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鸢说:“我自己开车去。”
“今天下午可能会下雨,注意安全。”他起身,披上西装外套,“想好旅游去哪了吗?”
她没说话。
“之前柯旭阳说的瑞士怎么样?或者罗马、希腊?非洲这个季节也不错。”
程鸢低着头,专注涂抹果酱,“都可以,你决定就好。”
“行,那我走了。”
门打开又关上,别墅内又剩她一个人。
但池砚珩不记得,她今天要开车不是去公司,而是去参加毕业典礼。
天气预报说下午有雨,但上午却晴空万里,没有往常六月份的暴晒,碧空如洗。
校门口车多得塞不下,她绕了个圈子去附近商场停下,步行到正门口。
已经有很多穿学士服的毕业生在拍照,家长或朋友捧着花束,在门口的校牌前合影留念,然后三五个人摆出各种奇葩有趣造型,嘻哈笑作一团。
程鸢是一个人来的。
她化了淡妆,在外面小摊上买了束新鲜的向日葵,刷脸走进学校。
大部分人止步在门外拍照发朋友圈,一门之隔,里面才是真正的学术乌托邦。
大学生还是游客,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校园里很多人在跑,黑紫色学士服飘起来,程鸢满眼羡慕,她们身上的青春气息满得溢出来,围成一个圈把她排斥在外。
程鸢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像是猛然才发现,她还是个没毕业的大学生呢。
起码今天是。
“鸢鸢!快来拍照!”
刚走进校园的林荫大道,舍友远远瞧见她,热情地打招呼。
“快来草坪上,这边光线好,咱们多拍几张!”
惆怅的思绪瞬间被拉回来,她本能性回应:“来了。”
三个舍友都卷了头发,化了精致的妆,还带着亮闪闪项链和耳坠,跟程鸢玩笑。
“你脸小,在前面举着手机,我们往后面站,我弄个延时拍摄啊!”
程鸢跑过去,加入她们的阵营。
四个人站着拍,坐着拍,一会儿又歪着头拍,举着花拍,领完学士服之后,又戴着帽子穿好学士服拍。
最后累的摊在草坪上,四条咸鱼摆在案板上似的,整整齐齐,仰头看天。
舍友一骨碌坐起来,“你们还记得张莉不?”
“啊——张莉?是不是那个扎马尾的女生来着?咱们宿舍对面的隔壁的隔壁?”
“我记得她,之前我们小组作业我跟她一组来着,但她结课之后就没在学校了吧?”
“对啊,很久不见她了。”
程鸢对这个叫张莉的同学印象不深,她认识好几个张莉还有王莉,只记得那女生个子小小的,喜欢独来独往,大一刚开学有语音课,她永远是声音最小的。
几个同学还在背后说过,她发音很奇怪,带着一股子方言味儿。
舍友接过话,“我那天听人说,她现在好像在纽约一家翻译公司上班了,你们猜她干什么的?”
几个人期待地看着她。
舍友神秘兮兮:“法庭口译!”
几个人齐刷刷:“哇!”
“普通学生能做到口译就很牛了,她还跨了个专业啊!”
舍友打开手机翻照片,“我记得之前还刷到她微博来着,给你们找找……”
程鸢最后一年几乎不在学校,很多消息也是后知后觉,也探过头去看了眼。
美国西海岸阳光普照,红杉树挺拔,女生穿着最简单的吊带和牛仔裤,带着墨镜对着镜头大方微笑。
舍友纷纷羡慕。
“真看不出来啊。”
“闷声干大事,真的太牛了。”
程鸢收回目光,打心底里佩服这位张莉同学。
曾几何时,照片上的光景正是她追逐的目标。
于是,她放弃纯洁美好的校园生活,主动投身职场,结果是从一开始的踌躇满志,到现在心如死灰。
好不容易等她想清楚,却已经到了毕业典礼这一天。
“你呢鸢鸢?”舍友扭过头来,“之后就留在大公司当翻译了?”
程鸢想了想:“我可能不会做翻译了。”
同学疑问,“为什么啊?你能力这么强,不做翻译太可惜了吧?”
她没法解释,如今她面对的是毫无生机的报表、数据,还有糟糕的人际关系,和大学这个象牙塔相比,她身处地狱,时刻水深火热。
舍友还在劝她,“对啊,再说你不都要转正了吗,大好机会千万不能错过啊!”
程鸢看了眼她们,云淡风轻,笑了下说:“没有转正,我打算辞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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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沿着校园的大道走,看两旁摇曳的绿叶,看树林中的小亭,看未名湖。
从南到北,再看一遍。
等到进了熙熙攘攘的大礼堂,校长拨穗,她鞠躬致谢,回到座位之后,恍然发觉,大学生涯就这样结束了。
而她仿佛只认真过了一天。
下午回家的路上,果然下起了小雨。
北方的雨和北方人性格一样,豪爽、直接,不是斜斜的雨丝,也不是温柔的毛毛雨,噼里啪啦砸下来,落到车玻璃上,留下圆圆的小脚印。
向日葵躺在副驾驶座位上,外面包着牛皮纸,程鸢小心地打着方向盘,跟随前车,缓缓挪动。
适时在红灯前停下,她踩下刹车,偏头看了眼副驾驶的向日葵。
不过几小时,黄色花瓣边缘微微发黑,有枯萎的趋势。
她皱了下眉,红灯倒计时,准备起步。
嘭——突如其来的声响,程鸢吓了一跳。
巨大的冲击力霎时间袭来,她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栽倒在方向盘上。
额头磕碰到坚硬的方向盘,程鸢下意识闭上眼,疼得倒吸一口气。
她慌张解开安全带下车。
“没事吧小姑娘?”
后车追尾了。
值得庆幸的是后车主是位慈祥的大爷,没骂骂咧咧,赶紧下车过来问她怎么样。
程鸢头一回碰到这种事,吓得心脏突突跳,大爷问了两句她才听懂似的反应过来,茫然道:“没事,头碰了下。”
“唉哟真不好意思啊,我拿油门当刹车踩了。”
往后看,车尾果然被撞得凹进去一大块。
后面车主一看她这普通SUV,也不是贵车,打了几个电话摇人。
下着雨本来就容易堵车,车子停在路中间,已经有车堵在后面,疯狂按喇叭,后面车主扯着嗓门找拖车。
“……对,就一SUV,好好好,有保险!”
外面乱哄哄,她摸了下额头,果然鼓起一个大包,一碰就疼。
交警骑着车过来,大声喊:“怎么回事?”
程鸢六神无主,见大爷打电话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掏出手机,拂去屏幕上的雨点,哆嗦着手给池砚珩打电话。
雨比刚才大了点,她车上没放伞,站在雨里,抬手虚掩着雨丝。
可还是被淋了满脸雨水。
五秒之后,电话很快接通了。
程鸢一开口哭腔就要出来了,“我把车撞了……”
对面很快打断她,“抱歉程小姐,池总正在开会,等会议结束后我帮您转达可以吗?”
她张着嘴,后面的话还没说完,握着手机愣在原地。
雨点砸到脸上很沉,额头嘶嘶叫嚣着疼,她心里一凉,刚才还忍着的泪水哗地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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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下来之后,孟淼淼已经带她去了医院。
额头的擦伤问题不大,路上监控拍得清清楚楚,没扯皮,干脆利索处理完之后就叫了拖车过来。
她们距离医院就500米,孟淼淼拉着她,看了眼她额头的磕碰,留下的红印已经变成淤青,说什么也要带她去医院看看。
孟淼淼开车,把她塞进副驾驶,一路上程鸢没怎么开口,攥着纸巾一点一点把脸上的水渍擦干净。
短短五百米,走走停停,孟淼淼气得骂人。
“看看你自己找的男人,出车祸了连个电话都接不上!有钱有个屁用?”
程鸢靠在椅背上,太阳穴突突地疼,一言不发听着她数落。
“你就开这么个SUV?几万块钱的东西,怪不得人家敢往上撞!下回出门开他的车,看谁还不长眼!”
到了医院,她鞋上已经沾满泥水。
“你在这等着,我去给你挂号。”孟淼淼走出两步,又回头,“手机还有电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