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安慰,也要基于医学奇迹上,如果从事实去评判,他只能说很是渺茫。
沈洛怡忽然懂了些什么,懵怔的眼神慢吞吞地抬起,鼻子一酸,眼眶瞬间通红:“是不是、是不是情况很不好?”
程砚深眸光幽邃,望了望已经在视野中现出轮廓的医院高楼,淡如青山的俊美面容也不由挂上几分凝重。
他没说话,只是揉了揉她的手指,带着一点缭绕的温度。
不说话,便是默认。
沈洛怡的心瞬间落进谷底。
明明只是一个拐弯就到的医院,红灯仿佛亮了许久,惴惴的心跳像是绷紧的弦,仿佛下一秒便截断了一切,她的牙不自觉咬得很紧。
想要莫名做些什么去打散眼下的慌乱,却好像又不知道做些什么,手臂在空气中划了一圈,又静静搭在他的大腿上。
指骨曲起,揪着他顺滑的西裤,跟着越来越重的心跳,指节渐渐用力发白。
在绿灯亮起的那一瞬间,沈洛怡打开手机屏幕,连上网络。
微博热搜上,秦舒窈受伤入院的各种词条连着上了一列,从昨天早上九点一直到现在凌晨两点。
各种离谱的言论都出现了,依然没有任何官方人员给予回应,甚至连秦氏也没有对外披露任何公关消息。
手指划过屏幕,她看得很快,但那些长长短短的评论依然被纳入眼底。
造谣也有,澄清也有,祈福也有,直到程砚深接过她掉落的手机的时候,沈洛怡才发觉自己的指尖冰凉,甚至无力抓紧手机。
程砚深垂着眼睫,温热的大手握住她僵硬的手指,缓缓渗入的热度缓解那之中的僵持,一点点撬开她深深扣在掌心里的手指。
“怡怡,至少别让她担心。”
别让还在抢救中的秦舒窈担心。
很多语言在此时格外单薄,尤其是在秦舒窈生死不明的时候。
沈洛怡到医院之后才知道,秦舒窈的情况是真的很糟糕。
从入院到现在,已经下了两次病危通知单,昨晚刚结束六个小时的手术,刚进ICU观察,很快又因为淤血积压导致血压迅速升高,又被重新推进手术室,进行第二次手术。
刚刚放下的心,再次被提起,秦舒明接过了护士递来的第三张病危通知书,闭了闭眼,苦笑一声。
秦舒明和沈之航等在手术室门口,秦舒窈父母昨日刚收到消息,正在乘坐最快的航班赶回来。
沈洛怡面无表情地盯着紧闭的那扇手术室门,还有门上亮着的“手术中”的红灯,那道灯光格外刺眼,这样的颜色在暗寂静悄的医院走廊里照出几分骇人。
勾起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原本沈之航并不想让她看秦舒窈受伤时,摄影机录下的那个视频,但她强烈要求,沈之航别无他法,只好把手机递给了她。
是剧组传来的视频,需要等待秦氏的通知,才可以发布声明。
那一方镜头中,记录了秦舒窈受伤前在片场最后的画面。
笑盈盈的姣好面容,亲和又可爱,秦舒窈伸展了下胳膊,紧了紧身上的威亚腰带,还在和威亚师傅聊天。
一瞬间的变故根本来不及反应,搭起的影棚,有钢管松懈的细微声音,混在嘈杂的人声中无人注意。下一秒,铁架上挂着的大灯忽地跟着钢管一同落下。
惊叫声不断叠加,现场所有演务人员都在慌乱逃跑,只有那个站在角落里还没睡醒的小演员没动作。
所有人都向外跑,唯有原本离得最远的秦舒窈却跑了回去。
镜头记录的是一个快速奔跑过去的残影,她纤细的肩背几乎是跳着扑过去,在钢管落下前,笼罩住那个睡得懵怔的女孩。
吊灯碎成一片,零落破碎的玻璃洒了一地,凌乱不堪,然后是在玻璃渣下不断蔓延开的红色血迹。
她怀里被保护的小演员,哭声在一片嚷乱中格外清晰。
是徐唯一。
她不知道看了那个视频多久,不断地重放,不断地看着血迹聚成红河,不断地在心上压上重石。
“舒明哥。”沈洛怡放下手机,望向笔直站在手术室门前的秦舒明,一向温和端方的秦舒明周身环绕着严峻,是她从没看过的肃然,像是一尊石雕。
他转过头,勉强扯了点笑,手里捏着的那一堆检查报告还有病危通知书被他攥得越来越紧,语气还是镇定的,眼尾已经漫上了殷红:“没事,别担心,窈窈不会有事的?*?……”
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
“爸爸,我困了。”一道清脆的童声忽地打破了一室沉默。
耳尖微动,沈洛怡漠然转身,望向隔了几步远坐在走廊另一侧的男女,还有他们怀里的女孩。
或者说是一家三口。
沈洛怡这才看到徐宇珩的存在。
躺在徐宇珩怀里睡得七歪八扭的徐唯一探过脑袋,突然看到沈洛怡,眼睛一亮,热情地冲她挥手:“漂亮姐姐。”
坐着徐宇珩旁边的是他的妻子,连忙抓住了小女孩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徐唯一不满地嘟了嘟嘴,只好趴在爸爸肩上,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漂亮姐姐。
然后,她望见她的漂亮姐姐疾步向她走来,高跟鞋在瓷砖地板上踏出一串清脆的连声。
徐唯一弯起笑脸,正要说话,却听见沈洛怡冷声说:“唯一,闭眼。”
她不明就里,但还是用手捂住了眼睛,然后耳边响起一道拍打的声响,她吓了一跳,瑟瑟缩起身子。
“啪。”那道巴掌声落得很重,徐宇珩的脸很快浮起一道红肿。
徐宇珩没抬眼,也没说话。
沉默中,似乎刚刚的巴掌声还有回响,沈洛怡手掌颤颤,筋络绷起,然后接着又是一巴掌,打在另半张脸。
“沈小姐。”周敏敏登时站起身,挡在徐宇珩身前,眸光微闪,想要去抓她的手臂,“我知道因为秦小姐的伤势,你现在情绪不稳定,但——”
沈洛怡不想听她说话:“别碰我。”
她不想将这些牵扯到另一个女人身上,只是定定地望着徐宇珩,红唇勾起冷嘲弧度。
“我问你,你女儿去窈窈的剧组是不是你安排的?”
“从来不涉及娱乐业的徐家,破天荒投资了一部影视剧,就为了让女儿去客串一个小角色?”
“怎么就那么巧,正好是你前女友的剧组?”
“什么投资还要偷偷摸摸,再三嘱托不要投资方中列表中露出名字?”
“什么小角色需要你女儿客串一个月?”
徐宇珩脸上被她打出的那两个巴掌印慢慢肿起,但面色却越来越白,他慢慢抬起眼帘,所处是她凉淡的目光,尽是凛然寒意。
“徐总就这么心疼女儿,还要每天不假于手车接车送?”
“每次在剧组都要停留半小时?”
“不得不说,徐总对幸运家庭付出的努力真是伟大呢。”
“……”
还捂着眼睛的徐唯一歪着脑袋,悄悄说了句:“漂亮姐姐,你对我爸爸好凶啊。”
周敏敏眼睛瞬间睁大,连忙回神捂住女儿的嘴。
好像所有解释在意外面前都无从开口,虽然那真的是意外。
正在手术室内抢救的女人,让辩解格外苍白,徐宇珩只能说:“我……抱歉。”
她想听的当然不是一句抱歉。
秦舒明听了个大概,脸色阴沉,还端着矜然的姿态,但声音中怒气已经隐隐泄出:“徐先生,请你离开。”
徐宇珩:“我只是想……”
秦舒明直接止住他的话头:“我不觉得你应该想什么,徐先生,要我提醒你,你和舒窈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吗?”
刚刚压下的一点火气又在听到他的声音时燃起,沈洛怡也是生气时,声音越低:“徐宇珩,既要又要之前,不如先要点脸吧。”
早就选择了家族联姻的路,还做什么恋恋不舍的模样,只让人作呕。
“对不起。”徐宇珩站起身,神色难过恍惚,他抱起还乖乖捂着眼睛的徐唯一,“我想先替唯一对舒窈道声谢。”
秦舒明背过身,不想再看见他的脸:“没必要。”
“你们一家不出现在她面前,就是最好的道谢。”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徐唯一,手掌刚刚从眼前放下就要离开,临走前还和她挥手告别:“漂亮姐姐,我们下次见。”
笑容灿烂,不谙世事,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之航叹了口气,跟过去送人,处理后续。
直到看着那一家三口消失在她的视野里,沈洛怡膝盖忽地一软,猛然跌进程砚深的怀里。
黑眸凝着她,无声地揉着她刚刚打红的掌心,他嗓音温润,问道:“疼不疼?”
恰到好处的空间,他没去苛责刚刚她的厉色,只是柔声关心她的手掌打得疼不疼。
沈洛怡不想说话,眼神几分飘忽,只埋进他的怀里,仿佛隔绝一切。
如果都是虚假的,那该有多好。
她其实很理解秦舒窈,小孩子本就是无辜的。
无论是徐唯一,或者换成任何一个孩子,她都会去救。
但是不公平的是,救人的却自己生命垂危,躺在了手术室。
指针过了三点半的时候,手术中的红灯终于灭了,病床上的女人从手术室中被推出,面色惨白,身体上插了不知多少根管子。
医生神情并不轻松,斟酌着措辞:“再观察看看吧,嗯……再看看吧。”
秦舒明的表情有些端不住了,隐隐几分破裂。
另一位医生也摇摇头:“我只能说情况很不好,看病人这两天能不能苏醒吧。”
仿佛已经给出了定论答案。
ICU病房不允许家属探望,秦舒明面色凝滞,坐在病房外的塑料椅子上,眼底尽是无措。
程砚深代为处理过后续住院事宜后,下楼去寻沈洛怡。
几乎没用他找,刚出住院部楼,他就在一旁的草坪前看见了那道纤影。
隔几步就是医院设置的公共长椅,她却坐在草坪沿上,抱着膝盖,静静望着地面上晃动的月影。
程砚深低喟了声,脚步放轻,直到长影遮挡住她的视线,沈洛怡才茫然地抬头,费力地仰着脖子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