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去。”蔚映如往锅里倒黄鳝段,“我们继续住一块共同抚养孩子。”
“离婚不离家?”
“差不多。”蔚映如说:“不具体给孩子们说,日子照常过。”
高美惠说:“你这离得也没有意义啊。”
“当然有,两害相权取其轻,继续住一块能降低生活成本也能共同抚养孩子。”蔚映如说:“经济上也没纠葛,他跟人开洗涤厂还贷了笔款呢。”
高美惠问:“洗涤厂单量怎么样?”
“就那样。都地方医院的单,三甲的单子他们撬不动。”
“明峻的合伙人不是有资源么?”
“那些地方医院的单子都是他谈的。”蔚映如有些心酸地说:“他现在还反倒有点嫌明峻没资源……”
“合伙时他不清楚明峻没资源么?”
“现在有资源有人脉就是爹,跪下磕头都行。”
“明峻还跑你们医院的后勤了,后勤部长都不见他,后来业内一打听,你们医院的布草是经你们哪个副院儿子的手给外包出去的。那家外包公司给你们副院的儿子返回扣。”
高美惠惊讶,“你不说我都不知道。”
蔚映如起锅装盘,“道道着呢,一个大三甲的单能定一个洗涤厂的生死。”
高美惠问:“现在这套房子贷款还完了么?”
“再有俩月就还利索了。”说到这蔚映如有些高兴,“干洗店的盈利供一套房和日常开销还是没问题的。”
高美惠也为她高兴,“长远看从街道办离职还是明智的选择。”
“那是,街道办事多钱少,干洗店是活多钱多,好歹落一头。”蔚映如很知足,“好在我们双方老人都算争气,没什么大病大灾。”
两人坐在餐桌前开饭,蔚映如坐下就先干一杯,接着朝出来吃饭的明心问,“你又网上买啥了?早上开门就收到一个国际件。”
明心识相地端着饭回了书房。
蔚映如又干了一杯,嘴里的酒把两腮顶一顶,顷刻间就咽下。高美惠也没劝她,筷子夹着虾仁问:“明峻啥时候回来?”
“估计二半夜了。”
“你跟他说我来吃饭了么?”
“没说。我现在不跟他说话。”蔚映如吃着黄鳝说:“除非跟他说话能变现,一个字一块钱。”
高美惠说她,“疯了吧你。”
蔚映如要给她夹黄鳝段,高美惠伸手挡着碗口,“我不吃。”
蔚映如用力嚼着说:“好吃!弹弹滑滑的。”
高美惠想到了蛇,为了尽快驱散脑海的蛇,问她,“明心在家你们俩怎么分房?”
蔚映如一条腿盘坐在餐椅上,“明心上学就分,周末我就回主卧。”
……
高美惠给两人的离婚下了结论:“也就是说你们离婚既不离家也不离床……”
“哈哈哈老高我就说你……”
蔚映如正爆笑着客厅门开了,明峻反常地在饭点回来了。
蔚映如瞬间收了笑,高美惠回头朝他说:“明峻回来了。”
明峻喊了声,“惠姐。”
高美惠笑说:“去洗手吧,过来坐下吃。”
明峻看了眼稳坐在那儿夹菜的蔚映如,他把身上的包扔沙发里,然后朝着高美惠问:“惠姐,她都跟你说了吧?”
……
“我简单了解了些,不够全面。”高美惠要起身去厨房给他拿碗筷,“你洗完手过来坐下。”
明峻去卫生间,高美惠不认同地看了蔚映如一眼,蔚映如别开眼喝酒。高美惠趁拿碗筷的间隙发了条微信给蔚映敏:【下班先来你堂姐家。】
她拿了餐碗出来放旁边餐位,明峻在卫生间洗了脸抽了脸巾胡乱擦一把出来,先脱了外套放去沙发上,才挽着衬衣袖在高美惠旁边坐下。高美惠用他的筷子给他夹了黄鳝段说:“先吃再说。”
明峻说:“惠姐我不饿。”
“不饿也多少吃点。”
明峻勉强吃了块,遂搁了筷子问:“惠姐,她怎么跟你说的。”
蔚映如说:“我一五一十地说啰。”
“我跟你说话了么蔚映如?!”明峻转头看她。
蔚映如回他,”你让我听见……”
高美惠打断她,跟明峻说:“我也是刚来,只了解到你们目前在冷静期,具体因为什么离婚尚不清楚。”
蔚映如说:“原因不重要。”
“映如你先别说话。”高美惠说:“我想听明峻怎么说。”
明峻靠在椅背上,满脸疲倦地说:“那天我挂了号说带明皓去看牙,但临时有事耽搁了我改到第二天,回来家她就摆出一副“就知道指望不上你”的脸色……”
蔚映如反驳,“我没说这话。”
“你是没说,但你表现出来了。”明峻看着她,手掌击打着桌面说:“我看你在啃番茄,我心里难受说给你叫个外卖,你拉着脸说忙一天累死了吃不下……”
“我就是吃不下……”
“不是吃不吃的问题,是你当时的态度和隐含指责的语气……”
蔚映如翻个白眼,说他,“我忙一天真很累……”
“我不累么!我他妈不累么!”明峻拍着桌子冲她吼。
“你吼什么呀!你他妈吼什么呀!“蔚映如蹭地站了起来,“你第二天不照样没带皓皓看牙么?”
高美惠望着蔚映如说:“映如你坐下。”
蔚映如坐下冷笑说:“脾气大过本事。”
明峻看她,“你再说一遍。”
高美惠看着明峻,“明峻你继续说。”
明峻望着桌上的菜,偏了个头说:“我不想说了,没意思。”
高美惠沉默了片刻,问他们,“你们俩就是过不下去了,决意要分开对么?”
明峻和蔚映如没做声。
“那就有商有量地好聚好散。”高美惠说:“毕竟在一起十六七年了,共同抚育了两个孩子,冲这点情分也不要闹太僵。”
蔚映如一只手撑着额头,手指悄悄揩眼角止不住的泪。
明峻低垂着头,双手揣西裤口袋里,轻声跟高美惠说:“那天下午晚回来了会,她那手跟轰苍蝇似的朝我挥。”
“去年我白天跑网约车,晚上接点私活和去干洗店刷鞋子,我从来没有在夜里两点前睡过,睡不着我就一个人去刷鞋。她失眠我一点不比她好受,我也想让她过好日子……”
“我觉得我也要筋疲力尽了,只剩徒劳地活着。”
高美惠说:“没那么悲观。”
蔚映如乜他一眼,恨死了,朝着高美惠说:“他就这副死样儿,说多就摆烂。”
明峻一副铜墙铁壁,你说啥是啥。
蔚映如越看越来气,什么心学玄学灰飞烟灭,揉了团纸巾就朝他身上掷去。
明峻指着她,“你再砸一次试试!”
蔚映如整个跟他定了罪,离婚不为别的,就他妈没幽默感!她抬脚站餐椅上,指着明峻朝高美惠说:“他妈没一点幽默感!”
高美惠知道要坏事了,准备去拉她门铃响了,她猜是蔚映敏来了先去开门,就转身开门的功夫,那夫妻俩就撕扯了起来,门口的人咻一下就冲了过去,喊着你敢打我姐!
转瞬间,客厅里蔚映敏跟明峻扭打成了一团。
蔚映如从餐椅上慢慢下来,脑袋有些宕机地看着高美惠。
高美惠忽然意识到明心在家,朝他们说:“别打了,明心在书房呢。”
两人住了手,几个人一块看向自始至终都寂静无声的书房门。
高美惠跟蔚映敏一块走在回各自楼栋的路上,路上难得的没有任何交流,累得慌。高美惠后悔没阻止蔚映如喝酒,更后悔明峻回来后她没能及时离开。只要有外人在场,夫妻吵架就多少存在表演的性质。
她到单元楼就跟蔚映敏再见,等锁了车上楼到家都洗完手想到预报的晚上有雨,她又换了鞋下楼,把停在单元楼门口的骑行车给推上来。小区有车棚,车棚离她有段距离她更习惯停楼下。
她准备提着车上台阶,看见前面路灯柱下埋头刷手机和抽烟的蔚映敏,她喊了声,问你怎么不上楼?
蔚映敏收了手机看她,“我找不到钥匙了,在这等房东找个跑腿的给我送来一副。”
高美惠说:“先上我家吧。”
蔚映敏说:“没事姐,我站这儿等就行。”
“上来吧,我给你泡杯茶消消火。”高美惠说着提起骑行车就上台阶。
蔚映敏快步过来,接过骑行车说:“怕夜里淋雨?”
高美惠说:“淋两场雨就不好骑了。”
蔚映敏一路提到电梯间,高美惠按了个三楼说:“等睡一觉尴尬的是他们俩,你等着瞧吧。”
蔚映敏说:“明峻不该朝我姐动粗。”
高美惠解释,“他是想让映如从餐椅上下来,没真动粗的意思。”
到三楼,蔚映敏推着车出电梯问:“他们俩为什么要离婚?上周我见他俩还好好的。”
高惠美开着指纹锁说:“因为明峻缺乏幽默感。”说完她自己都想笑,“映如没说错,明峻确实缺点幽默。”然后把门彻底打开,让他把车贴着玄关墙放。
蔚映敏说:“我姐夫是很较真的人,四十来岁忽然要从技术岗转去跑业务,是多少为难他了。”
“你姐不也坐办公室的照样给人洗衣刷鞋?”高美惠给他泡着茶说:“你姐会把生活中的无奈给戏谑化,懂得苦中作乐,她喊累的本质是想被看见,没想让对方施以援手来解决。明峻太脆弱了,这种脆弱性会让他把一些话当作是对他整个人的全盘否定。”
蔚映敏看客厅墙面有细微裂纹,朝她说:“我住处的客厅墙面也裂了。”
“老房子了。”高美惠说:“我们这一期少说有十四五年了。“说完见他有好奇心,领着他说:“带你参观参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