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飞时夜色已深。
庄少洲坐在空无一人的客舱里,舷窗外,点点星光。
枯燥的午夜航班对庄少洲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从高中时就独自往返东西半球,每次起飞降落都是他一个人,父母很少会来接机送机,唠叨叮嘱更是难有。
庄家奉行自由独立的教育理念,父母很少会干涉孩子的生活,说好听是培养孩子独立性,说大白话就是懒得管。
但不管有不管的好处,圈里谁不羡慕能投胎到庄家,庄家老大说不继承家业就不继承,老三说要当模特就当模特,就算是中产阶级的人家,也不一定能给孩子绝对的自治权,总会指手画脚。
庄少洲的人生很顺遂,他想要的他喜欢的都由他自己做决定。那是唯一一次,黎雅柔插手他的人生大事,拿来一张陈薇奇的写真照,问他靓不靓。
他一眼就看出那是陈薇奇。对着陈薇奇的照片说不好看就有点睁眼说瞎话了,陈薇奇是公认的港岛黄金年代后唯二的大美人。
黎雅柔的笑容里藏着陷阱,“那你去和她联姻好不好?”
“为什么我就要联姻。大哥娶谁你也没管。”
黎雅柔嗤道:“你那老头爹说的,谁继承家业谁就联姻,谁让你只喜欢赚钱。不过她这么漂亮,你自由恋爱也恋不到比她更好的。”
“她有男朋友。”庄少洲提醒母亲别犯蠢。
“放心,迟早得分。你先排上队。”
“……………”
“你先考虑,一周后我再问你,不行我就给你换别家,但先说好啊,她是我心中最靓的,一家有女百家求,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黎雅柔是重度颜控,不然也不会看上庄少洲的父亲,没想到结婚后才发现掉进了一个大坑。
一周后,黎雅柔果然来问,其实根本没抱希望,她了解自己儿子,个个都是反骨仔,若是这样轻易答应去联姻,她都要跌破眼镜。庄少洲当时在忙一个规模较大的跨国投资项目,嘴角咬烟,视线都没有离开股价,就点头说好。
“好。”
黎雅柔吓一跳,“你认真的?”
“如果她能和那个男孩断干净我就认真答应你。我不想婚后还要分心处理这些感情上的事。”
庄少洲当时随口一说,没有想过事情发展得如此之快。一个月后,他从铺天盖地的新闻中得知陈薇奇的恋情告终。
他答应联姻是否推波助澜了那场恋情的结束,是否是棒打鸳鸯的帮凶,庄少洲心如明镜。虽然分手是陈薇奇自己做的决定,和他联姻也是陈薇奇亲口说好,但他是其中一环,摘不干净。
因为这一点点的抱歉,庄少洲决定最后忍受她的心有旁骛到这次沪城之行结束。
再往后,他大概不会再忍了。
空姐送来助眠的热红酒,庄少洲喝过之后就去套房睡觉,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睁开眼,伸手去床头的呼叫铃,问到哪了。
通讯器里响起空姐甜美又机械的声音:“庄先生,飞机刚进入白令海上空,您有什么吩咐吗?”
才到白令海。
“无事。”庄少洲挂了通话,呼吸难掩粗重,有些烦躁地抓了一把散下来的额发。
没有点灯的室内昏暗压抑,像极了刚才梦里的场景。庄少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梦,他睡眠质量一向都好,一夜无梦是常态。在那梦里,他深陷在一个巨大的鱼缸中,一个看不清脸的漂亮女人紧紧缠在他身上,她有着修长的双腿,柔软的手指,湿漉漉的唇。他被轻而易举勾起欲望,俯身就去吻她,凶猛地撬开她的唇齿,吻到一半,有道极温柔的男声从远处传来——
“薇薇,我在这。”
顿时,那女人惊醒,变成一条蓝色的人鱼,脸也一瞬间清晰。她猛地把他推开,尾巴激起巨大的水流,头也不回地朝鱼缸
顶部游去,一只男人的手伸进鱼缸,她毫不犹豫地握上去。
她抛弃了他。
这个梦太真实,太深刻,醒来的那一瞬间庄少洲只觉得浑浑噩噩,脑中什么也没有,只剩下那张脸。
上挑的狐狸眼,挺拔而微带驼峰的鼻子,红唇……和陈薇奇一模一样。
庄少洲滚动干哑的喉,身体维持着一种紧绷状态,有汗水从额头上滴下来。
他静坐在黑暗中,那里正处于极度尴尬的状态。他梦见了陈薇奇,梦见被她推开,梦见她和别的男人远走高飞,但这不妨碍他为她蓄势待发。
像一头怪兽,在逞凶斗狠地昂起头颅,偶尔跳动,几乎要从笼子里蹦出来。
这都能来感觉,简直就是在丢人现眼。倘若被陈薇奇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怎样嘲笑他。
庄少洲在心里骂了一句“丢架”(丢脸),在黑暗中面无表情地静坐,半晌后,他冷漠地闭上眼,手掌无可奈何地圈住。
庄少洲第一次觉得自己像在阴暗里爬行的怪物。粗粝的手掌远远赶不上陈薇奇的细腻,他握过她的手背,贴过她的手心,只觉得手中握着的不是手,是一抹白瓷。
速度很快力道失控,庄少洲脑中想着陈薇奇的手,想着她被他弄得微肿的红唇,很软。
半小时后,伴随着一声粗沉的低叹,餐巾纸团成一团,随着水流冲下去。
值班舱室的通讯器里接到简短命令:“让厨房上餐。”
两位空姐对视一眼,连忙应下,进入工作状态。以前从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老板的生物钟很规律,一般会睡到入境美国后才起来用早餐。
厨房的两位厨师为庄少洲服务,餐食制作得很快,等庄少洲冲完凉,中庭的黑胡桃木餐桌已经摆好了一份胡椒蜂蜜羊排,四只烤葡萄虾,一份尼斯沙拉,一杯羽衣甘蓝汁。
庄少洲身上还冒着冲凉后的热气,但候在一旁的空姐明显察觉到,除了这股物理性的热气,还有一股察觉不出实质的冷气,幽幽地弥漫在舱内,客舱的温度本来就低,此时更是像冻住了。
谁都能看出来,男人心情不太好。
片刻后,一直沉默用餐的男人开口:“麻烦把电视打开。”
餐桌对面摆放着一台超大显示屏,飞机全程供应高速WiFi,想看什么都可以。空姐找来遥控,打开电视主菜单,有电影,电视剧,综艺,财经时政,娱乐时尚等板块。
空姐理所当然要点开财经,又听见那沉冷的嗓音吩咐:“看娱乐时尚。”
“好的,庄总。”空姐有些吃惊。
很快,安静的中庭热闹起来,电视播放着一档以分享时尚圈和娱乐圈新鲜事为主打的节目,主持人是一位坐拥百万粉丝的港岛本土时尚博主,每期视频都在Youtube上收获超高点击。
“OK!小羊废话不多说,直接进入我们本期视频的重头戏!近期时尚圈没有谁的风头能盖过这位大小姐吧?对,就是你们都期待我再出一期穿搭盘点的蕤铂当家人Tanya小姐!好吧,我知道你们其实都等着吃瓜——什么?你说什么瓜?不好好听讲的同学都去给我翻上个月的课件!吃瓜归吃瓜,我们还是进入正题,先说这次蕤铂的百年大秀——”
“据圈内人透露,蕤铂这次展出的珠宝总价值高达三十八个亿!你没听错!是亿!更是豪横包下世界会客厅作为主秀场,拿外滩当背景,也是很符合咱们Tanya一贯纸醉金迷的风格!”
博主的声音非常聒噪,可男人非但没让换,还一边切着小羊排,一边认真看。空姐没想到这种身价百亿的大老板也爱看美女的八卦,她也美滋滋看起来。
“……Tanya已于前日乘私人飞机抵达沪城,首日造型就非常惊艳啊!裙子和高跟鞋都来自Pevano的春夏高定系列,不得不说红丝绒真的很衬明艳大美人,佩戴的项链更是价值五千多万的蕤铂1928年古董高珠!”
屏幕上出现一段陈薇奇从机场vip通道走出来的路透视频。
高挑纤细的女人被一群保镖助理簇拥,她全程面带笑容,脖子上挂着一串璀璨而夸张的红宝项链,搭配了亮眼的红丝绒长裙,裙摆是高开叉,一双性感长腿若隐若现。
庄少洲眯了眯眸,咀嚼的速度越发缓慢起来。
在他用力吻她的时候,这双长腿会缠上他的腰,梦里都是如此。
前三分钟视频还在正经盘点穿搭,很快就袭来一阵意味深长的笑声,这位博主属于没事也要搞事的那种,否则每期视频几十万的点击从何而来?
博主比了一个悄悄说的手势:“薇驰恋告破后,Tanya就很少出现在公众场合了,这次沪城之行如此高调,是否是向所有人宣告她已经走出情伤了呢?也是很有熹妃回宫的架势啊。”
走出情伤。
庄少洲笑了笑,眸色微冷,修长的手指紧握精美的鎏金刀叉,慢条斯理地割掉一只烤得焦脆的虾头。
博主的表情和声音都兴奋起来:“最有意思的是,这次蕤铂大秀丝毫没有受到两人分手的影响,驰仔作为蕤铂的全球代言人,依旧是蕤铂官宣的重量级嘉宾!驰仔最近也是在社交账号上卖力为蕤铂带货!这难道真是印证了两人的分手宣言——做不成恋人做家人!??好吧,小羊没有谈过这种公主和王子的爱情就不予置评啦!总之,一起期待这次的蕤铂大秀吧!当然,更期待薇驰分手后首次同框………”
博主眉飞色舞地搓手手,“哎,万一靓女靓仔见面重燃爱火光速复合……咳咳咳——”
一刻钟的视频在陈薇奇和周霁驰曾经的甜蜜合照中结束。
庄少洲眸色早已一片冰凉,宛如万丈之下波涛汹涌的白令海。他心底的阴暗面又开始作祟,毁掉一张照片无用,他该毁掉的是照片上的人。
毁掉那个人对他来说很简单,他能做得天衣无缝,可真做了,他永远都无法得到一个开心的陈薇奇。
……
当这架庞巴迪环球7500落地时,纽约还是灯火通明的黑夜,而隔了一整个太平洋的沪城,正迎着明媚的朝阳苏醒。
陈薇奇今天起得很早,难得空出了半小时泡澡。平时在家里,她几乎每天睡前都会泡澡,这样能睡得好些。
这几天在沪城辗转于各种交际和工作之中,不是陪那些每年在蕤铂消费上亿的超级富婆游玩、喝下午茶,就是亲自去活动场地看进度,拍摄各种物料,像一只停不下来的陀螺,回到酒店直接倒头就睡,昨晚连卸妆和护肤都是美悠代劳的。
泡了一刻钟,陈薇奇起来擦干身体,随意在吊带裙外罩了一件丝质乔其纱披肩。泡完澡的脸蛋酡红娇憨,冒着热气,脚底还沾着水,就踩出来,哪有半点聚光灯前的端庄自矜。
只是一个真实的,娇贵肆意的小女孩罢了。
助理见陈薇奇出来,递来一小杯消肿的意式浓缩,“老板,化妆老师都到了,在楼下客厅。”
陈薇奇点头,走到回廊往下看了一眼,宽阔的挑高客厅里堆着各种高定礼服、高跟鞋、化妆品、还有专业的补光设备,十来个工作人员,均是人手一杯美式,有条不紊地在这间能欣赏到外滩全貌的奢华套房里忙碌。
这间套房是星顶酒店唯二的顶楼套房,沪城的星顶酒店是这几年新修的,比港岛那家更新派更有艺术感。蕤铂这次活动包下了星顶所有的房间,一些明星、贵重客人都安排在此。
陈薇奇选这家酒店倒也不是因为它足够奢华大气,配得上蕤铂,毕竟沪城是国际大都市,像模像样的高档酒店不要太多,纯粹是陈薇奇逼哄易思龄这个星顶当家人给了史无前例的最低价。
简而言之,真的很便宜!
易思龄被狠狠宰了一笔,嘟嘟囔囔骂陈薇奇是超级大奸商,无敌坏女人,搞半天那张C位看
秀邀请函是她花真金白银买的!!
陈薇奇想到易思龄吃瘪就爽死,这几日即便忙成狗,入住体验却是非常愉快,她甚至心血来潮问助理内地用什么预定酒店的APP,注册了一个“去这儿”账号,给星顶酒店打了一个五心好评。
账号昵称光明正大,就是Tanya。
“老板,看展戴这套繁星之海怎么样?是你最喜欢的蓝钻。”
美悠谨慎地捧着一条璀璨熠熠的蓝钻项链,浩瀚繁复的辰星设计很隆重,主钻是一颗16.8克拉的稀世艳彩蓝钻。
这颗蓝钻是从一颗38.3克拉的原石中分割出来的,蕤铂集团于六年前在日内瓦苏富比拍下,当时的成交价就已经是五千七百万美元的天价,拍下来后,蕤铂将其命名为“The ethereal blue ocean of Reberi(蕤铂灵海之蓝)”
“这套留着晚宴戴吧。”
陈薇奇喜爱地摸了一下那颗蓝色石头。
这条项链在她心中是很特别的。
拍下这颗石头的那年,她才十七岁,也曾偷偷幻想过,有一天要戴着这颗石头做成的项链出席人生最风光的时刻。
美悠笑着调侃:“其实晚宴那套礼服配祖母绿更合适,不过再贵再好再合适也比不过我们大小姐喜欢。”
陈薇奇不知为何,被这句玩笑话惹出了一些遐思,她在心里反驳,并不是再贵再合适也比不过喜欢。
有时候喜欢就是要为合适让位,或者为那些人心中认为的“更好更贵”让位。
美悠也是第一次看见这颗传奇蓝钻的实物,很好奇地问:“我记得当年那块灵海之蓝一共切成了三颗吧?一颗镶在这条项链上,一颗做了戒指被你收藏,还有一颗做了什么啊?”
陈薇奇沉默了片刻,轻描淡写道:“一个小玩意。”
还有一颗灵海之蓝镶嵌在一枚男士领夹上。
十七岁的陈薇奇亲手设计了这枚领夹,蕤铂的高级工匠制作完成后,她便自掏腰包买了下来,所以这枚领夹从未对外公开过任何图片,更不提有哪位代言人或明星亲自上身过。
唯一见过这枚领夹的就是易思龄,那也是她不小心掉落了设计图纸,被易思龄捡了个正着。
“好漂亮的领夹啊!这是要用蓝钻镶嵌吗?陈薇奇,你设计的?送给谁啊?你大哥?二哥?不会是你爹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