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霁驰看着支票上一连串的零,他拍一部电影,最高的片酬也不过是四千万。这张支票买断一切,偏偏他还不能不拿。
他没有保护陈薇奇的资格了,拿才是银货两讫,是交易,而非人情。以后能保护她的都是眼前这位男人。
或许他更合适。
庄少洲没有催促,银黑色的细管烟非常漂亮,在他的指尖寂寂燃烧。
周霁驰将杯中的凉茶饮尽,随后将支票放进风衣口袋中,他笑容很淡,清冷的眼中含着不卑不亢的孤傲,“多谢。庄生慷慨。”
庄少洲:“你是聪明人。”
聪明人会做聪明事。知道形势比人强,知道有些东西是无法改变,知道命运自有安排,不必强求。
周霁驰无可无不可地笑了笑,将庄少洲一开始递过来的那支烟咬在嘴里,走之前最后说了一句:“新婚快乐。”
庄少洲挑眉,身后响起一阵匀缓的脚步,直至门开,门阖,人走了。
庄少洲端起周霁驰斟的那杯茶,杯身冰冷,茶早就冷了。他微笑,没有喝,而是将这杯茶泼进废水盂,重新为自己斟了一杯。
“老板,找到背后的人了。”白秘书收到一条来自太平洋彼岸的消息,大喜过望。这狗东西藏得可真深,身上的皮一层又一层,害他头疼一下午。
“谁。”
庄少洲嗅着大红袍的清香,蹙了蹙眉,居然连陈薇奇身上一半的香都赶不上。
白秘书也蹙起眉:“……是陈心棠,夫人同父异母的那个妹妹。”
庄少洲花了几秒钟才想起来这号人物。他陪陈薇奇出席星顶酒会时碰到过这位,当时她们姐妹还有一番明枪暗箭。
白秘书犯难了,“这怎么办啊,您若是出手,会不会……”关系好乱,毕竟是老板岳父的亲生女儿,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清官难断家务事,他老板就算是陈家驸马爷,也不好插手陈家家事。
老板今天才提亲,算算,这还没进门呢。
“不用。”庄少洲语气很淡,“陈三小姐的战场,我就不添乱了。”
这种事,就让陈薇奇自己去解决。她这么要强又骄傲的女人,他若是私下帮她解决了麻烦,她可不会感激,反而要怪他多管闲事,剥夺了她的厮杀的乐趣。
如果她主动来找他帮忙,他当然乐见其成。
……
在那条@LL香江匿名大小姐的爆料微博发布半小时后,陈薇奇的账号发布对@LL香江匿名大小姐、@娱乐扒皮等账号的法律起诉状,速度之迅猛,令人咋舌。
事情逐渐发酵,又过了半小时,周霁驰本人官方微博发布了一条声明,立刻冲上热搜,喜提一个不值钱的爆字。
【@周霁驰:我与陈薇奇小姐早在今年三月就已和平分手,没有第一时间公布消息是因为电影上映在即,不愿因为我的个人感情生活导致电影上映期间被喧宾夺主,辜负了全组上下几百位老师的辛苦付出,所以我和陈薇奇小姐私下达成了协议,等电影上映过后再公布分手消息,此事并非陈薇奇小姐分内之事,她出于善良而答应我的无理要求,我对此很感激。我与陈薇奇小姐分手的原因是聚少离多,与网传的一系列谣言没有任何关系,劈腿更是无稽之谈。本无意占用公共资源,唯恐谣言伤害每一个善良无辜的人。最后,祝陈薇奇小姐新婚快乐。】
……
第29章 美好夜晚 Tanya,做不做
陈薇奇不知道网上成什么样子了,也不太想知道,懒洋洋地趴在露台的栏杆上,下巴抵着手背,看小巷里往来的人潮。
这里是港岛有名的酒吧一条街,一到傍晚,各种霓虹招牌就争先恐后亮起,把这条老巷子照得流光璀璨。时不时有跑车炸街而过,发出轻浮的轰鸣声,打扮时髦性感的女人从豪车上下来,高跟鞋踩得摇曳生姿,男人跟在她们屁股后面,像哈巴狗。风中夹着烧腊的味道,是从对面一家老式烧腊店传来的,庆贺开张大吉的花篮还在店门口
摆着,很喜气,就是不知开在这种贵价地段,老板能不能赚回房租。
这个夜晚很美好。
陈薇奇很少这样静下心来,用这样近距离的视角,欣赏这座城市的烟火气。她是在瑰丽府邸顶楼套房,开一瓶红酒,眺望维港纸醉金迷夜景的人,或者坐在天价深水湾豪宅里,端一杯热茶,望远处的海。
这些视角都很远很远,像是在看一场随时会消失的海市蜃楼。
她的世界很美丽,很璀璨,也很冰冷,充满了没有硝烟的战争。有多少人捧她,就有多少人想看她摔下来,并且在她栽跟头的时候偷偷踩一脚。
手机静音后什么都听不到,是带着赌气的成分,不想任何人来找她。可就是连赌气任性还是摆烂,陈薇奇也为自己设置了倒计时,闹钟响起后,她擦掉眼角那一点点轻微的几乎是可以被忽略的濡湿,准时打开手机。
各种未接来电和消息淹没了屏幕。她给美悠回拨过去,问情况如何。
可能发布了声明和法律起诉也没有用,在这场铺天盖地的谣言里,真假已经不重要了。身居高位的人一旦跌跟头,会比本就走在平地上的人更惨更痛。
陈薇奇有这个准备。
“老板!没事了!周先生为你发了声明,现在网上所有风向都调转,那个造谣你的匿名大小姐的账号已经注销了。”美悠先安慰了陈薇奇一通,又去骂那个披着皮的贱人,她是从不说脏话的乖乖女,到这时都有些绷不住。
“太cheap了,就没见过这种损阴德的人!打脸后立刻注销跑路,是怕我们抓到他吗!”
“他发了声明?”陈薇奇一愣,“你找的他?”她语气陡然很严肃。
美悠连忙摇头,“不是不是,大小姐,我没你的指令不敢擅作主张,应该是周先生主动站出来……而且他发的声明……哎,您自己去看吧。”
陈薇奇蹙眉,点开微博,热搜第一就是周霁驰的那条声明,她从头到尾迅速读完。
这篇声明的内容完全出乎她的意料,精准,高明,不留余地。每一个字都把她和一切谣言切割开来,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任何捕风捉影,即使有也只是小浪花,掀不起任何浪潮。
她预料过也担心过周霁驰会主动发声,但完全没想到会是这种声明。
陈薇奇不知为何,没有因为解决了这场危机而轻松,反而愈发沉重起来,通话还在连线,她呼出一口气,轻声说道:“小悠,你帮我转达一声谢意,我就不方便出面了。”
“好,交给我。”
电话挂断,陈薇奇抹了下脸,心底沉沉,在看见易思龄乱入的那条微博后,终于有了一线笑容。
她有很多很多朋友,认识很多很多人,只有易思龄敢在风口浪尖处站在她这边。其他的发声都是在周霁驰的声明出来之后才纷纷冒出来,如雨后春笋。
有她今晚玩的一群塑料姐妹,有曾经为她做造型的化妆老师,有圈里打过交道的朋友,有和蕤铂合作过的明星………
盛徽集团也委托旗下的事务所发布声明和起诉书。
那些跟风转载的营销号纷纷删帖,嫌自己跑得不够快,谁敢公然和陈庄两家作对,一时间潮水褪去,海晏河清。反转来得太快,网友纷纷有种被当猴耍的感觉。
【有病吧那什么匿名大小姐,你是有多恨啊,要在Tanya过大礼的这天跳出来搞事。】
【我从不同情有钱人,但这次是真怜爱大小姐了,她做错什么……她只是有一个很帅的前任和一个更帅的老公而已。】
【Tanya有钱有颜有本事还嫁得好,那位伪名媛私底下眼红滴血了吧。】
【我就知道Mia都站出来了,这事肯定假。众所周知她和陈薇奇不对盘,她有什么必要帮陈薇奇说话,除非是真看不下去贱人蹦跶了。】
【道歉道歉道歉!Tanya今天订婚!我都不敢想象她会多难受!】
…………
陈薇奇没有刷这些评论,其实骂她、挺她、什么怜爱她、还是给她道歉都不重要,她不太需要这些吵闹的声音,今天说爱你,明天就会恨你,上一秒温柔下一秒就能挥刀,就像一场大型的闹剧。她不在乎无关紧要的人。
陈薇奇现在唯一担心的只是庄少洲。
他看过这条声明了吗,他会不会认为是她私下拜托周霁驰发的?会不会认为这是某种……喧宾夺主?今天是他来陈家提亲的日子,本该是属于他们的日子,可这场针对她的闹剧,最后还是要由她的前任来解决,还是这种不求回报的成全,他这样骄傲的男人,会不会………
“陈薇奇。”
陈薇奇眉头越皱越深,直到身后传来一道低嗓,夜色一般沉,她不由打了个寒噤。
她迅速回头,看见庄少洲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挺括的白色衬衫解开一颗贝母扣,马甲倒是一丝不苟,可领带又微微凌乱、松垮,看上去像是被他那只大手拉拽过。
浑身上下既散漫,又保持着一以贯之的高贵。
陈薇奇看着他突然出现,有些看不懂,谨慎地辨别他脸上的表情,以判断他此时的心情。短短几步路,庄少洲走到她跟前,不等她开口或作何表示,抬手环住了她的腰,她的额头抵上他的喉结处,唇只差一厘米,就要擦上他那条漂亮的金色领带。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发呆,你的姐妹都在等你。”庄少洲抱了抱她,嗅到她发间的香气,这种香气比中午嗅过的要淡,幽幽地,宛如若有似无的雾气。
陈薇奇被这个突然的拥抱弄得无措,但又莫名其妙生出安全感,在适宜的热度之上还要更高一点的温度,让她被晚风吹至冰凉的手臂很熨帖。
她似乎……格外喜欢他的怀抱。
陈薇奇闭上眼,呼吸,保持很平静的语调,“包厢里音乐太闹了。我在这里清净一下耳朵。”
“你怎么来了,不是约了人谈事?”
庄少洲:“谈完了,担心你,就回来看看。”
“嗯。”陈薇奇笑了笑,很轻松地语调,“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很好啊。”
“是吗,Tanya,别骗我。”庄少洲轻轻贴在她腰肢弧度的手掌施了力,声音也沉了几分。
陈薇奇被他用力一搂,柔软的曲线像绸缎贴上他的身体,这姿势很暧昧,夜色下他们像宝石和戒托嵌在了一起。
“……真没骗你。”陈薇奇无奈地让他别太用力,但还是没有推开他,她潜意识里贪恋这种温度。她现在有些冷。
庄少洲轻笑,恨不得把她箍进身体里,还是应她卸掉了一半的臂力,漫不经心说,“那害我白担心了,我还以为你会哭鼻子。陈三小姐这辈子没被人骂过吧。”
“多的是人骂我。我才不会因为这个哭,你小看我。”她很笃定,也很骄傲。
庄少洲眯了眯眸,目光仔细地从她的额头,眼睛,鼻子,嘴……依次划过,并不拆穿她眼尾晕开的一团黑色,他捧住她的脸,郑重的承诺:“陈薇奇,这种事我保证不会出现第二次,是我疏忽了。”
陈薇奇摇头,为他的体贴而柔软,于是也很体贴地回:“这不是你的问题,不需要对我保证什么。”
庄少洲笑了下,不太满意她的“体贴”,更不喜欢她对他还是保持着客气的姿态,他话锋一转,“还得多亏了周先生的声明,那段文字,很精彩也很高明。”
很淡的语气。
陈薇奇心脏一紧,当即脱口解释:“我没有想到他会主动站出来发这条声明,可能是事情越闹越大对他也有影响,你别多心……”伶牙俐齿的她也有语屈词穷的时候。
庄少洲表情耐人寻味,幽幽地看着她焦急的表情,“你看上去很着急,怎么?你好担他?”
“没有。”陈薇奇平静地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我不多心,我多什么心?Tanya,”庄少洲俯身靠近她的脸,像是亲昵地要吻她,也像一头豹在嗅自己爪下的猎物,“你觉得这次是他帮了你,我会不高兴——”
陈薇奇摇了摇头,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眼神,至少,在庄少洲这里,他从未见到过这样的陈薇奇。
庄少洲心中的那根弦一时铮铮,未言的话都止住,收回逼迫的姿态,回正,居高却不凌人地目光,静默着。
陈薇奇抬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长发,有一根头发丝黏到了嘴里,她拨开,那根发丝划过她的舌头,诱发出一种非常难以形容的痒,和她心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如此接近。
她那双湿润的眸子里倒映着斑斑点点的霓虹,因而很明亮,类似那种湿漉漉的,小狗的眼睛,非常非常……柔软,能在一瞬间勾起男人所有的欲望,并且愿意为她克制。
“今天是我们的日子,不要再提别人了好吗。”
她不想因为周霁驰和他吵架。
庄少洲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我,”陈薇奇颤抖地呼出气息,吞咽着,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我的确在乎你的心情。”
的确在乎。
不主动找周霁驰发这条声明是考虑庄少洲的心情,周霁驰发了这条声明后她想到的也是庄少洲会不会不高兴。她不希望他会不高兴。
他们从认识以来,似乎总是绕不过这道坎。她现在很想把这道坎跨过去,但不知道怎么跨。
她心里朦朦胧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