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过是占了我家的房子,等政策落实都得乖乖给我搬出去。”
“你家的房子,你家不过是替人家常家看房子的。说不定哪天人家原主就回来了。”
“常家人全部出国了。这房本上是我爷爷的名字。房本上是谁的名字,房子就是谁的。”
高老师蹙眉,盯着那个自称房主的年轻人看。
依稀仿佛还能见出老范头年轻时的三分模样。
这房本是建国不久办的。那会儿老范头就登记成他的名字了。
人心易变啊!
那这事儿是真的不好办。
于朵道:“办房本应该要户口簿吧。那会儿他也拿不到常家人的户口簿啊。”
这是一切往好了想,当时老范头不是故意侵占这套房子的。
但又过了二十多年,他家孙子都自认为这房子都是他家的了。
还提到房本。
这跟关大爷一样,就等着政策落实了收回房子吧。
一样的理直气壮!
高老师道:“我那会儿还在乡下。毕竟是改朝换代,我们家又是资本家。当时原本是联系了从天津出海口也出海的。后来族里有人来说政策对民族资本家还是比较宽大的。人离乡贱,能不走还是不想走。而且,当时我也不可能来接收常家的家产。”
说得不好听点,那会儿多的产业都被没收了。
没想得起来一栋宅子也实属正常。
那会儿他们这种成分的人,也都跟惊弓之鸟似的。
她看着一辈子风流倜傥、穿西服打领带的父亲改穿了朴素了中山装,从前的意气风发全变成了谨小慎微。
那会儿哪顾得上把自己丢下的常家的老宅啊?
她连高家老宅都顾不上了。
而且这两处其实也不是祖宅,两家也是几代之前迁居城里的。
常宁对母亲和于朵道:“你们先去车上等着吧。我找机会进去看看老范头现在什么情况。”
里头几十户人家,要混进去不难的。
于朵和高老师一起离开。不过没有回车上,那个胡婆婆还在那里看着车呢。
此刻高敏没有再多叙旧的打算。
她带着于朵一起到了老高家的院子里。
这儿是她长大的地方。
但是进去一看,她昔年住的西厢房被两家人分别占据了,住了十几个人。
门、窗也都不是旧时模样了。
这种感觉真是有些糟心。
她都忍不住同情留在原屋,和涌进来的人一起住了二十多年的关大爷了。
于朵道:“他可能都没心思想那些了。那会儿还得提防被打成‘非左’派,这样反、那样反,然后那十年也得提防别成了黑五类分子……他还设法保下给儿子读书准备的小床和小衣柜。”
估计是拆开了放在乱糟糟的屋里的。反正从前她也没留意到。
而且,在不能有私产的年代。心爱的几只鸟都被人打杀来吃掉了。
在没有柴火的年月要保下家具何其的艰难!
有些人就仗着自己什么都没有,越穷越光荣。歧视、欺压关大爷这种成分不好的人。
高老师感慨道:“这么一想,更不容易了。”
“他也感慨过,觉得他父母没为他计深远,没让他出国去。那这会儿他就可以风风光光以爱国华侨的身份回来了。”
高老师道:“如今发还老宅子、保护私产。其实也传递了一些信号:至少是鼓励发展经济、鼓励有私产的。”
于朵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不然哪敢把步子迈这么大啊?
“哎,你们找谁的?”
有人见到两个挺体面的陌生人便驻足问道。显然是这里头的住户。
高老师道:“我们找一户姓高的人家。”
那人想了想,“没有,这里头没有姓高的。走错了吧——”
高老师带着于朵退了出去,叹了一口气。
“这大宅子我哥收回来,也不好收拾啊。”
两个人出去慢慢往胡同口走,还没走到车子那里常宁就追上来了。
高老师看向他,他摇头,“那个老范头已经完全没有行为和言语的能力了。瘫痪在床,嘴巴都是歪的。”
那屋里一股久病老人的味儿,很不好闻。
高老师道:“他住的正房还是厢房?”
如果50年代就已经大喇喇的住正房了,那就是真把自己当主人家了。
至于如今,30多年,要想人心不变,也是不容易。
毕竟,他还有妻儿要顾。而常家人在他的认知里,一直没有回来。
甚至可以说,常志远当年没有回来,一定程度上其实就是放弃这栋大宅了。
不过也是因为他50年代回来,那里头已经住了几十户人家吧。
高敏想想自己刚进去看到旧日闺房变成那样,真是后悔踏进去。
常宁道:“厢房。”
于朵觉得师兄挺厉害的。这么短的时间,他就摸清了老范头住哪个房间,还溜进去看了看。
家里有个靠谱的男丁,有时候也确实是很省事。
也许男的不都像她认知里的那样,只会压榨家里的女的。
与此同时,已经在医院病床上躺了两天的顾朝暮终于精神了些。
他对母亲道:“没告诉常家吧?”
“没有,告诉人家做什么?白跟着操心。你的通知书,你爷爷的秘书会替你去中学领取的。而且你不说他们家海外的亲属团就这两天到么。还是别打扰人家了。”
顾朝暮点点头,他就是这个意思。
常家不知道,于朵也就不会知道。就让他们以为他还在昆仑山上吧。
那朵雪莲花,他不想送了。
他没什么于朵需要的东西能给她,不想她跟着自己吃苦受累。
老一辈军工科学家的家属,都过得非常辛苦。
有丈夫和没有一样,好些多少年都见不上一面。
自己得承担老人、孩子,还得做好本职工作。
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这口号喊着响,但背后也是好多人的血泪。
他可以坚持自己的理想,但没有资格要别人跟着他一道牺牲。
虽然倒下前,他确实是在想,万一他就这么死了,雪莲花能不能送到她手上?她又知不知道自己是特地为她去摘的雪莲花?
这一天,顾占林也终于安排好手头的事务,飞了过来。
他看到独子就那么躺在病床上心头也很是个滋味。
不过嘴上还是道:“好样的,不愧是我的儿子。”
顾朝暮笑了一下道:“他们叫我,解放军同志。”
当时他穿着军大衣,里面也是没有肩章、领章的冬装军衣。
而且,他以后肯定是要参军的。
技术兵种嘛!
所以,他就是个解放军。
往远了说,这是人民军队几十年浴血奋战和牺牲奉献才换来的、老百姓的信任。
往近了说,也是驻守在哨卡的那一个连的士兵的荣誉。
他那种时候肯定不能怂!
对那些牧民来说,生死一线的时候看到了松枝绿,那就是生的希望了。
他肯定不能比他们后倒下。
赵思嘉看顾占林一眼,碍着儿子强忍住了喷他。
这时候了还这么说,你当你是在慰问有立功表现的下属么?
等到顾占林也跟着去了顾娉家里,看到只有两间房他蹙眉。
他和赵思嘉已经分房睡了。
从下放的地方回来,有了分房睡的条件就已经分开了。
他们两个如今真的是但凡说话就要起龃龉,已经从当初的情投意合变成了相看两相厌。
但是,他千里迢迢而来,却去住军区的招待所,这就把一切都暴露在人前了。
有侄子在,他也没法留在病房里睡那张空床。
这儿就两间房,侄子住过来更是没有办法安排。
顾娉多少看出了一点他们的别扭。
所以赵思嘉吃过晚饭又去病房之后,她直接道:“你们两个如果感情真的已经破裂,无法挽回。干脆离婚,各自开始新生活。何必这样绑在一起。”
顾占林看看姐姐,很想说‘你倒是离婚了,也没见开启什么新生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