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妈妈二十岁生下的昭昭,昭昭七岁时,下落不明的
第38章 38 第五场雪
◎是她的牙齿擒住了他的肌肤◎
自叶芷安有记忆以来, 应溪只在她人生中停留过两年。
那匆忙的时光里,留给她最深印象的是七岁那年的中秋节,应溪借口说出去给她买月饼, 那袭单薄的背影被茫茫月色吞没后, 再也没回来。
邻居用开玩笑的语气对她说:“你妈妈一个人跑了, 不要你咯。”
她不信, 不肯去上学, 每天守在家门口,望着眼前空空荡荡的青石板路发呆,幻想她的妈妈像个仙女一样, 忽然降临到她身边。
直到某天早上, 她发现应溪在她五岁生日时送给她的发卡已经生锈, 斑斑点点的痕迹就像被蛀虫啃噬过的牙齿, 继续放任不管, 总有一天会烂到神经。
也就是那天,她终于相信,她的妈妈是真的不要她了。
……
早年叶家发生的事在梦溪镇算不上隐秘, 江遇也听说过不少版本, 结合在一起, 不难还原出最接近现实的情况。
“你们说上话了?”他问。
叶芷安摇头。
他默了两秒,分不清是安慰还是在泼冷水地往下接了句:“你见到的那个人可能只是跟你妈长得很像而已。”
叶芷安摇头的动作突然变大,像在用这种方式证明她的感觉并非无中生有, “那是我妈, 我不会认错的。”
她们的确已经很多年没见, 彼此相貌都改变了不少, 可血缘是一种相当粘稠的东西, 遍布于身体的各个角落, 哪怕大脑和眼睛一时没认出来,突然变得剧烈的心跳也会在一瞬间告诉她答案。
江遇没再提出质疑,“那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叶芷安双手冰凉,只有脸颊还是热的,她将掌心贴上去,盖住所有的情绪,答非所问:“北城那么大,没准以后我们都见不到了。”
第二天早上,叶芷安就回了北城。
下了整整五天的小雨终于停歇,但天色依旧阴暗,沉甸甸地罩在头顶,无形中带来喘不过气的压力。
她这次只另外请了一天半的假,当天午休时间还没结束,就回到台里,在工位待了没几分钟,同事来传话说有个女人找她,现在在一楼大厅等着。
即便下楼前做足心理准备,在见到应溪的霎那间,叶芷安全身的血液还是被冻住了,双脚僵硬发麻,迈不开一步,最后是应溪主动拉进距离。
她脸上挂着春风般温煦的笑容,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叶芷安看来,分外虚假。
然而她眼睛里流露出的关心和自责,却又是如此真实。
应溪伸出手,转瞬又缩了回去,轻声问:“现在有时间吗?”
叶芷安大脑被心脏摆布,微微点了下头。
“我看到附近有家咖啡店,跟我……妈妈聊聊好吗?”
她再次不受控地点头。
长达十余年缺失的陪伴,让叶芷安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应溪。
自她们踏进咖啡馆起,她的视线就没落在应溪身上过,服务员端上两杯卡布奇诺,她拿起就往喉咙里灌,烫得她舌头都发麻了。
应溪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问服务员要来冰块,让她含会儿。
等到唇舌间的胀麻感消散些,冰块已经融化成了水,顺着喉管流进身体,凉到让人战栗不已。
叶芷安暗暗吐出一口气,决定做率先打破沉默的那方,“你找我什么事?”
应溪张了张口,发出声音却是在两分钟后,“芷安。”
仿佛有什么东西敲醒了混沌的大脑,叶芷安猛然一怔,抽回被她掌心覆盖住的手,藏在桌下,好一会儿才看向应溪,用气音说:“你以前都叫我昭昭的。”
应溪一僵,也不知道为什么,当下没能立刻改口,等到卡布奇诺在舌尖的涩味淡到几不可查时,才叫了句:“昭昭。”
叶芷安极轻地嗯了声,又垂下头,摆弄自己无处安放的手指。
应溪进入正题,“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叶芷安本想用带着怨怼的语调,赌气地回一句“你们丢下这么多麻烦不管不顾,我能好到哪去”,偏偏在这时,飘忽不定的视线凝固在应溪被手套包裹着的右手上,看着鼓鼓囊囊,但她清楚里面缺了一截大拇指。
那是有次叶崇唐喝醉酒,拿起一把刀说要把她这野种给剁了,应溪拼命上前挡下才落了这样的残疾。
曾经的应溪那般好,就算她现在变得陌生,自己又如何能责怪她?
“挺好的。”叶芷安说。
“外婆呢?”
“外婆这两年身体不太好,经常头疼乏力,腰椎劳损得厉害,半夜总会疼到睡不着觉——”叶芷安顿了两秒,手放回桌上,紧紧包住咖啡杯,“你要是有时间,就去梦溪镇看看她,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回镇上,我可以带外婆来北城,你们见个面。”
应溪含糊不清地嗯了声。
叶芷安咬了咬唇,主动问:“你呢?这些年你在哪儿?过得……怎么样?”
“我也挺好的。”
看那天她的穿戴和脸上洋溢的幸福,确实挺好的。
叶芷安脸上难辨情绪。
两个人之间像隔着一面冰墙,任意一方停下锤砸的动作,气氛就会又冷下来,直到另一方再次有所表现。
应溪又温声细语地叫了声昭昭,“今天过后,妈妈还能见到你吗?”
叶芷安没听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担心她埋怨着自己,不肯再跟她有第二次见面?
愣神的时间,让叶芷安错过回答的最佳时间,转瞬双手又被应溪捂住,“我们见面这事先别告诉其他人,外婆也是,如果你还愿意跟妈妈见面,妈妈就来找你,同样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叶芷安傻傻愣愣地点了下头。
提前设定的闹钟响起,昭示这场见面到了收尾环节。
“我还有工作,就先回去了。”她拿起手机,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半路忽然意识到她和应溪都没有存下对方的手机号码,以后没法联系。
迟疑几秒,她选择原路返回,远远看见应溪从咖啡店走出。
叶芷安没来得及叫住她,先看见一二十出头的女生挽住她的手臂,好奇地问:“妈妈,你怎么在这儿?”
“跟一朋友约了见面。”
“就是刚才跟你在里面一起喝咖啡那女生吗?”
叶芷安心脏极速跳动了下,屏着气息等待应溪的回应。
只听应溪说:“不是她……刚才那姑娘我之前没见过……她替我捡到了丢失的链子,我就请她喝了杯咖啡。”
女生扁起嘴,醋味十足地说:“你们坐在一起的氛围看起来也太好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才是母女呢。”
“瞎说什么,妈妈这辈子可只有你一个女儿。”
只有你一个女儿。
理想之中的坦白并未出现,砸向叶芷安的只有血淋淋的现实,幻化成一把利刃,往她最疼的地方扎去。
最讽刺的是,当她们循着动静看过来时,不该是她升起的无地自容般的羞愧感逼迫她飞快侧身,将自己单薄的身影全都藏进榕树的遮蔽中,等再也听不到脚步声,才挪着僵硬的步伐,回到苍茫的日色底下。
望着那两道和谐的背影,叶芷安没来由想起年少时经常吃的糖果,每次她都会很认真地品味外面那层糯米纸,因为只有熬过这一寡淡无味到难捱的过程,才会更加让人知晓里面那颗糖的珍贵,也更能体会到甜蜜的幸福感。
直到这一刻,她陡然意识到原来糯米纸里裹着的并非只有糖霜,也可能是让人肠穿肚烂的砒霜。
今天的录播定在下午两点,一结束,叶芷安就感觉到脸颊冰冰凉凉的,还有轻微的拉扯感。
台下几人面面相觑,小高率先问:“怎么哭了啊?”
叶芷安吸吸鼻子,把剩余的眼泪憋了回去,笑着解释,“隐形没戴好,有点磨眼睛,我先回化妆间取了。”
小高不疑有他,哦了声。
身旁另一同事翻了个大白眼,叶芷安走后,一脸鄙夷地说:“哦什么哦,人家视力2.0,戴什么隐形?”
“那岂不是真哭了?”
叶芷安不太记得离开气象台之后的事。
回神的同一时刻,她听见苏念饱含担忧的询问:“你怎么淋着雨回来了?”
雨水已经打湿了她的全身,也将她瘦削的脊背压垮,毛衣与肌肤严丝合缝地相贴,整个人就像受到什么酷刑一般。
这也是苏念第一次见到她如此狼狈的样子。
叶芷安调整好语气回道:“我忘记带伞了。”
苏念自然不信这说辞,可当务之急是让她换下这身湿衣物,就没再拽着她问东问西,等人进了浴室,自己去厨房泡了杯驱寒的红糖姜茶。
半小时后,还不见人出来,苏念担心她出事,立马跑去敲门,“昭昭,没事吧?没事就应我一声。”
“我没事。”
苏念松了口气,靠在墙上,等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轻声挑开一个讳莫如深的话题,“是因为小纪总吗?”
叶芷安打开浴室门,朝着苏念摇摇头,半开玩笑地回:“虽然他现在确实挺烦人的,但这次跟他没关系。”
“那是因为什么?”
她不说话了,这事就没法说。
苏念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也难受,“有什么开心的事,你总会第一时间分享给我,可一旦受委屈了,你就会藏在肚子里一声不吭,生怕给我造成情绪负担,但是昭昭,我不喜欢这样,作为朋友,我也希望你能多跟我宣泄你的难过、愤怒,或者其他负面情绪,我们再一起商量应对法。”
叶芷安欲言又止,艰难挤出一个笑容,“我想喝酒了,你陪我吧。”
苏念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了声“行”。
住宅区两公里外有条美食街,八点以后开始热闹起来,深蓝色四角帐篷连成另一片天,烟火气从缝隙中钻出,扑进鼻腔时,变成肉的鲜香味。
两个人找了家常吃的烧烤店,点完餐后多要了几听啤酒,风起了些,刮得帐篷呼呼作响,叶芷安心一跳,满腔的苦水差点一股脑倾倒出来。
她酒量本就一般,加上这次喝酒前忘记垫几口,没一会儿脑袋就晕晕乎乎的。
不远处升起的烟雾笼住她的眼,也盖住辉煌的灯火,周遭所能感受到的一切仿佛都和那双并不合脚的高跟鞋一样,成为漂亮的海市蜃楼。
“念念,你知道吗,我真的后悔死了。”
苏念见情况不对,忙把酒藏得远远的,一面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叶芷安掰开手指头,“我后悔回北城了,当时就该辞职的,不然也不用见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