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颂宁腿伤严重下不了床,于教授就亲自来到病房里。
他们在里面谈,葵葵就和云叔站在外面等。
没什么话说,葵葵等得既紧张又释然。
那屋子里的,是许颂宁的母亲。是真正的上流社会人士,是行程严格保密的精尖科学家,是高不可攀的豪门夫人。
葵葵从没和这样的人接触过,甚至没有和他们见过,她不知道怎样面对如此高高在上的人,她很怕失态。
但等着等着,恍惚间却想到,即便失态又如何呢?
难不成还妄想嫁给许颂宁么?
她在某个无法描述的瞬间,莫名意识到,许颂宁是一定会离开她的。
不在此刻,就在未来的某一刻。
许颂宁说他不走了,但有些事或许是他也不能决定的。
她已经感受不到他们之间曾经那浓烈的牵绊感了,她脑海中无法预判和期待下一次见面的场景。
许颂宁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但他们不是一路人。
咔哒。
门口传来轻轻的一声响。
云叔上前开了门,于教授从里面缓缓走出来。
正是春日,她穿了一身幽绿长裙,身姿高挑纤细,踩着十厘米高跟鞋。
她身上没有过于夸张的点缀,脖颈和腕间只戴了少许低调又奢华的高级珠宝。
于教授多年醉心于航天科研,无心保养,但依然容貌明艳,风姿绰约。
她面上并无过多神色,但天生雍容,气场强大。举手投足间尽是高贵。
葵葵不敢直视她。
“小姑娘,跟我来一趟。”
于教授嗓音淡然,不等葵葵回答便往前走,衣摆飘动,声音从葵葵头顶掠过,沉稳有力。
休息室距离许颂宁的病房不远,关闭了门,站在旁侧等候他们。
宽敞明亮的休息室,于教授坐在弧形沙发正中间,手边停着一杯热茶。
葵葵微微垂头,看见她的长裙裙摆一半搭在深棕皮质沙发上,一半搭在柔软的地毯上。
灯光一照,温润的光芒似荧荧珍珠。
于教授先开口:“小姑娘,我是小宁儿的母亲。”
她把瓷杯放到茶几上,手指纤细白净。
葵葵沉浸在难以言说的情绪中,紧张观察着每一处细节,点头说:“伯母您好。”
“别紧张。”于教授道:“我从来不凶小朋友。”
葵葵微愣,抬起头看她,看见她那张姣好的面容上是浅淡的微笑。
果真是母子,许颂宁不仅容貌像他妈妈,就连这柔和但不亲近的笑容也很像。
“小姑娘,你和小宁儿认识多久了。”于教授问。
葵葵如实回答:“两三年了。”
于教授脊背笔直,一头长发搭在雪白的肩膀上,若有所思点点头,“也算很久了。他很少和外人相处那么长时间。”
葵葵无奈低头,她想解释他们已经很久没联系过了。
于教授又笑,“你是他要好的朋友。我这一趟来并没有别的目的,只是好奇他为什么突然来这里。”
葵葵摇头,“很抱歉,这件事我也不知道原因,无法回答您。另外有件事,我想我应该如实告诉您。”
“噢?”
“他身上的伤是我弄的。腿和手是不小心,后背和后脑勺……也是不小心。”葵葵说。
葵葵知道,如果情景互换,换成她被人撞,她妈妈肯定气得要弄死罪魁祸首。
但于教授听了,只是随意笑笑,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轻轻点了几下。
“真是不乖。”她说。
葵葵呼吸停滞。
她又道:“是小宁儿不乖。他刚才对我撒谎了,说是他自己下车没注意摔了。”
葵葵微愣,慢慢的,心里又泛起酸楚。
许颂宁还是这样的老好人,明明痛得起不了身,依然会不分缘由的维护她。
于教授抬指拈起茶杯,随意喝了一口。
“不必在意,我们不会追究你任何责任。他已经长大,我们为人父母总不能管束他一辈子。”于教授放下茶杯,瓷器与茶几碰撞,发出极其微小的声响。
又道:“等他毕业成婚,自会有人操心他的事。”
葵葵低着头,瞬间睁大眼睛。
“这事儿他没同你说过?早在他出生以前就定下来了。”于教授眉头微抬,“我们家族情况特殊,小宁儿是最听话的一个。他五岁那年在钓鱼台见过芜儿一次,回来夸妹妹可爱,当时老爷子就说,那是他未来媳妇儿。”
葵葵后背发凉,手指紧缩在一起。
她努力维持着应有的体面,但仍旧面色发白。
她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真从他母亲口中得知这种事,她还是忍不住难受。
她只觉得自己幼稚可笑。
她还做着那些不切实际的童话梦,许颂宁已经开始肩负起家族的任务。
于教授后面说什么,她已经过耳不过心,艰难回应着,整个人像行尸走肉。
坚持了没多久,她终于如坐针毡,慌忙找借口出去了。
木门关闭,门外混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于教授手里的瓷杯晃动一下,凤眼轻抬,勾唇一笑。
“像吗?我第一次做这种事,不太熟练。”于教授问。
云叔点头,“挺像的。我都要被唬住了。”
“小宁儿真是长大了。以前多睡三分钟都要坦白的孩子,现在竟然教他母亲撒谎。”
云叔也笑笑,“珂哥儿这些年在外面也交往不少女孩儿了,您就当是提前适应。”
于教授款款起身,裙摆微扬,“这事儿要换成鸣珂,一切另说。”
云叔:“当然。”
于教授和云叔一起往外走,转过走廊拐角,随口吩咐:“你稍后亲自去院长那边了解情况,他稍微好点就立刻转回北京,别在外面逗留。”
“好。”云叔点头,“小宁儿一向有分寸,不会胡来。”
于教授应了一声,向前迈出半步,屋外光芒豁然从窗外洒入长廊。
春天的暖阳。
于教授停住脚步,垂眼看那柔和的光芒从银白色高跟鞋尖一直铺洒到墙角。
她忽然有些好奇,“你说,我刚才没吓着人家吧?”
云叔摇头,“您没什么娱乐活动,又不爱掺合年轻人的事,还不知道吧,他们年轻人爱看的那些乱七八糟东西里都是恶婆婆直接拿出千百来万赶人走。”
“这么简单?”
“嗯,就是这么简单。”
于教授低笑一声。
一位高个子欧美长相年轻人从他们身旁路过,手里提着几包东西。
云叔回头看了一眼,瞥见那年轻人去到了许颂宁的病房。
此时,程小安正挂着臭脸。
他大老远开车去文殊院买葵葵要吃的龙须酥,一路上堵车堵得要命,买了回来,看见好不容易暂时合好俩人又是冰冻三尺的状态。
程小安眼一闭心一横,想手里的把龙须酥扔了,冲上去把他俩脑袋摁在一起。
“又想干嘛啊!”程小安拽葵葵胳膊,把她往许颂宁床边拉了几步。
葵葵瞪他,“不要拉我,我会走!”
程小安真想把她扔回高中班上,找机会狠狠踹她凳子解气。
“你俩又在闹什么啊!”
程小安先骂葵葵:“你这死丫头一天到晚嘴里都是他,这会儿人在这儿了,你又不理他!”
又转头骂许颂宁:“你这混账小子也是,我就出去一趟的功夫,你又干什么了能给她气成这样!”
程小安普通话本就不算利索,骂着骂着,眼看方言就要蹦出来了。
葵葵一把捂住他的嘴,给他拖到一边,摁到凳子上,“你先等我一会儿!”
这次的问题和上次完全不一样。
因此葵葵并没有疯狂,跑出来见到许颂宁后,只感觉心里接连冒着寒意,整个人如同掉进了冰窖里。
眼前的人令她感到熟悉又陌生。
许颂宁却只是坐在床上安静望着她,一如既往平和似水。
葵葵不由得吸了一口气,说:“许颂宁,我希望从你这里再确认一次,你母亲说的,是不是真的。”
许颂宁的睫毛眨动,微微一笑,答非所问:“五天。”
葵葵皱眉,“什么五天?”
“最后陪我五天。”
葵葵呼吸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