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怎样,陈薇奇不想伤害他。
但她的的确确伤害了,她很抱歉,她的痛苦在于无能无力。她手里的钱权名利在周霁驰面前似乎都没有用,甚至连补偿他都是再一次伤害他。
耳边唯有流水声,没有开灯的洗手间像幽闭的笼子,陈薇奇的鼻腔开始毫无征兆地酸涩起来,愧疚、难过、无力……情绪很糟糕。
陈薇奇眼角晕出一点泪花,手指抠着盥洗池边缘。水一直在流,但也不能流太久,怕外面有人担心她出了什么事而过来询问。
她最近总是活在很多很多很多的目光中,她享受众星捧月,但此时只觉得厌烦和疲惫。她想宣泄,甚至想破坏什么,她疯狂需要一些能让她转移注意力的东西,需要那种强烈的,灼热的,甚至是粗暴的把她拽出来。
她就这样突兀地想到了一个远在太平洋彼岸的男人。
“美悠姐,活动就要开始了,陈总那…您去支会一声?”一个专门调来负责陈薇奇的公关小妹用拜托的表情看着美悠,顶头上司二十分钟之前才触了
大小姐霉头,她不太敢去催。
美悠担忧地朝洗手间的方向瞥去,心中有大致猜测,刚要说什么,休息室门外就有人敲门。
“陈小姐,有位客人想找您。”
保镖眼神询问美悠是否需要开门。美悠止住他,快步走过去,“您好,请问是哪位?”
一道好听却格外利落的女声,透过那扇奢华的双开黄铜门传进来:“是我,黎雅柔。薇薇在里面吗?”
美悠吓了一跳,跟陈薇奇学来的三分处变不惊全部跑路了。
黎太?老板未来的婆婆?若是别人美悠还敢找借口挡一挡,这位她是真不敢,只得硬着头皮,恭恭敬敬地把人请了进来。
黎雅柔作为这次蕤铂邀请的超级VIC客户之一,受到品牌的最高礼遇,专车接送,专属化妆团队,提供高珠佩戴,这些都没什么,最重要的是有一位年轻高大帅气,笑起来还特别阳光的公关小哥全程陪同!不止耐心耐烦还幽默风趣!把她在不解风情的老男人那儿受的气一扫而空!
也不知是不是薇薇安排的,若是,那儿媳妇也太可心啦!
黎雅柔心情美滋滋,一直想找机会道谢,又不愿私下打扰陈薇奇。今天既然都参加同一场活动,她就来打个招呼。
“你们站在外面等我。”黎雅柔吩咐身后那两个浑身腱子肉的黑衣保镖,跨步进来,边问:“薇薇呢?”
“老板在洗手间,很快就好,黎太您饮杯茶先。”美悠很紧张,用余光暗暗地打量这位美妇人。
常年被富贵滋养的女人是很难看出真实年龄的,皮肤非常透亮,眉眼飞扬有神,能看出年轻时有多么一番惊人的容貌,身体保持着紧致健康的线条,再加上强盛的气场,像那种把男人狠狠踩在脚下玩弄的女王。
美悠可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那位庄二公子都把自己装扮得如此斯文了,还是给人危险的感觉。
这种气场是遗传的。
美悠一边应付黎雅柔,一边偷偷给陈薇奇发消息,一分钟过去,洗手间那边还没有动静,流水声似乎还在哗啦啦流。
美悠抿了抿唇,忽然福至心灵,她立马把拿起自己的包,走到洗手间,轻扣门。
“Tanya,给你东西。”
过了几秒,门打开一条缝隙,美悠把包递进去,一只纤细如玉的手接过,她压低声音说,“黎太来了。”
陈薇奇:“你去陪,我好快就来。”
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无法克制的鼻音。美悠呼吸一凝,这是真的……哭过?
包中有全套化妆品和湿纸巾,完美地解决陈薇奇的困境,很快,洗手间门再次打开,陈薇奇面色自若地走出来,看不出一丝一毫地端倪,那张冷艳雍容的面庞在精致妆容的加持之下,只是散发出类似玻璃展柜中珠宝的华光,有着完美无缺的色泽,净度和火彩。
谁能想得到,一个比全美钻石还要璀璨的女人,一分钟之前还躲在洗手间里忍眼泪。
黎雅柔悠闲地吃着苏打饼干,见陈薇奇来了,她拍掉手指沾着的饼干沫,招手:“快来,说不上几分钟的话了,等会活动开始你又要被人抢走。”
陈薇奇款款走来,俏皮又熟稔地应酬这种场面话,“怎么就被人抢走啦?您若是想和我说话,下次我去您那住几天。”
“住没问题,就是阿洲该吃醋了。”黎雅柔意味深长。
“他吃什么醋。”陈薇奇笑容不变,只是视线像涟漪一样挪走,错开了黎雅柔的注视。
好奇怪的感觉,想到庄少洲的一瞬间,陈薇奇的脑中自动跳出那个阴云密布的下午,他把她困在钢琴上,逼她主动吻他以证“清白”的画面。
黎雅柔揽住陈薇奇的肩膀,小声说:“我那儿的管家和佣人都是身材颜值一流的帅哥,没有他那种少爷架子,嘴巴也甜,好会哄女人,你说他吃不吃醋。保准当天就来我那把你接走了。”
“…………”
绕是陈薇奇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情绪,都被黎雅柔这离晒大谱的话给弄没了。不是,这是一个婆婆对儿媳妇说的话?
“阿姨……您真是……”她哭笑不得,这位黎太真是和她想象中有关母亲或者婆婆的形象完全不同。
黎雅柔看见陈薇奇无措的小表情,逗乐了,喜爱地捏了下陈薇奇的脸,与此同时,她那炯炯有神的目光也正不动声色地扫过陈薇奇微微泛红的眼眶。
其实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端倪,只会惊叹这位化妆师的水平太精妙了,眼睑处用了肉粉色系眼影搭配亮晶晶的碎钻,鼻头眼尾都晕着腮红,寥寥几笔就营造出这种泫然欲泣,我见犹怜的氛围感,就像哭过似的。
可黎雅柔是什么人,在港岛混了几十年的老江湖,什么面具没有见过,她一眼就确认,陈薇奇是真的哭过。
姑娘很聪明,知道反正遮掩不住,不如变成一种妆容。
两人聊了几句,公关过来通知活动开始,宾客大部分都到了。陈薇奇站起来,邀请黎雅柔和她一起出场,黎雅柔笑着应下。
黎雅柔推掉四天的行程,高调地参加这次蕤铂活动,也不单纯是为了捧未来儿媳的场,婆媳的亲密互动,发布出去都是一种联姻尘埃落定的讯号,届时一旦公开,双方旗下的所有股票都会暴涨。
门外那两位高大壮硕的保镖见黎雅柔出来,很听话地跟在她身后。黎雅柔不经意地转头,冲其中一人递去眼神。
保镖从西装内侧掏出手机,看见了主人的指令——
【去问一下刚才发生了什么,陈小姐见了哪些人。】
……
活动场地就在二楼,现场的布置很华丽,水波似的灯光倒映在地面,白色郁金香和马蹄莲妆点深蓝色丝绒展台,搭建的吊顶很高,抬头能看见成千上万如萤火虫大小的光点,和各种奢华璀璨的珠宝交相辉映。
陈薇奇和黎雅柔手挽手出来,闪光灯刹时汇成一片烟花。两人都是高挑性感的身材,一个大气,一个妩媚,走在一起倒真像是母女,或者是姐妹。
“是黎太诶!黎太也来了!”
已经有媒体认出了黎雅柔,镜头疯狂对着她狂拍。黎雅柔可是被港岛媒体送过“香江第一贵妇”“最强豪门阔太”等各种浮夸称号,名气自然不同凡响。
陈薇奇附在黎雅柔的耳边,低声:“阿姨这次让蕤铂占便宜了。”
黎雅柔笑着捏了下她的手。
之后一切按照活动流程进行,陈薇奇作为主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周旋在各种贵客中,香槟喝了两三杯,没有心思再去想有的没的。
就在陈薇奇和人谈笑风生时,黎雅柔收到了回复:【太太,陈小姐和周霁驰先生在走廊上打了个照面。】
没有很惊讶,黎雅柔默了片刻,抬眸看向不远处那道在浮华璀璨中流连的身影,女孩姿态从容,笑意娇媚,在名利场中如鱼得水,好像一朵开不败的富贵花,有着用不完的骄傲。
劲劲的。这是黎雅柔第一次看见陈薇奇时的感觉,她觉得这女孩很与众不同。
黎雅柔心里不是滋味,连看珠宝都没兴趣了,敷衍了几个想和她攀关系的贵妇,离开会场,回到蕤铂为她安排的休息室,直接拨出一通跨洋电话。
……
此时的西五区正是前一天的晚九点。
傍晚时降临的一场雷雨早就停歇,此时空气中弥漫着浓郁潮湿的味道。入夜的曼哈顿中城灯火斑斓,摩天大楼层层堆叠,入目之处全是一片金与黑。
庄少洲刚从好友的一场庆功派对上离场,他不舒服地摆弄袖口,上面沾着被水枪喷到的湿痕,幸好有洁癖当做理由提前走人,不然肯定会被那些玩嗨的白皮佬拽进泳池。这些白日西装革履搅弄风云的精英们,在这种私密性质的派对上一向玩得最野。
低调的黑色宾利早已恭候在路边,白秘书快步上前,拉开车门。
庄少洲喝得有些多,没有注意脚下,不小心踩到积水处,水珠溅上被黑色袜子包裹的脚踝,一瞬间有劲凉之感,很不舒服
,只是未有停顿,他径直坐进车里。
车很快启动,庄少洲摘掉手表,解开那对珐琅袖扣,将衬衫袖慢条斯理地挽上手臂,才完成了左边,电话就拨了进来,他瞥去一眼,看见来电显示是太后。
黎雅柔其实不怎么折腾他,但最近这两个月找他的次数比他在纽约读书那几年还多。
他接通,敷衍又礼貌地问:“黎女士,有什么吩咐?”
黎雅柔心情不好,三个儿子揪到哪个哪个就是出气筒,“少给我打太极,你在哪?算了,不管你在哪,现在就给我过来!”
庄少洲头疼,低声道:“黎女士,我说了这几天我在纽约出差,我搭火箭过来?”
黎雅柔想起来了,这小子是在纽约,她蹙眉道:“你不知道薇薇这几天在沪城有蕤铂的活动?你就该把纽约的工作推了,陪她一起来才是。”
至少有庄少洲在,薇薇不至于要躲在洗手间流眼泪。庄家阳盛阴衰,只有老幺家得了一个女娃,全家十来个高大帅气的哥哥把她当明珠捧着,这小姑娘偏偏最喜欢庄少洲,一看见他就黏上去,由此可见,庄少洲要认真哄起女孩,还是挺有一套的。
她生了三个儿子,说句良心话,老二的确长得最英俊倜傥,这家伙不摆少爷架子不折腾人不清高的时候很令女人心动。
宾利驶过曼哈顿第五大道的街角,庄少洲俊美的面容被迎面而来的车灯点亮,又倏地寂灭,他冷淡地说:“我来做什么。”
来欣赏她和她的前任分手后首次大同框吗?
黎雅柔无语,“做什么做什么……你问我?你这样高傲,薇薇什么时候才能喜欢上你!你不知道女人刚分手是最脆弱的,你现在就要多多陪伴她——”
他漫不经心地打断:“我没那么闲,要多多陪哪个女人。至于她喜不喜欢我,是她的事,我无所谓。”
何况这是一个不需要他陪伴的女人。陈薇奇能光明正大见她的前男友,魂怕是都勾没了,不然这四天怎么连一通电话一条WhatsApp消息都没有?
黎雅柔是直爽火辣的性格,平生最见不得别人阴阳怪气,庄少洲这无所谓的态度成功把她搞到火大,气到那几句经典的妈妈骂小孩的港府话她全用上了:“你条粉肠!生旧叉烧都好过生你!驳嘴你最叻!我睇到你我都眼鬼眢!”
(你个混小子,生块叉烧都比生你更好,顶嘴你最厉害,我真是看见你就烦。)
这场联姻是他自己亲口答应的!
“庄少洲,我明说了,周霁驰就在沪城!你连这点竞争意识都没有,不怪你落后一大截,关键时刻不献殷勤,端什么大少爷派头!比你爹还烦人!你爹当年追我都没你架子大!”
庄少洲被骂了一通,丝毫不为所动,甚至火上浇油地笑了声,“那我更不会来,黎女士。”
他拿启瓶器撬开一瓶苏打水,冰凉的液体带着薄荷味,滑进喉管,让他从唇齿一直凉进了心底。
“我是来向陈薇奇的前任宣示主权,还是不放心她也许会暗通款曲,来监视她?”
都挺跌份,他做不出来这种丢脸的事。黎雅柔骂就骂吧,又不是第一次被她骂。
反正他不会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去。
“小时候国文学得好了不起?非得乱秀你的词汇量!你和外面那些女人暗通款曲,薇薇都不会!”
庄少洲蹙眉,被侮辱到了,冷声反驳:“我不会。”
黎雅柔笑出声,还真以为这小子云淡风轻了,结果这一反驳就露出破绽了。功夫装得不到家。
“那她不开心,你也无所谓咯?”
庄少洲顿了一下,没有接话。她会不开心吗?她不应该很开心?
黎雅柔意味深长地说:“她哭过,阿洲。”
哭过。
黑暗中那张冷峻的面容怔了一下,随后有一瞬间的扭曲,庄少洲握紧手中的玻璃瓶。
“你怎么知道。”他低声问。陈薇奇不是会在外人面前流泪的女人。
黎雅柔反问:“反正你都无所谓,在纽约喝香吃辣,问这么多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