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着一件宽松的素色棉质上衣,同色系的长裤,化着淡妆,手臂上只带着一个白玉镯,看起来很温和。
轮椅上那个女孩子,先是好奇的左右看看,忽然又害羞起来,把脸藏在宋梨若身后,可是等见到楚媛,又悄悄地伸出头,对着她笑了笑。
楚媛加快脚步走过来,仿佛在迎接过了好久才回家的孩子。
安镜跟她打招呼,粉白的小脸,水漾的大眼睛,笑起来甜甜的,还有点娇。
楚媛顿时心都化了,主动牵起她的手,少女的手极软,微凉,掌心还有因为锻炼磨出来的新茧子,摸着叫人心疼。
“坐车累了吧,快进屋来坐,你有什么喜欢吃的?等下阿姨叫人给你做。”楚媛一路走一路说,把旁边又晃出来的江志儒都给惊呆了。
他还从来没见妻子这样对待一个晚辈——同辈也没有:哪怕是那时候刚把亲生女儿认回来,也没这待遇啊!
他又定睛去看那个叫妻子另眼相待的小姑娘:十八九岁的少女,皮肤极白,此时正坐在轮椅上,软软的和楚媛说话。
他忽然就好像明白点什么,叹了口气。
能有这么个人,叫妻子心里有点寄托,也不是坏事。
楚媛还在和安镜细声细气的说话,问她在京市习不习惯,问她的腿怎么样了,偶尔也会兼顾一下宋岚,两个母亲性格迥异,可不知道为什么,又莫名很投缘。
之前,要不是因为有望舒的事在中间隔着,两人或许都能成为不错的朋友。
其实渐渐的,楚媛就发现这孩子有很多地方都和望舒不同。
望舒的头发又黑又亮,粗粗的一把,披在肩膀上,华丽如绸缎。
安镜的发量就少了不少,还有点偏黄,摸在手里涩涩的,很细弱。
望舒喜欢重口味的菜肴,重油重盐,重甜重辣,菜式也喜欢那些稀奇古怪的,什么没见过的都想尝一尝。
安镜的口味却很清淡,油盐都不能多了,肥腻的肉也不能碰,甚至青菜都要细细剁烂才能吃几口,吃东西也是慢条斯理的,很秀气,不像望舒那么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两个孩子像,越看越像,也越看越喜欢。
干涸到发冷的心里,好像终于慢慢流出一股暖意,让她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松泛下来。
克制惯了的楚媛,突然就不想那么克制了。
安镜也觉得高兴。
本来她只想着,能看楚媛一眼,客气的说几句话,就很好了。
没想到,两人重见,楚媛好像又一下子喜欢上了自己,那副亲切的态度,简直比对着江望舒都要柔和——她还是江望舒的时候,楚媛还三天两头被她气到,想掐她呢!
宋岚也很高兴,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市,看见病弱的小女儿被很多人喜欢,宠着护着,她觉得安心。
本来孩子来京市,她担心的事情很多,现在,倒是终于能放下一半的心了。
唯一宋梨若觉得有点别扭,还有点怪。
她总觉得,楚媛好像真把妹妹当成望舒了……但是看安镜和妈妈的样子,对此并不在意,楚媛的精神,也好像确实好了很多。
宝贝妹妹还是那副甜蜜蜜的样子,会乖乖的跟长辈说话,偶尔还会拱到自己身边来撒娇,就像那种两三个月大的小猫小狗,毛茸茸的看着你,挠得你心头发痒。
宋梨若叹口气,微微用力揉了揉妹妹的脑袋。
安镜就露出被娇宠出来的笑。
楚媛果然极疼爱安镜,虽然嘴上没说,但有眼睛的人都觉得,她真是把这个女孩子,当亲生女儿在疼。
她仔仔细细打听了安镜如今的治疗进程,又托关系找了一批上好的中药材,给安镜做熏蒸。
陆医生那边她也特意关照过,一切都按最好的来,不用怕花钱,也不用怕药材不够用,她全都包了。
后来看锻炼室的器材有些旧了,她又额外捐赠了一批,还专门从国外的实验室搞来了几台最新款的治疗仪,据说对肌肉萎缩的病人治疗效果很好,当然价格也相当不菲。
安镜本来住的单人病房,被升级到了特等间,可就这样,楚媛还是怕孩子住得不舒服,吃上面也不习惯,又在家里专门请了个特级营养师,只负责给安镜做饭,放在保温桶里,每天专门开车送过去,有时候,甚至是她亲自去送,还会等在旁边,一边看孩子做治疗,一边跟宋岚聊两句天。
刚开始,宋岚还觉得很不好意思,说没必要这么照顾,楚媛却说,这些事情对她来说本来就不费劲,再说了,能这么宠孩子,她忍不住的觉得开心——宋梨若可不愿意让她这么宠,那孩子太独立,跟她实在太像了。
她又忍不住跟宋岚说起望舒——这五年来,她其实是很不愿意跟人提起那个孩子的。
但是宋岚不一样,她也是那孩子的母亲。
两个人细细说着话,有时候眼眶红一会儿,有时候又笑,关系就这么慢慢变得越来越融洽。
宋岚还问过楚媛,想不想收安镜做干女儿,她是不介意的。
楚媛却笑着摇头,说这样就很好了,她可不跟宋岚抢女儿养。
“你这比我养女儿可精细多了,”宋岚笑,又说,“不过这样,我也能放心回东城了。”
她其实早就惦记那边了,一则是因为店子里的事,二则是因为丈夫最近身体不太好,他本来就有胃病,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还总是胡吃乱吃的,根本管不住。
一个小女儿在京市治病,丈夫也是半个病人,她本来还有些分身乏术,现在倒是可以安心的把孩子托付给楚媛了。
听说妈妈要回去,安镜又哼哼唧唧的在她的怀里赖了半天,不过她也知道爸爸的胃病,其实是她生病的时候拼命带班熬出来的,也舍不得说什么。
“妈妈,你放心回去,我在这边有姐姐还有楚阿姨看着,保证没问题,”她用细净的胳膊,活力四射的拍着胸脯,“反正也只剩半个月了,到时候我再回去陪您。”
宋岚笑着说好,然后就坐车回去了。
宋岚走了,虽然有护工,可楚媛还是不放心,后来干脆每天下午做完治疗,开车把安镜接回宅子里,第二天早上再送过去。
安镜本来觉得这样太麻烦,想拒绝,楚媛却摸着她的头发,叹气,说自己在大宅子里住得寂寞,想多些年轻人陪,不过安镜不愿意就算了,她也不勉强。
安镜当然舍不得再拒绝了。
二楼原本尘封的那个套间也被整理出来。
那个房间本来就有定时做打扫,整理起来也不费事,就是有很多望舒以前留下来的旧物,管家问要不要先移走,全换上新的。
毕竟房间的前主人就是在屋子里病逝的,新客人就这么住进来,总感觉有些不吉利。
再说了,前任主人在房间里还留了很多珠宝首饰,一直没人动,虽然都锁在保险箱里,但既然有客人住进去,也不好继续放在那里不管。
楚媛同意换家具,至于那些珠宝首饰,却摇头,说没关系。
住回了熟悉的房间,等到一个人的时候,安镜一下倒进大床上,痛痛快快的滚了两圈,又舒了一口气。
这个房子的每一个角落她都熟悉透了,能重新住回来,她只觉得异常安心。
至于其他人说的什么望舒小姐的替身啊,住在死过人的房子里也不嫌寒碜之类的话,她全不在意。
她可巴不得呢。
回到楚媛身边,她好像又成了那个作天作地,蛮横不讲理的大小姐了。
————
这段时间,江家好像又重新恢复了以前的热闹,原来暂停好久的茶会,渐渐又回来了,楚媛的精神看着比以前好,笑模样也多了,身边还经常带着个小姑娘,站在以前望舒习惯站的那个位置,乖乖听长辈说话。
不少人说,楚媛是找到了一个解闷的小玩意儿,说那孩子,不过跟已经过世的江家掌上明珠有那么两三分像,却极得楚媛的青眼,还有人后悔,早知道江家这位喜欢这样的,自己当初整容的时候,就不照着那些网红脸,而是对着曾经那位小公主的脸去动了。
毕竟这两年,江氏集团发展的势头很猛,要是能讨得了楚媛的喜欢,好处不少。
当然,要是能搭上那位圈子里远近闻名的金龟婿,就更不得了了。
也有人笑,说这事儿以前又不是没人做过,后面什么后果,这么快就忘了?
那个说要整容的女人,心有余悸拍着胸脯:“也是,这事儿还要看呢,谁知道究竟是运气,还是马上要倒霉了。”
几个人又幸灾乐祸的笑。
哪怕江屿还在国外处理业务上的事,也听说了母亲最近的动静。
“你妈现在简直要把人家给宠上了天,一个路都走不了的小丫头,不但到处帮着找药,还经常带在身边,听说连那套不让人住的房子都给她住了,我们几个朋友都在议论,等你回来,会不会一样中招。”温宁则在电话里,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特别想看好戏。
毕竟都过去五年了,谁能想到,还有人能打着江望舒的旗号,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都说楚女士性格冷静,手腕厉害,没想到,宠起人来也这么厉害。
江屿神色很冷。
他非常反感朋友用轻率的语气提起望舒,也更不理解母亲在发什么疯。
也可能是年纪大了,糊涂了,看到那种有那么丁点相似的小家伙,就真的觉得能替代望舒?
就算善心大发想养个宠儿,又怎么能让她碰望舒的东西?
“不用想了,我最烦的就是冒牌货。”他冷冰冰的说。
这世上,也没人配和望舒相提并论。
以前有个小明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点歪门邪道的消息,竟然顶着一张和望舒有七八分像的脸凑过来,想要勾搭他做自己的金主。
江屿当时只觉得恶心透了,不但把那个小明星封杀,还硬逼着她把那张脸给整了回去,甚至那家经纪公司都没讨得了好,硬是被江屿翻出一堆黑历史,最后关张了事。
当时,经纪公司的老板找了一圈认识的朋友,想要平息这场风波,可惜,谁说话都没用。
也是那件事以后,圈子里几个朋友,都觉得江屿疯了。
平时还好,跟个孤寡老人似的,可但凡牵扯到他的逆鳞,简直暴躁得恨不能把那一片地都给扬了。
这一下,就更没人敢得罪这位爷了,不知情的年轻女孩们,还觉得江屿是顶级金龟婿,可但凡对他有点了解的都知道,有事没事,还是离这个不定时炸弹远点比较安全。
这家伙最近几年越发阴晴不定,谁知道什么时候会爆。
圈子里很多人都特别期待江屿对上那小丫头。
有些是因为以前认识江望舒,看那个小丫头不顺眼,也有些就是单纯嫉妒,看不上这种抱大腿的草芥。
靠着一张脸就想青云直上?也要看江家那个疯子答应不答应。
回国前,楚媛也给江屿打过个电话:“你应该也听说过那个孩子了,她是梨若的妹妹,也是望舒的妹妹,跟望舒……确实有几分像,她现在偶尔会来家里坐坐,你见到人的时候克制点,好歹是做哥哥的,不要胡来。”
江屿不以为意的挑眉,语气里带点邪,更冷:“您觉得,我会怎么胡来?”
“其他我不管,反正这孩子我护着,你不要招惹。”楚媛说。
江屿又冷笑一声,重重挂了电话。
他的额头一阵阵抽痛起来,烦躁和愤怒一股脑的涌出来,让他焦虑不安。
出门在外,又回不了公寓——那个唯一能安抚住他的地方。
结果就是这边的分公司被江屿狂风暴雨般地整顿了一通,撤了不少人的职,从上到下都被狠狠的松了一次骨,好久都缓不过来。
等终于熬到大魔王走,不知道多少人谢天谢地,就差趴在地上痛哭流涕了。
坐在飞机上的时候,因为气压的变化,江屿的头更疼了。
之前因为连续几次针灸,他确实觉得稍微好了点,但就像那个混不吝的老头说的那样,心病不根除,再怎么样也治不好。
而现在,他一直努力压抑住的心病,又被某些不相干的人挑了起来,江屿现在一身戾气,总要狠狠的拆几根骨头,才能泄了他这一腔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