些意思,应该是老板在什么地方赌输了钱,欠下了天文数字的债,家里能卖的房产都卖了,但窟窿太大,那点钱根本堵不住,现在厂子估计也要卖,已经来过好几拨收购方考察。
周粥第一时间把这个情况汇报给了领导,又继续给她对接的那个人打电话,依旧是没人接的状态,周粥也进不去厂内,她只能在门口等着,看能不能碰运气堵到人。
今天天气阴沉沉的,还刮着风,幸亏她穿了最厚的那件羽绒服,但还是挡不住数九寒天的冷,门卫大爷看周粥一个小姑娘实在是冻得慌,她刚才说话又特别客气礼貌,就叫她如果不嫌弃的话,来门卫室暖和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