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映如没做声。
“太冒进了。”明峻不认同,“保底要填个第二批。”
蔚映如问:“你了解她为什么不填第二批了么?”
“没有。”
蔚映如说:“如果只填第一批次她会拼尽全力,因为她没有后路。”
明峻放了筷子,双手揉把脸说:“你问她能承担后果么?”
“要么滑档补录,补录的要不理想就复读。”
明峻难以置信,“你支持她这么干?”
蔚映如认真想想,跟他说:“我不支持。但我看明心这么有恒心和冲劲,我不忍心打击她的积极性。”
明峻摊手,看见明皓在就收了动作,提醒她,“咱俩最初的期望是她能顺利读一所公办。”
“但情况发生了变化。”蔚映如试图说服他,“当下明心的目标是重高,她已经在全力冲刺重高,你这时候去打压她的信心说她冒进么?”
“这事抽离出来看,到底是她冒进还是咱俩胆怯很难说。我眼下最焦灼和害怕的是,因为咱俩在某个方面是个 loser,从而用 loser 的思维限制了明心的人生高度。”蔚映如看他,“咱俩给不到她托举,至少不能拖累她。”
明峻默不作声。
“人不怕被生活磋磨,怕的是被磋磨到毫无生机导致面对问题畏手畏脚。”蔚映如捡起筷子给他夹菜,“我把明心的志愿填报给美惠看了,她说明心是能承受压力的。如果明心这次中招考不错,她今后就能在学业上更有信心和自主性。”
明峻并没有被说服,他只是不想破坏吃饭的气氛,他捡起千斤重的筷子,“我是担心如果没考好她会因此受挫……”
蔚映如看向他,仿佛也是在说服自己,“那就接受她只是个平凡的小孩。”
明峻伸筷子夹菜,“你拿主意吧。”
*
章建云在干洗店旁边吃砂锅藕夹,她爱吃这些东西,边吃边看蔚映敏的直播,正看着接到她妯娌——也就是蔚映如她妈的电话,还是内购车的事儿,映如都说先让给遥遥开了,但映敏有些推托,她想不明白映敏明明跟映炜更亲,怎么就不愿把车给……
章建云被辣得头昏脑胀,手机开着免提放桌上,她都还不知道这事儿,擤了一把鼻涕本能说:“再亲映炜能把钱掰开一半给映敏花?”
老二说:“大嫂话不能这么……”
“那咋说。”章建云说:“映敏跟映如亲再正常不过,小时候映如在我家住时他俩就亲。”
老二说:“按咱们蔚家族谱……按中国传统文化也该讲究个亲疏远近,亲兄弟间和堂兄弟间更应当相互帮扶,其次才是嫁出去……”
”你这话也不亏心?“章建云说她,“蔚志平跟蔚志国一母同胞还常年互不搭理,也就咱妯娌俩还来往来往……”
“那老一辈都这样了,小一辈也跟着有样学样么?”
“老一辈不睦你指望小一辈能多亲?”章建云不忿,“映炜哪年春节中秋拎着礼来看望过我?我去年来住院做手术,映如一个人忙前跑后,我该出院了你们来了,你们一大家子来了出去吃饭还是映如掏钱……”
“大嫂你争他这些干啥?他一男的人情世故上不懂……”
“不懂不会教?你跟蔚老二成天就是这么教育的,亏早早就跟着你们两口来省会凑人头了。”章建云又想到窝囊的往事,“你转告给蔚老二,让他把借我钱的利息还我,当初你们来借说多好听,转头本儿都让我催几年。没见过你们这么糊弄自家人的,还一个妈生的……”
“大嫂你出门打听打听,谁家亲兄弟借钱还算利息……”
“我、我!”章建云气忿,“你们老两口来借的时候不知道要出利息?你们不是朝蔚志国借,是朝我章建云伸手借!是我章建云把买股票的钱腾出来……”
挂了。
老二把电话挂了。
章建云微信追过去:【你们找映敏买车就先打钱,先让我把这些年的利息算了!】
她不能跟老二通电话,一通电话就来气。十年前蔚映炜置办婚房蔚老二从她手里借了二十万,当初说好算利息,别说利息了,本金都是她花了好些年才费力要回来的。
紧接她就跟蔚映敏发微信,脑子拎不清,担你户名的车能内购给别人开?加之又想到才来那一天蔚映如从黑棺材上下来,又数落他一通,车跟身份证一样不能外借不能外借,出事不但担责任亲戚也没得做!就是脑子拎不清!
*
晚上蔚映敏从店里拎了个牛乳卷给高美惠,他都没打算进门,门外给她就行了。这两天事太多宕机了,脑袋空空人也飘飘的。
高美惠开门时见他心事重重,问他,“怎么了?”
事情太芜杂,无从说起,说他爸的婚外情,他姐的不愿回来,他妈的强势,种种件件,以至于他自己都已经分辨不出具体哪件事更让他灰心。
他没多说,把牛乳卷给她就要回。
高美惠从鞋柜拎出一双男士拖鞋给他,“映如说你妈在她家住?”
蔚映敏看地板上那一双男士拖鞋,问她,“姐你特意给我买的?”
高美惠说:“穿吧。”
蔚映敏本能说:“谢谢。”等换上了拖鞋才说:“我妈来两天了。”
高美惠伸手指了一下沙发,“她怎么不住你那儿?”
“她跟我没话说。”蔚映敏瘫坐沙发上说:“她跟映如姐比较聊得来。”
高美惠好奇,“那她跟你亲姐聊得来么?”
蔚映敏摇头,“聊不来。”
高美惠说:“去年跟你妈手术,我看她跟同病房的人都处不错。”
蔚映敏客观地说:“她除了跟我们不会相处,跟外人都能相处。”
“跟我家情况差不多。”高美惠给他倒杯温水,“我跟我妈针尖对麦芒,但我俩各自的人际关系都没问题。”
蔚映敏好奇,“这会给你造成困扰么?”
“不会。”高美惠在他身旁坐下说:“我独立以后花不着她钱也没用她资源,不受制于她自然就没困扰。”
“你没想过缓和关系么?”
“缓和什么?”高美惠反应过来朝他说:“我是这么看待问题的,关系里没有绝对的标准,存在即合理,我没感到困扰,我妈也没感到困扰,那我们俩的相处模式就没有问题。假如一个人相信阖家欢才是家庭关系的最高标准,那这个人求不得的时候就会痛苦。只要在关系里感到自在就是好的关系,不要囿于相处模式。”
蔚映敏问:“那要造成困扰了呢?”
高美惠说:“只要你离不开这段关系,感到困扰就去解决。”
蔚映敏问:“你能离开你妈么?”
“我为什么要离开?”高美惠狡黠地笑说:“我跟我妈现在是纵向关系,显然是她更离不开我。”
……
蔚映敏也笑,内心的块垒消解了些,问她,“映如姐跟你说啥了?”
高美惠如实说:“她说你在下播时候跟你妈吵架了,怕你这两天事多心里难受。”
蔚映敏沉默。
高美惠说:“你要介意我以后不干预你私事。”
蔚映敏克制地说:“我妈是那种上一秒让你觉得她很脆弱,但下一秒就朝你伸出利爪的性格。”
高美惠听他说。
蔚映敏说:“我此刻心情好了些不是因为被你那番话说服或宽慰到,而是在你为我买的那双男士拖鞋和我感受到你跟映如姐的确在关心我。”
高美惠问他,“我们的关心对你很重要么?”
蔚映敏点头,“非常重要。”
“能把人真正留在这个世间的东西是屈指可数的。”蔚映敏没有对外倾诉的欲望和习惯,这么些年来,属于他生命里的重大时刻都是他自己一个人,但他此刻跟高美惠说了他在匈牙利经历的一场火灾,那是高层公寓,“浓烟重逃不出去,我只能躲回浴室往浴缸里放水够我潜进去,我整个人屏息绝望地躺在浴缸底等待救援,整整三分钟的时间里,我把熟识的人全部想了一遍,没有一个能让我为她留下来的人。”
“我当时没感到恐惧,只有一股刻骨铭心的孤独,那也是我人生中最孤独的时刻。”
高美惠问,“那是你去匈牙利的第几年?”
“第二年。”
“事后你跟家人朋友聊了么?”
“没有。”蔚映敏摇头,“我没有想说的欲望。”
之后两人坐在沙发上闲聊,从晚上九点聊到十一点,什么都聊一些,没带什么个人情绪,也没有人生感喟,大多都是亲身经历后的平铺直叙。不需求对方的安慰,更不想获得对方的同情,只是由着心绪把想说出的话醰醰有味地讲出来。
这是俩人认识两个月以来,第一次深入交流。
这次交流让两人迅速达成一个共识:双方在精神层面都是需要彼此的;这段关系是无害、是能托住彼此情感的;无论两人是姐弟也好,朋友也好,这些形式称谓不过是用来安放人情感的。
没有讨论爱情,高美惠明确说过跟他可以是任何关系,但不会是伴侣;蔚映敏说最好。
第29章 感性VS理性
同一晚,蔚映如可远没他俩痛快。
源于章建云的一番话。
这话原本章建云是用来表功的。
她傍晚接到老二电话先是吵了几嘴,然后又说了蔚映敏一通,等蔚映如在家哄睡了明皓来关干洗店的门,关完门开车回去的路上章建云闲聊,意在表功,内购车板上钉钉了,要在蔚映敏户头上挂一年也覆水难收了,这些都不再提了,她提到蔚映如的妈,她头头是道地跟蔚映如分析了为什么一直是她妈出面要这辆车。她已经了解了前因后果。
她问:“你爸不出头,你弟不出头,为什么一直是你妈出头要你让这辆车给徐遥开?”
蔚映如摇头,不懂。
章建云夯实地说:“因为你妈要用这辆车来讨好徐遥!”
蔚映如没听懂。
章建云说:“你们家现在你爸说话最算数,其次就是徐遥。你想啊,你弟现在上班开的车是徐遥的陪嫁,徐遥的娘家人当面奚落过你妈,因为徐遥除了陪嫁一辆车还陪了二十万的存款,那笔钱被你爸做生意周转用了,至今没有还。”
蔚映如点头,“这我一直都知道啊。”
章建云问:“那你知不知道徐遥她妈奚落你妈的事儿?”
蔚映如问她,“你看见了?”
“我不止看见了,还是当着我面。”章建云说:“今年春上你弟迁新居燎锅底你……诶那天你为啥没去?”玫@瑰
“好像皓皓流感。”蔚映如搪塞说:“我给映炜转了个红包。”
“就那天,徐遥她妈在酒桌上办你妈难堪。”章建云愤愤地说:“一桌上坐了九个人,她专给那八个人敬酒,她还直接在酒桌上问你妈要那二十万。”
蔚映如有些震惊,问她,“那你当时……”
“我肯定撅她了呀。”章建云说:“我再看不上你爸妈的做派我也不能让人上门里欺负呀?”紧接说:“你弟屁都不敢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