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晚青放下筷子,心里惴惴不安。
程劲,“如果眼睛没好,你还会回来找我吗?”
他的问题比她预想的尖锐,她无法回答。
程劲沉默地等待着她的答复,直到吃完这顿饭,他们都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四年多的时光,并非一朝一夕,这样类似的负担问题不可能一生只有一次,生老病死,工作、家庭,要抉择的路口很多,他问的不只是过去,还有未来。
程劲结了账,时间已经晚上十点多,商场早就关门。
他去地下停车场开了车,直到他送她回到小区,陈晚青都不知道应该怎样回复,她想如果是方菱,或许早就不管不顾说些没脸没皮的话,哪怕那话是欺骗的漂亮话,方菱都能大言不惭地说出来,可是她不是方菱,做不到去承诺无法完成的事。
程劲开口提示:“到了。”
陈晚青回过神,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的瞬间又带上。
她转过头,看着他:“小程,我是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她平复了语气,“但是这几年里,我已经学会了盲人怎么生活,我会自己出门,自己也能做简单的饭,还能自己接一些私单,虽然做事情会比正常人慢一些,但是我能照顾好自己,我已经不会是你的负担了,所以我即使眼睛没好,再过一阵子,我也会来找你。”
她说到后面已经满满都是鼻音,甚至带着一些哭腔,“之前是我太武断了,那时候我也只是个二十几岁的孩子,脑子里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成为你的负担,我的自尊心和骄傲没办法让我成为一个负担。”
她垂着眉,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不想他介怀,可是他真要介怀,她也能理解。
当初是她一意孤行替他决定人生方向,是她偏激地认为只要离开他就能过得更好,是她通过冷暴力的方式残忍地将他和自己剥离。
可是现在,她只是想抓住他。
她在这一刻忽然有些明白顾沉柏,顾沉柏很多年后从国外回来的时候,也许也是这个心理,只是顾沉柏比她体面,比她正常。
陈晚青,“我先回去了,晚安。”
她推开车门,手臂一紧,下一秒,整个人撞进他的胸口,她感觉自己是砸在他的胸腔,他的手环抱着她,紧紧地,令她有些呼吸不畅,她能闻得见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味还夹杂着浓烈的难过情绪。
程劲似乎花光了自己全部的力气,整个人死死地缠抱着她,脸埋进她的脖颈,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的温度,他的鼻子又高又挺,呼出的呼吸却是烫得她脖颈很热,他像一只大狗,鼻子上下起伏得嗅着吸着她的脖子,令她又热又痒,她很想推开,可是精神已经被他调得很高,无法自控地任凭他汲取着。
不知道他蹭了多久,可能有个十几分钟,陈晚青感觉脖子又麻又热,好像还感觉到液体,细小的水珠滚进她的衣服,陈晚青愣了下,伸手抱着他的背,像是安抚小孩一样安抚着身上这只大型犬类。
程劲抬起头,眼睛红透了。
他吸了吸鼻子,伸手擦了擦脸:“我送你上楼,看你到家我再走。”
陈晚青看他红透的眼睛,心里也不好受,嘴上调侃:“多大人还跟个孩子似的哭鼻子。”
程劲怨恨地扫了她眼:“那怎么了。”
陈晚青替他擦掉下巴上没擦掉的眼泪:“不怎么。”
程劲撇嘴,抓着她伸过来的手,停了两秒然后咬了一口。
陈晚青吃痛:“你是狗吗?”
程劲把手还给她:“你管我。”
嘴巴倒是比以前臭了,但还是很可爱,他一直都是个可爱的小孩。
陈晚青下了车:“你别送我了,小区治安很好,我到家给你信息。”
程劲看着她:“送也不让送么?”
陈晚青走到他跟前,踮起脚,碰了碰他的嘴巴,轻声细语地说:“我怕我留你过夜。”
……
程劲浑身僵硬,陈晚青已经拎着小包潇洒走了,看着她的背影,他又感觉特别难受,转身躲进车里,趴在方向盘上,肩膀不可遏制地耸动起来。
那些过往一幕幕在他脑海中里翻涌出来,他把那几个月的点滴在脑海中一遍遍重温。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看不见的呢?
如果山里那次已经开始看不见,那更早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呢?
他闭着眼,脑子里开始不断复盘,不断回忆,有些记忆模糊的地方,他想得头有点疼,胃也疼,疼痛令他有些脱力,但他依旧在回忆。
是那次拿文件。
只是拿文件,他却等了她一个多小时,后来她下来的时候,下巴有点肿,她那时候说的是不小心撞了桌子。
正常成年人怎么会那么容易撞到桌子,除非特别不小心,可是她的性格绝不是很不小心的人。
而且,她刚刚说了短暂失明,正常拿文件不需要一个多小时。
他脑海里似乎能够想象得出她看不见磕碰到办公桌后的无助。
脑子里一团乱,很想找到源头,却似乎总也找不到源头。
她不动声色在他身边演了那么久,直到他去了北城,她终于有机会甩开他。
胃绞痛着,他的额头已渗出细汗,近乎自惩似的让它难受着,说不清楚是胃更难受还是心更难受。
“咚咚咚。”
他抬头,朦胧视线里看见她又折回来。
他的狼狈无从遁形,不想开窗,但她还在敲窗。
他只能打开车窗,陈晚青一下愣住了。
她还是头一次看他这副模样,黑色领带被扯得松垮搭在领口,整个人又颓又丧,看起来太惨了,她眼睛瞎了都没他现在这么惨过。
“你…怎么回来了?”程劲开口,声音完全哑掉了。
陈晚青从包包里抽出几张纸塞给他,等他收拾完脸上的眼泪,才说:“你不会假想我过得很惨吧?”
……
程劲轻轻嗓子,还是觉得难受:“没。”
她说:“下车。”
程劲从车里下来,顺手从车兜里掏了两片胃药塞进口袋,人是铁饭是钢,生了病要吃药。
他跟在她后面:“要…不要帮你拎包?”
陈晚青扭头看他眼睛红的,鼻子红的,耳朵红的,这幅样子令她心里有些不好受:“那你不准哭了啊。”
……
电梯里灯光惨白,衬得他鼻子眼睛更红,陈晚青没见过他哭这么惨,有种欺负了小孩的感觉,不过还别说,他哭起来有点好看,比他平日里冷冰冰的样子好些,挺让人心疼的。
程劲被她看得有点不舒服,转过身去。
陈晚青看他的背影,不自觉笑了声,他扭头看见她在笑。
……
陈晚青开了门,希望拖着胖乎乎的身体从沙发上跳下来,看见陌生人的希望先是一愣,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望着程劲。
一人一猫对视几秒。
希望猫猫祟祟地走到陈晚青面前,蹭了蹭她的脚踝,嗲嗲地“喵”了一声。
陈晚青蹲下去,把希望抱起来,白呼呼的小猫因为秋冬的缘故,发福一大圈,此刻像个白色的球,圆咕隆咚。
希望的脑袋蹭着她的脖颈,陈晚青摸着小猫,下巴示意程劲:“餐桌旁架子有羊奶棒,你可以喂希望。”
程劲脱了鞋,踩着地板,过去拿了包羊奶棒,希望在看见羊奶棒时,一双眼睛瞪得更圆,开始“喵喵”叫得更嗲。
连猫都知道撒娇能得到好吃的,而他却一直没学会。
程劲拆了羊奶棒,希望在陈晚青身上伸长了脖子去够,一副馋猫模样。
程劲被希望这一声声嗲叫,叫得情绪都缓和了很多,陈晚青把猫放下,程劲蹲下来rua它,她俯视着一人一猫,嘴角轻轻勾起来,看他赤着脚,她去柜子里拿了一双新棉拖,不过是女士棉拖。
程劲抬头仰视她,红着的眼睛和鼻子还没消下去,此刻有点可怜兮兮,陈晚青心漏了一拍,还真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孩,她转身去给他倒水。
“姐姐。”
他的声音鼻音更重,听起来多了份嗲意,也可能是她的错觉。
陈晚青扭头看见他蹲在地上看着她,现在不像狗了,像猫。
“我渴了。”他说。
第84章 C84 一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陈晚青倒了杯温水给他, 程劲抱着希望坐在沙发上,抬头看她的时候,眼睛已经没那么红了。
希望的爪子还没来得及修剪, 舒服得在他的西装上踩奶,陈晚青瞧见西装袖口已经被希望的爪子勾出两道明显的划痕。
她走过去,拎着希望光, 把它从他身上抱下来。
希望四只爪子垂着,模样有点滑稽。
陈晚青把它拎进隔壁的书房, 关上门, 只听到一阵细微喵喵声。
折回客厅,看见程劲正把西装脱下来,他扯了扯已经松掉的领带,暖气热得他有些出汗。
程劲看她走近:“不是说怕留我过夜,现在是做什么?”
声音有点夹,但不明显。
陈晚青坐到另一侧沙发,也脱掉身上的大衣,里头是铅灰色修身针织长裙。
她瞥了他眼:“收留一只狼狈小猫。”
程劲没想到她说这种话, 怒了努嘴,最终垂眉没再说话,狼狈是他的,体面是她的。
陈晚青打开客厅的电视,正放着晚间狗血电视剧, 电视声音让客厅显得没那么尴尬。
程劲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她,胃里不大舒服, 确切的说,胃挺疼,那年冬天差点死在外面遗留的毛病, 疼点好,疼点真实,疼点不像梦。
她正坐那玩手机,看起来似乎没有和他说话的意思。
那她为什么邀请他上楼?
不是说怕留他过夜,为什么还不让他走?
她不想他走,又不愿意开口讲话。
跟以前一样的脾性,一百步只愿意走一步,剩下的等你走,你要不走,她就能跟你僵着,今天破例走了两步。
程劲第N次偷看她的时候,被她抓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