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风衣衣袖上缩, 露出了一截手腕。
苍白纤细的手腕上, 带着一圈红红的细手绳。
手绳由五六根红线编成, 旁边还有一只圆圆滚滚的熊猫。
心脏在胸腔里停滞住。
视线从那手腕慢慢往上移,葵葵看见了那张——魂牵梦萦的脸。
从高二那年寒假起,已经两年不曾见过。
再见到他时, 葵葵只觉得时间都凝固了。
许颂宁比以前还瘦了一些,那双眼睛显得更加明朗漂亮,缓慢的眨眼间,如星星坠落银河。
雪肤黑发,薄唇挺鼻, 轮廓利落瘦削。
过了那么久,他依然是她遇见过的人之中, 绝无仅有的好看。
全世界的吵闹都被封闭进入了另一个时空,万籁俱静。
他们相顾无言,各自震惊。
只剩旁边的沈昂,腿一软,都要跪下了。
沈昂发抖,“姐姐,您这会儿,不是应该在和对方辩友讨论,野人,更喜欢吃鸡、还是鸡蛋,吗?”
葵葵回过神来,春风和煦,她却冷得浑身发凉,盯着许颂宁那双眼睛,嘴唇颤抖:“我的物种起源落在寝室了,我赶回来取……”
她说着话,眼泪却莫名的直往下掉,眼睛和鼻子都慢慢发红。
沈昂跑过来搀扶许颂宁,“诶诶碰瓷儿啊,我们这儿还没开始哭呢。”
许颂宁的目光紧锁着葵葵,他像个溺水的小孩,近乎贪婪的抓住每一丝能见到她的时光。
葵葵先前打电话时哭过,但从没有在他面前哭。
他还不知道,葵葵的眼泪是这样的。
许颂宁站不起来,从口袋里拿出手帕,缓缓递到她面前,温声道:“对不起。”
葵葵低头看那张手帕。
她曾经最喜欢的手帕,丝绢质地,细腻柔软,上面还有淡淡的香气。
葵葵没有接,垂眸缓缓站起来。
许颂宁在沈昂搀扶下也慢慢站起身,他头晕目眩,腿脚踩在地上虚浮无力,站也站不稳。
右手臂垂落下去,掌根擦得皮开肉绽,血流到了地上。
他拿不住手帕,就任它直直掉了下去。
“校医院离得还有点远,还走得动吗?”沈昂问。
许颂宁仍看着葵葵,没说话。
葵葵垂头,迅速抬手抹掉眼泪,冷着脸说:“我带他去医院,沈学长,你去比赛。”
沈昂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丫头撞了人,怎么还给他命令上了。
不等沈昂同意,葵葵直接走到许颂宁身边,犹豫片刻,还是扶住他。
他柔软的风衣仿佛烫手,烫得她手指发颤。
“没问题吧?”葵葵努力稳住声音,徐徐抬头看向许颂宁,“这位同学。”
“诶不是,你这……”沈昂有点怀疑葵葵能不能行,这丫头看着不是很靠谱,要再出点问题,沈老头子非得把他弄死不可。
许颂宁冲他摇了摇头,“我没事,你去比赛吧。”
沈昂咬咬牙,小心放开许颂宁,对葵葵说:“看好他啊,务必看好他。算我求您了。”
葵葵面无表情点头。
沈昂顺便把葵葵那坏掉的自行车提走,愤愤往前面走去。
直到沈昂的身影在转角消失不见,葵葵才慢慢收回视线。
许颂宁现在疼得厉害。
无力垂下头,看见葵葵的发丝□□涸的眼泪贴在眼角。
“葵葵——”
“我叫郁葵葵,别叫我葵葵。”
许颂宁默默点头,在心里轻轻叹了气,“抱歉,我走不动了。”
葵葵知道那突如其来的一下给他撞得不轻,瞥见不远处有椅子,便慢慢扶着他过去。
许颂宁感觉腿应该是坏了,走起来像有无数钢针刺入关节。
没想到再见面时,他竟然这么狼狈。
许颂宁屈膝坐下,拿出药吃了几颗,防止自己突然晕倒。
葵葵已经叫了救护车,默不作声在他身边坐着。
许颂宁的手浸出了血,看上去非常恐怖,葵葵从自己包里翻出几张卫生纸。
拉住他的右手开始裹,除了血淋淋的擦伤,葵葵还瞧见他手上数不清的淤青和针孔。
想来应该是疼的,但他一声不吭。
“同学,待会儿去医院记得把缴费单留下拍照给我,我把医药费转给你。”葵葵冷冰冰的放下他的手,又道:“有我联系方式吗?没有的话就发给沈学长。”
许颂宁眼眸微垂。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她小翘的鼻尖,白净的脸颊上,长长的睫毛缓慢眨动。
很漂亮的女孩。
许颂宁还记得她成人礼那次的惊艳。
“葵葵。”许颂宁低声呢喃。
葵葵转头就要瞪他,但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又忽然收起了锋锐。
其实,不是她想象中的样子。
不是她以为的目中无人公子哥,不是傲气凌人不屑一顾,更不是趾高气昂装作不认识。
相反,许颂宁看上去很虚弱,面色苍白憔悴,整个人身上看不见一点当初的光彩,他唤起她的名字时,失魂落魄。
“对不起。”许颂宁回过神来,又柔声道歉。
他脑袋很晕,但不能睡去,只能缓缓眨眼看前面,喃喃细语:“对不起,葵葵……”
从见到她开始,他就不停道歉。
葵葵真的好奇,他为什么道歉。
不禁冷笑,“你道歉做什么?我把你给撞了,应该是我道歉。”
许颂宁摇头,“是我不好。”
“你什么不好?”
“我没有躲开。”
葵葵又低笑一声。
许颂宁微微抬头,看见天空是昏暗泛灰的颜色。
他心脏越来越难受,不知道是因为被撞了导致病发,还是那浓烈的愧疚感搅得他心痛不已。
是他故意冷淡她,甚至她去了北京都不见她,她现在怎么对他都是应该的。
许颂宁晕倒前,想着自己这一趟或许还是不该来的。
他想远远见她一面,想趁着还能勉强走动,悄悄缓和一下自己无法抑制的思念。
但是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世界不是围着他转,不是他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醒来后,已经在医院了。
许颂宁这一趟来得匆忙,因为是偷溜出来的,除了证件和急救药什么也没带。
家里已经给他安排好所有需要的用品,但没给他订酒店,让他直接住到华西医院国际部。
葵葵问了沈昂,得知后也直接把他送去国际部了。
宽敞的大套房,弧形落地窗前挂着一层米色薄纱,屋内光线温馨柔和。
许颂宁醒来后,看见葵葵就坐在自己床边。
她穿着白裙子,扎了高马尾。
听到声音朝他望过来,问道:“醒了?哪里还难受吗?”
她声音浅淡,语气平和。
许颂宁听了,只觉得自己在做梦。
做一场与她从未分离的梦。
恍恍惚惚中,许颂宁慢慢伸出双手。
葵葵径直朝他走过来,俯身拥抱他。
带着那熟悉香气的拥抱,葵葵也仿佛在做梦。
她无比怨恨当年那个许颂宁,怨恨他的冰冷和沉默,可是当他晕倒在她面前,她好像又被当年在音乐厅的感觉侵蚀。
红绳上浸入了他鲜红的血液,惨白的脸颊上栖着停止颤动的睫毛。
她只怕他再也醒不过来。
“葵葵,高考加油啊……到时候别紧张,放轻松,要穿宽松舒适的衣服,考理综前记得吃一点巧克力,睡不着可以给我打电话……”
许颂宁抱着她,像以前那样温柔的嘱咐。
葵葵愣了几秒,一眨眼,眼泪忽然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