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持是从副楼的房间窗户里爬下来的。
昨晚得知杨惜媚要订婚的消息后,他几乎是一整晚都没睡,脑子里来来回回就只有一个念头。
怎么悄无声息地不着痕迹地弄死宋知问。
他想得脑袋都发胀发痛,布满血丝的眼中也只剩一片阴戾死气。
然而终于捱到天亮,从窗外再次看见她的身影的那一刻,他满心的杀意倏地又没了踪影。
他不能再那么做了。他不能再惹她生气,让她害怕……可他又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别的男人,只要稍稍一想都快要窒息。
怎么办?怎么办?
他看着她一脸闲适地坐在那里,心下更是焦急又悲戚。无意间往下一瞟,他定住了身形,眼眸亮了。
这个点还很早。现在她周围没人,应该是个难得的机会。或许,或许他可以直接去找她,和她当面对话,好好劝一劝她。
一旦生出了这个念头,他就再也忍不住了,探出头四下打量了一番。
他的房间在三楼,不算太高,但人直接跳下去也很容易受伤。不过这也难不倒他。
他翻出窗户,沿着窄窄的防水挡板蹭挪到了房子一角的排水管道,攀着滑了下来,落地后迫不及待地往花园那边跑去。
越靠近她所在的地方,他的脚步越轻,呼吸也几乎要停滞了。
直到距离她背后还有几步远的时候,他小心地停住脚步,身形往旁边一闪躲在了一棵树后面,然后探出头朝她那边低低唤了声:“媚媚......”
杨惜媚本来还在凝神想自己的事,冷不防听到这声音,惊得身形一震。
她一回头,就见一棵树后面探出半边苍白发青的脸,在阴沉的天色衬托下像个野鬼一样。
认出那是郁持后,她吓得脸都白了,刷地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
“你怎么在这里!你要做什么?!”
她下意识往四周看了看,却没有看见其他人。她当即就想转身跑开,却又怕他追上来抓住她,只能暂时僵立在原地。
郁持连忙从树后走出来,举起双手扯出一个安抚的笑意:“别怕,媚媚别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我就是来跟你说两句话......”
时隔这么久,他终于又能和她单独相处,心绪激动间甚至忘了现在应该叫她姐姐。
杨惜媚没有作声,只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他的目光贪婪地在她脸上逡巡,轻声问:“前段时间听说你生病了,现在都好了吗?”
“……”杨惜媚皱了皱眉。
察觉到她的嫌恶和畏惧,郁持有些讪讪,又强打起精神问道:“昨晚......我听冼姨说你要订婚了,是真的吗?”
杨惜媚的神情冷凝下来,半晌后生硬吐出几个字:“与你无关。”
她又往后退了几步,确定到了安全的范围内转身就要离开。
郁持急忙跟上,在她身后喊道:“不要答应,媚媚!他不行的,不适合你!你别听爸妈的话——”
杨惜媚根本就不想听他狗叫,只顾着埋头往前跑,恰好就和出来找她的宋知问撞上了。
“怎么了妹妹?出什么事了这么急?”宋知问从怀中扶稳她,理了理她面上的头发,关切问道。
他们约好了今天要一起出去玩,宋知问是过来接她的。
一见是他杨惜媚就松了一口气,白着一张脸摇了摇头:“我没事......”又连忙拉着他一起往屋子里走:“走得有些累了,我们回去吧。”
她潜意识里并不想让他和郁持撞见。
可是已经晚了,宋知问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那个气息阴冷脸色异样的人。
他略显惊讶地打招呼:“阿持,你也在?”
第八十六章 自我安慰
自从上回杨惜媚生病那次之后,宋知问这段时间来郁家都没有再见到郁持。
但他大概猜到郁持应该是在家养病,这对于一个家族来说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就没有多嘴去问。
此时他看向郁持的目光多了些真实的关切和怜悯:“好长一阵都没有看到你了,你的病好些了吗?”
郁持却被这目光刺痛了,尤其是对面的宋知问一身光鲜,干干净净,而他自己因为从副楼上爬下来蹭了一身的灰尘,相比之下极为邋遢狼狈。
同时宋知问的话听在他的耳朵里,仿佛也多了一层羞辱讽刺的意味。
在时时刻刻提醒他,他是一个精神病人,他不正常。也根本没有任何资本和他争。
郁持一时间又自卑又羞怒,甚至生出一股扭曲刻毒的恶意。
他勾起唇扯出一个笑,没有回应宋知问的关心,反而道:“是吗?我最近倒是经常在家里见到你。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个家不姓郁改姓宋了呢。”
话一说完,他神情忽地一变,整个人气势又蔫了下去,面上有些讪讪。
因为杨惜媚在宋知问身后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就让他身体瞬间酥了半边,也意识到自己又惹她不快了。
宋知问也听出他这话语气不对劲,像是在阴阳怪气。但又想着他毕竟是个精神病患者,说话做事都不能以常理去判别,于是就没多计较,打趣道:“什么郁家宋家,以后反正都是一家人了。”
他看了一眼杨惜媚,眸中笑意加深:“要严格说起来,也该是我跟着老婆改姓。”说着牵住了她的手。
杨惜媚也没有推拒,还回了他一个笑。
郁持的脸一下僵住了。
他的视线下移,怔怔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两人交握着的手,耳边还回荡着宋知问说出的那一声“老婆”。
喉间漫上一股血腥气。
谁跟你一家人?你要跟谁姓?你什么东西也配叫她“老婆”?!
他眼底冒出暗火,恨不能立即上去撕了宋知问。而宋知问还毫无所觉地,只看着杨惜媚笑。
杨惜媚察觉到气氛不对,也不想再让这两人有太多交流,忙又扯了扯宋知问催促道:“好了我们进去吧!我有点冷。”
宋知问一听,连忙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裹到她身上,又对郁持点了点头:“阿持你好好养病,多注意身体。我们先走了。”
打过招呼后,他搂着杨惜媚转身往主楼走去。
郁持看着两人的背影,尤其是宋知问搂在她肩上的那只手。
.......真想剁下来啊。
更想直接上去分开他们,骂他不要脸下流胚!警告他不许碰她!也别痴心妄想!
想怒吼他不同意!不同意他们在一起!
她只能是他的!谁都别想觊觎她!
冲动之下他脚步往前两步,却又停住了。他脑海中闪过她刚才瞪来的那一眼。
暗含着恼怒,嫌恶和警告。
他不能再惹她生气,或是让她难堪。他咬紧牙根攥紧拳头,又生生忍了下来,趁着还没人注意到,偷偷溜回了副楼。
路上他又自我安慰地想:没事的,说到底这就是一场家族联姻罢了。这种婚姻能有什么感情基础?
媚媚肯定也不喜欢那狗东西!只不过她心善,做事又体面妥帖,所以不好拒绝就逢场作戏一下罢了!
而且他也大概能明白家里安排这样一场联姻的目的。
说白了还是苏昕蓉想让杨惜媚尽快生下一个继承人,这样才更有利于她将来掌权。
也就是说,宋知问只是一个用来生孩子的工具人而已。等到杨惜媚之后正式接替了苏昕蓉的位置,还不是要跟他离婚的!
郁持的心一下又豁然开朗。
对啊!就是这样!
什么宋知问唐知问狗知问,都是浮云,都是她往上走的垫脚石罢了!迟早都会被当做垃圾一样丢掉的!
可他不一样!他和她之间有着最深的联结和羁绊,他们永远都无法彻底分割,这一世都要纠缠在一起!
几息之间,郁持就自己哄好了自己,又高兴起来。
订婚就订婚吧。他不在意的,一点都不在意。
反正......
“反正我不一样。”他两眼泛着精光,一边顺着排水管往上爬回自己的房间,一边在嘴里低喃:“我是不一样的,我才是能留到最后的那一个。我跟她永远不会分开.......只有我......只能是我.......”
***
转眼到了三月份,天气早已转暖,入眼都是一片生机勃勃。
杨惜媚和宋知问的订婚宴也敲定下了吉日,就在这个月内。
这也是杨惜媚自认回家中后,第一次在公众面前正式亮相。苏昕蓉夫妻俩为此花了很大的手笔,请来了穗城大半有头有脸的人物,以及在国内十分有影响力的几大媒体前来造势。
订婚宴场地则定在了国际知名的一艘豪华邮轮上。
郁持被保镖架上船的时候,目光都还有些涣散,意识也是混沌的。
那天他偷偷去找杨惜媚的事被苏昕蓉知道后,她怕他在女儿订婚前又闹出什么事来,索性派了人来每天给他注射镇定剂。
他这些时日一直都浑浑噩噩地被关在房间里,除了正常的吃喝拉撒外就只有昏睡,几乎都已经忘了自己身处何年何月。
直到今天下午,冼姨带着几个人过来叫醒他,又帮他换好衣服打理好外表,然后带他出了房间。
上了邮轮后,身处人声鼎沸衣香鬓影间,他只觉恍如隔世。
因为之前苏老太爷那边已经放出风去,对外表示郁持病情有所好转,被接回家里养病了,再加上今天又来了不少媒体,所以苏昕蓉不得不也让郁持出现在大众面前,以示家庭和睦,不落人话柄。
这些天给他注射镇定剂,也是为了防止他今晚当场又发疯。
他不需要有什么自我意识,只做一个乖乖听话不吵不闹的人偶就够了。
但她仍是有些不放心,又来到郁持面前,肃着脸低声警告:“今晚是你姐姐的订婚礼,你给我记住了!要是再不顾脸面闹出什么丑来让她不开心,你就滚回精神病院关到死!听见了吗?”
原本眼神空洞表情木然的郁持在听到“订婚”两个字后,满脑的混沌之中仿佛劈入一道白光,心口也蓦地一抽,感觉到了一股刺痛。
他的眼眸也瞬间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