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晚青知道程劲的成长环境,不强求他非要外向:“妈妈,有些人就是天生内向,程劲怎么舒服怎么来。”
阮岚:“小孩子还是要外向点的。”
程劲不喜欢被当做小孩,哪怕是阮岚,他不想自己被当做和陈慕蓝一样的小孩,从某种程度上,他觉得自己比陈慕蓝成熟太多了。
过完安检。
陈晚青问道:“爸爸今年什么事情啊?”
阮岚摇头:“不知道,听你范叔说是公司的事,具体我也没问。”
陈晚青若有所思,就算是公司的事也不至于大过年还要去处理,何况各个部门也都回家过春节了,只觉得事情有点蹊跷。
“姐,免税店,我要去买东西。”陈慕蓝跑回来。
陈晚青:“刚不是还说我只喜欢程劲不喜欢你,现在又来干什么?”
陈慕蓝:“给你个机会重新赢得我的喜欢。”
……
一通扫货,给陈慕蓝买了消噪耳机、音响、游戏机,结果那厮想起去海岛,试戴一款卡地亚墨镜,暖气十足的奢品区,白色灯光照着穿着正装的柜姐,程劲看着标牌上6174块的价格,他很难想象一副眼镜竟然要六千多。
陈慕蓝很自然地试戴起另一款,又拿了一款给陈晚青:“姐,浅棕色这款适合你哎。”
陈晚青也正好忘了买墨镜,试戴一下,浅棕色衬得她皮肤特别白,她转头问程劲:“程劲,你觉得怎样?”
半透的棕色能够看得见她眼睛的轮廓,他点头,六千是他要当一年的家教才能赚到的钱,而他还要负担他的学费。
他和她的距离是他越不过的鸿沟。
抵达普吉,陈建章来了电话,年三十,视频那边,陈建章给他们说新年快乐。
阮岚忽然红了鼻头,结婚几十年,还是第一次分开过年。
陈晚青抚慰着阮岚:“妈,大过年的开心点。”
阮岚点头:“建章,公司真的没什么事吧。”
陈建章点头:“快处理完了。”
老范拿了瓶啤酒走过来:“岚姐,没事的,我跟陈哥就快处理完了。”
阮岚看见老范才放下心:“建章,你们少喝点,大过年的,别在外面喝醉了。”
陈建章点头:“我有数的。”
陈晚青看着视频那头的陈建章:“爸,新年快乐。”
陈建章欣慰地笑了,却根本笑得不开心:“新年快乐。”
手机镜头转向程劲,程劲正在喝果汁,他看见镜头那边的陈叔叔:“叔叔,新年快乐。”
陈建章不知道怎么,鼻子忽然一酸,他久久看着程劲:“程劲,新年快乐。”
程劲看着他,忽然看见他身后窗外朦胧的白色招牌,下意识咬着吸管,他仔细看了眼,白色的招牌上隐约是黑色的字,镜头已经转向还在召唤师峡谷奋战的陈慕蓝。
“慕蓝,你这孩子…”
程劲认得那个白色招牌,镇上唯一的粮食公社,以前叫这个,后来改成了粮米油店,但招牌一直没换。
陈建章在他老家!
上次陈建章问他母亲的时候,他就有些怀疑,为什么一个这么有钱的人会问起他素未谋面的母亲,而且只问他的母亲,某种猜想在他脑子里炸开。
母亲的脸好像一瞬间变得清晰起来,他似乎听见母亲的呼喊和惨叫,回忆一点点在他脑子里蔓开,记忆回到他三岁的时候,女人被打得遍体鳞伤,女人说总有一天你们会受到制裁,女人说你们这些禽兽,女人说放了我和我的孩子吧,女人说我不跑了求求你不要打孩子…
果汁陡然从手心滑落,杯子落在地上,他好像明白了。
“程劲,你没事吧?”
他听见陈晚青叫他。
第三遍的时候,他回过神来。
黏腻的果汁淋湿了陈晚青昨天给他买的碎花衬衫,他的心口好似堵了一块鹅卵石。
“我回去处理下。”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他慌乱地往回走。
陈慕蓝看着他的背影,骂了句:“神经。”
“程劲怎么了?”陈建章在视频那头问。
陈晚青:“果汁翻了,他回房间清理。”
程劲回到房间,把自己关进了卫生间,打开水龙头,一股扑鼻而来的窒息感,他想过母亲不爱父亲,想过这场婚姻是失败的,想过父亲是个人渣,可是他没有想过是人口贩卖!
冷水将他淋得透湿,他蹲在地上,抱着自己,那些关于母亲的记忆越来越清晰,他慌乱得咬着手臂,想起脆弱如同枯草的母亲,他感觉胃里翻墙倒海,抱着马桶狂吐起来。
他病了,发热到了四十度,夜里颤抖,闭上眼就是母亲的影子,他呢喃叫着母亲,吓得阮岚和陈晚青连夜把他送去医院,国际医院语言不通,加上医疗水平问题,隔日他们就买了回宁城的票。
程劲住进了医院,风寒感冒加上急性胃炎,要住院一周。
陈晚青初八上班,前一天晚上来医院看他,他整个人精神好了点,但似乎比之前更加自闭。
以前看见她还会和她聊几句,现在几乎只是喊她两声“姐姐”再无其他,就像突然间关闭了自己所有的情绪,一切都很突然,陈晚青心有余而力不足。
初十程劲出院,陈建章来接他,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老爷爷和一个中年男人。
“程劲,我是外公。”老人头发花白,黑色的中式礼服让他看起来严肃庄重,他眼睛里闪动着泪花,看着面前和时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孩子,他恍惚以为时光倒退,他又看见了那个骄纵的姑娘。
陈建章拍了拍程劲的肩膀:“程劲,你的母亲叫顾时曼,二十四年前走失,这是你的外公。”
程劲转过头看着陈建章:“叔叔,我妈妈不是去打工是去世了,对吗?”
陈建章沉默几秒,然后点头。
第52章 C52 忘了对陈晚青说一声“新年快乐……
程劲早已猜到答案, 这些年的心理建设仿佛都在此刻落定,他看着陈建章身边的老人,半花白的老人带着金丝框眼镜, 中式礼服衬得老人儒雅又斯文,他拄着拐杖,挤满皱纹的眼睛里闪着水花, 随后垂下头,将眼镜微微推上, 抹掉眼睛里的泪水。
中年人叹气:“爸。”
老人深吸一口气, 看向程劲,朝他伸出手:“孩子。”
程劲定在原地,看着老人布满细纹的手,沉默着,他一时还没有办法接受突如其来的亲人。
“程劲,这是外公。”西装笔挺的中年人说道。
程劲看着他,总觉得他眉眼间有些熟悉的感觉。
陈建章握着程劲的手臂:“你外公和舅舅。”
说完,便领着他往病房外面走, 边和老人和中年人说,“顾叔、烨哥,这孩子刚病愈,你们多照顾着点。”
老人说道:“怪我和时烨太冒昧,程劲, 外公接你回家。”
程劲上了一辆黑色迈巴赫,老人坐在他旁边, 中年人坐在副驾驶,车里气氛安静得可怕,他如同这座城市的过客, 从一处搬到另一处,没有一处是他的家,如游离在这座城市之中的游魂,好似是那个山间挨冻受饿的小男孩的一场梦,梦里他见到繁华的都市、见到灯火辉煌的高楼、见到一望无际的海…
“孩子,这些年你辛苦了。”
老人的手不知道何时已经搭在程劲的手背上,
他扭头看着老人花白的鬓角,这一切不是梦,是真的。
他忽然感觉鼻腔酸涩,想起躲在草垛里躲避棍棒,想起走几个小时山路上课,想起冬日饿着肚子想吃一口肉,想起来宁城后被孤立,被针对,想起哥哥为了他边工边学,想起哥哥在停尸间冰冷的躯体,想起陈晚青陪他回老家,陈晚青收留他,想起桩桩件件,他也曾感慨命运不公,也曾想过一了百了。
可当有人对他说起“辛苦了”,他的防线被击溃,他看着面前慈爱的老人,视线被泪水模糊,他转过头,抑制鼻腔里的酸涩,他猛地眨眼,把眼泪逼了回去。
“妈妈很苦。”程劲咬着下唇,努力把眼泪憋住,他才在那里生活了十几载都已觉得痛不欲生,而母亲,却是和那些魔头生活了十余载,那些仅存的爱也是来自那个被叫做“疯女人”的身上。
老人微怔:“我知道。”
“陈叔叔应该已经在处理这件事,如果有需要作证的地方,我会站出来,妈妈“失踪”距离现在未满二十年,没有过追诉期,都还来得及。”程劲一字一句说道,远超这个年龄的孩子所能想的,这让顾时烨忍不住从副驾驶回过头来。
他看着面前面无表情的男生,好似没有任何悲喜,可那张与时曼一模一样的脸却叫他有些恍惚:“程劲,不要想太多,回家后好好休息,剩下的交给舅舅。”
程劲摇头:“母亲的事情落下后,我才能好好休息。”
执拗的劲和时曼当年一样,叫顾时烨忍不住心疼起来,当初要不是他纵着时曼去旅游,也许就不会酿成惨剧。
车驶入小区正门,方正简约的大门写着宁城壹号院,大冬天保安都穿着笔挺的黑色呢子大衣,车驶进正门,缓缓开进高层后的别墅区,一路参天绿树,冬末萧瑟,其他树木早已枯败,但宁城壹号院却绿意盎然,修剪得如同橱窗里展品的灌木在阳光下更鲜绿。
程劲刚进别墅正门就看见翘着长腿坐在沙发上的顾沉柏,西装裤衬得他的腿修长有劲,锃亮的皮鞋在屋里暖光等下格外干净,顾沉柏并没有惊讶,似乎早已知道他和他的关系。
程劲闪过一丝吃惊,随后,他终于明白自己觉得“舅舅”似曾相识的感觉是哪来的。
“沉柏,让你收拾的房间的收了吗?”老爷子拿着拐杖碰了碰顾沉柏的膝盖。
顾沉柏这才起身,将西装下摆拉平:“收了。”
老爷子:“你带你表弟去房间,你们同龄人有话讲。”
顾沉柏挑眉看着老爷子:“爷爷,我大他八岁,可不是同龄人。”
程劲本就心情不好,被顾沉柏激了一下更不好,他瞥了他一眼,两人眼神在空气中有个碰撞。
顾沉柏虽这么说着话,还是帮他拎过行李箱:“表弟,你身体好些了吗?”
程劲跟在他身后:“嗯。”
就在他刚说完,看见了电梯。
四层的别墅,竟然还单独配备了电梯,他有点惊讶,电梯门已经打开。
他跟着顾沉柏进了电梯。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程劲问他。
顾沉柏看着面前的小孩,他没早他几天知道这事,当时不太能接受,这么些年,他只知道自己有个失踪了的姑姑,但从来没想过未来有一天会有这个姑姑的下落,更没想过姑姑的孩子竟然就是程劲。
“比你早几天。”顾沉柏说。
电梯到了。
“是青青告诉我的。”他又补了一句。
程劲回过头望着这个比自己高一点,眉眼比自己成熟的男人,脑子不知怎么就想起陈晚青,他是她的初恋,后来她喜欢哥哥,是不是也是因为哥哥和顾沉柏长得相似。
某种猜想一旦开始,就开始蔓延。
他无力再去战斗,只垂着头,走在顾沉柏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