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朵道:“你也第一反应就是跑啊?”
她觉得她最坏就是旅行社被收归国有,给她一点赎买的钱。
至于电器行,她可以赶紧把库存的电器全卖了,不再进货。
废品站麻烦一点,那么多人呢。
不过如果真的被逼到那份儿上了,也只能给遣散费让大家散了。
如果国家不允许做生意,她能有什么办法?
但是,怎么都用不着跑路吧?
之前她还觉得蔡成的做法太夸张了。结果这会儿关大爷就鼓动她随时做好跑出国去的准备。
“前提是那十年重来嘛。那种情况下,你干的这些
事真给你定性为剥削,留下来可没好果子吃。你看时间倒流30年,我跑不跑。”
他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没像常家人一样,抗战胜利就变卖所有家产跑出去。搞得接下来30多年都没过过安乐日子。
家产还只剩下了如今住着的一栋小宅子。
关大爷在之前听到顾朝暮的事的时候,就把看电话的人打发出去了。
这会儿说话便也没了那么多顾忌。
于朵道:“这是最坏的打算吧。我觉得邓公不会容许有人拉历史倒车的。”
“我也觉得他不会。好歹他上台,我的四合院还回来了。还是尊重了私有财产的。但很多事都是在曲折中前进。这个曲折中,可能就有人会成为炮灰。这种情况下,肯定学常家那些人,先跑了再说。等局势明朗了,你在外头挣到钱再回来办厂。你看常安他们回来多受欢迎。就这样,如果改革开放安稳进行,你就留下来做生意。真的被保守派占了上风,你就撒丫子先跑出去。”
于朵听得一愣一愣的,她请了两天假已经觉得很重视了。
没想到关大爷居然让她跟着常安跑到漂亮国去,争取在那边读书。
她忍不住告诉常宁和顾朝暮这件事。
顾朝暮看着她,眼神十分复杂。
这要真是变天了,他和于朵还要面临分隔两地,中间可能隔着万水千山啊!
要是再重复之前30年的历史,他们再见面就是半百老人了。
常宁在一旁目瞪口呆地道:“不、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吧。”
于朵道:“我也觉得不至于。关大爷让我做好最坏的打算。”
这话她都是背着狄见欢才小声说的。
如果真的要跑,肯定不能提早泄露了消息。
顾朝暮道:“不至于、不至于。”
两天后,他的情况说明经由老爷子交了上去。
赵思嘉知道后,伸手搂过旁边沙发上顾占林的脖子。
顾占林懵了,转头看着她。头也顺着她的力道靠了过来。
赵思嘉以法不传六耳的架势在他耳边道:“能不能打听一下是什么人告的小暮?”
家里这会儿还有组织上派来的勤务员在。她当然得小心些。
顾占林这才反应过来她干嘛,搞得他心跳都加快了些。
他比了个手势,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关上书房门。
这书房门是用十分厚实的红木做的,在里头说话不会被外头听到。
他的书房是不让勤务员进的。
而且隔三差五的,他亲自打扫的时候还检查下。也不可能有窃听器被安放在这里。
赵思嘉也是一愣。对啊,进来说话不就是了。
怎么一着急就搂着他的脖子说起悄悄话了?
顾占林道:“举报信是直接写给邓政委的。你上他老人家那儿,或者他秘书那里问吧。”
赵思嘉道:“我没那么大面子。他的秘书都是少将军衔。”
顾占林笑了一下,“这又分两种情况。第一种,匿名举报。这种有可能是出于私怨,也有可能是出于公心。但咱没法查!第二种,保守派实名举报。这种人家是出于公心。改革开放也是双刃剑,如今保守派担心的改革开放让人民一切向钱看,道德底线降低,拜金主义,这都是真实存在的。大浪潮之下,泥沙俱下。如今那些崇洋媚外的,一心想出国了不回来的,这其实也是改革开放带来的。还有,沿海一些城市贫富差距已经开始拉大。甚至有女的为了钱去做小姐、发廊妹……这也确实是改革开放的负面影响。这件事咱们没法去查!现在要想的是小暮这次过关了,但却变成有争议的人。以后要怎么办?”
赵思嘉苦了脸,“是啊,他以后是不是会很受影响啊?原本好好儿,京大考上了,也跟着霍教授参与研究了。现在却成了争议人物,将来前途渺茫。”
她这会儿也不去想搞军工研究,没法继承老爷子最大的资源了。
大好的前程啊,现在染上了阴影。
顾占林也皱眉。这次漂亮国防长访华,老爷子已经给小暮争取了一个翻译的位置。
他既精通英语,又懂军工科研。原本是接下来国家最需要的技术性人才。
如今因为收音机厂,这大好的前程眼看要无缘了。
有争议的人物,这种机会轮不到的。
这真的是一个很大的考验了。
顾占林把赵思嘉支出去吃药,然后在书房和顾朝暮通过电话。
顾占林在沟通中听出来,他儿子做的最坏的打算是一边坐牢、一边坚持自学物理。
然后靠着自己的技术特长,争取被特别征召。
这个是有先例的。
监狱里的人才也是可以用的。只要是国家急需的、无可替代的人才。
还行,没有因为这件事就整个人颓了。坐牢都还想着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呢。
但臭小子忍不住吐露的、他此刻最担心的,居然是如果真到了最坏的地步,小伙伴要跑到国外去避祸。
他说是因为‘微斯人,吾谁与归?’所以难受。
当他老子是傻的么?他老子也是过来人,当年是自由恋爱结婚的好吧。
臭小子舍不得的分明就是那个叫于朵的小姑娘嘛。甚至都不是他的好兄弟常宁。
顾占林对于朵生出了几分好奇。
他忍不住在电话里问道:“就常宁和他干妹妹,都准备到时候要出国避风头么?”
“是有长辈这么劝说,他们觉得走不到那步。”
顾占林道:“常志远不至于啊,他现在也正是风光的时候。他儿子只是股东,他干女儿因为挣外汇暂时没被波及。真到那步,他们学50年代初的民族资产阶级,把旅行社这些主动上交国家就好了。至于说常家的海外关系,他又不是没跟他们断绝过联系。真不到子女必须跑出国去避祸的地步。”
常志远年长他几岁,即将要跨出那关键的一步了。所以他对这人也是很关注的。
顾朝暮道:“不是常伯伯。是于朵的师傅劝她的。”
他把关大爷的身份简单说了两句。
“哦,这样的经历倒真的是有可能。你安心吧,这回怎么都不至于到这个地步。怎么,你让吓着了?”
“没有。其实我倾向于认为这次的事,应该和之前小岗村那十八个村干部的情况一样。就悬搁,以观后效嘛。只不过大家商量的时候忍不住说到最坏的情况怎么应对。我忽然就觉得时代的大浪之下,个人其实很无力的。”
就譬如那十年,爷爷、大伯、爸爸再厉害也不能螳臂当车。
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家人分散各地遭罪。自己也一朝从天到地,被人践踏。
顾占林道:“你对改革开放不是很有信心么?老子之前不是没劝过你缓着点儿。”
“我是有信心啊。我相信改革开放最后一定会成功!但是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通过这件事,我就发现人有时候遇上事儿,无力感很强的。”
顾朝暮还不知道他什么心思都被他爸看穿了。
顾占林笑,“当然不可能什么都被你掌握在手中。凡事还是要有些敬畏感的。时代大势,我们只能去顺应。既然你已经走到这步了,我的建议是坚定的走下去。你既然说了要师夷长技以制夷,那就把这件事做好。”
情况说明交上去,也没回音。
一群年轻人又聚在了常宁的四合院。这回常安也回来了。
他终于知道了这件事。
不过没事,他是早准备好了随时跑路的。他有长期的商务签证。
狄见欢道:“能不能认为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啊?”
秦东野道:“我觉得可以这么想。咱们的生意都在正常运转中呢。”
顾老爷子听说他们又开会,笑了一下让顾大姑过来,“上头说放两年再看,放两年就什么都清楚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嘛!现在争论来、争论去,都不如让时间、让实践来证明对错。”
私下的时候,顾老爷子对孙子道:“你师夷长技以制夷的说法,很受重视。好好搞吧——”
顾朝暮心头一松,不用坐牢就最好了。那于朵也不用跑路了。
第345章
顾老爷子看看孙子,又开口道:“这一次其实上头也很多人说要割资本主义的尾巴。雇工问题,让人相当震动,很多人担心得不得了。邓公的意见是放两年再看。还说‘那个能影响到我们的大局吗?如果你一动,群众就说政策变了,人心就不安了。解决了他们,会牵动人心不安,没有益处。让他们经营一段,怕什么?伤害了社会主义吗?’”
(这段摘自《邓选》)
顾朝暮听得有点后怕,后背一阵冷汗。
顾老爷子道:“年轻人嘛,没有一点冲劲怎么行?关于你们被举报的几个人的材料,相关人士也收集了很多。还是邓公说的,放一放、看一看,不准用专政手段对待民营企业家。你们几个是撞在了争论的枪口上。被裹挟在这场姓“社”还是姓“资”的大讨论中,差点无法抽身。行了,现在知道最高指示了,该怎么做你心头有
个数。”
顾朝暮点点头,他这一步既然已经迈出去了,就要坚定的走下去。
至于成了有争议的人,不像之前那样在所有人眼中都根正苗红,只能说想做事、尤其是创新,就一定会这样。
既然他坚信自己选的路没有错,那就坚定的走下去吧。
我们现在事后去看当年的革命岁月,当然是知道那条道路是最正确的。
但在当时,那些伟人也是摸着石头过河,付出了巨大牺牲,才终于找到了最适合华国革命的道路。
主席都是经过了几次起起落落的呢。
如今的结果,至少比他设想的一边坐牢,一边坚持学习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