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要来见檀樾,她还特意换了件干净的背心,但却好像忽略了另一件事——
檀樾的视线定在裴确身上逡巡,哽咽良久吐不出一个字。
第一次见面,她躲在桂花树后问他不怕挨妈妈的打吗时,他只觉得她十分童真可爱。
如今回忆起来,当时她望向他的那双漆黑眼眸里,装的满是对他的担忧。
檀樾回过神,抬起手,指尖颤抖地往前伸了伸,又缩回来。
反复几次,最终还是放下了,只小声问:“你...痛吗?这些伤口应该怎么——”
“叮——”
裴确刚摇了两下头,校铃忽然像地雷一样在两人中间炸开。
南瓜马车又来了。
裴确低着头想,正沮丧,方才那双收回去的手蓦地牵过她,掌心一翻,一把熟悉的草莓味糖果哗啦啦地倒在她手心。
她双手把它们捧在胸前,一抬眼,檀樾已经踩着上课铃进了校门,风一样地登着长石阶。
等到他迈上末尾一节台阶后,他转回身来,双手放在脸颊两侧,朝裴确喊着什么。
裴确愣愣地站在原地,读出了他的口型:记得明天到我家里来找我。
-
第二次来四季云顶,裴确是一个人进的小区大门。
昨天檀樾带她走的路线她还记得,一路闻着桂花香,她就站在了昨晚他手指着的那栋房子前。
“三......”
裴确仰头望着小洋楼门口贴着的蓝白标牌,只能认出前面的数字。
“滴滴滴——”
正想着该怎么进去时,底下那扇墨绿铁门忽然动了。
她还记得檀樾地叮嘱,一定不能被他妈妈发现她,于是吓得赶紧躲进旁边石板路,伸手抓住了一根不知是哪儿来的铁栏杆。
却是忽然身子往里一倾,耳畔“吱嘎”一声响,她整张脸都贴在了一片柔软平整的草地上。
-
“花园里是什么声音?”
站在岛台洗手池边的宋坤荷听见响动,侧身用毛巾擦了擦手上水珠,抬脚往阳台的推拉门处走。
她边走边往花园的方向探头打量,但什么也没瞧见,手指刚扣住门框胶条,身后猛地传来一声喊。
“妈妈!”
宋坤荷被吓一跳,转过身,看见本该在书房练字的檀樾突然冲出来,站在过道,一脸着急地看着她。
“你在家里跑什么?鞋也不知道穿。”
檀樾垂下头,他手上拿着刚蘸满墨水的狼毫毛笔,笔尖墨汁正滴滴答答地落到干净的木地板。
但宋坤荷没察觉,说完便继续去开门。
手腕往左一拖,推拉门刚泻开一道缝隙,檀樾直接把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扔在地上。
墨水在地上溅成一朵花,他仰头道:“我不想上齐老师的课了。”
“你说什么?”
宋坤荷这下彻底转回身来,眸光不可置信地盯着檀樾,“你也和你爸一样,觉得我逼着你学这学那,是件很可笑的事,对吗?”
室内温度在一瞬间抵达冰点。
檀樾攥着拳,忍住不吭声,修剪圆润的指甲边沿陷进掌心。
“不读书你以后想干什么?”宋坤荷在檀樾面前蹲下来,盯着他,眼神逐渐变得空洞, “去经商,破产?还是跟你爸一样——”
“叮咚。”
门铃蓦地响了。
宋坤荷眼皮一跳,醒转神,手掌撑着木地板站起身,低声说了句,“以后别再让我听见你说这种话。”然后走向玄关。
趁着她去开门的间隙,檀樾朝花园处望了两眼。
瞧见那颗毛绒绒的脑袋安全挪到石井背后,他才捡起地上的毛笔,暗自松了口气。
拿过桌上湿巾,他开始清理地板上的墨水。
等宋坤荷领着齐玲进屋时,已经看不出什么脏污痕迹了。
“齐老师下午好,”檀樾站起身,先和齐玲打了招呼,又转头看着宋坤荷说,“妈妈,我想吃草莓。”
看着檀樾又恢复到先前乖巧的模样,宋坤荷摸了摸他的脸,笑着说:“我去给你洗。”
只是她打开放满食材的冰箱,找了一圈也没看见草莓。
因为檀自明的工作调动,他们刚搬来望港镇两个月,来家里试岗的阿姨很多,宋坤荷却始终选不到让自己满意的。
又恰逢周末,檀自明一大早就让梁杰辉把他送去巫山市开会,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
家里没有能使唤的人,宋坤荷叹了口气,关上冰箱门,准备自己走到小区对面的进口水果店里买。
她对檀樾的教育一向严格,吃穿这方面同样不例外,毕竟食补也是学习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齐老师,那就先麻烦你了。”
和齐玲简短交代一句后,宋坤荷拿着太阳伞出了门。
她一走,檀樾就领着齐玲到了上课的书房,“齐老师,这是您上次布置的作业,我都做好了,您先检查,我出去给您倒杯水。”
安排好这边,檀樾返身折回岛台,他拿着开水壶接上净水,插上电源,摁下烧水按钮。
等凉水开始冒泡,整个客厅都响起“哧哧”的烧水声时,他借着这声响打开了最上层的橱柜。
里面整齐地堆着几个圆滚滚的铁盒,是爸爸之前去海港带回来的曲奇饼干。
但妈妈说那些都是不健康的零食,不让他吃,所以都藏在了这里。
铁盒的包装大同小异,底下是一排丝带串起来的饼干图案,顶上是弯弯的英文字母。
檀樾对比着选了会儿,最后挑了个写着Strawberry的盒子,它旁边的绘图是一串草莓藤蔓。
关上橱柜,他拿着饼干盒走到客厅,又蹲在茶几边拉开左侧抽屉,取出里面的医药箱。
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方才宋坤荷站的阳台门边,推开门,踮着脚小心朝那颗毛绒绒的小脑瓜走过去。
檀樾一步步靠近时,裴确躲在那石井背后,仰着头,正观赏着头顶树影间隙摇晃的日光。
蓦然,一颗脑袋探过来。
她眉心一烫,眼神的焦点转换到少年那双琥珀色的瞳孔,有一瞬间失神。
“身上的伤口还疼吗?”
裴确眨了眨眼,看见檀樾半蹲在自己面前,因为他忽然倾身,两人之间的距离猛地贴近几分。
他额前碎发被向南风吹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本舒展的眉宇因轻轻下压的眉头,多少添了些压不住的锋芒。
鼻梁直挺,仿佛平地拔起的山,长睫如羽扇,瞳仁清浅,亮如琥珀。
裴确一直觉得,像檀樾这样长相的人,如果是走在大街上遇见,她一定躲得远远儿的。
可偏偏是这样五官泠泠的人,每次同她说话时,那双眼尾稍挑的狐狸眼总是睁得圆圆的,生怕她因为害怕先逃走了一样。
女娲娘娘捏他的时候,一定用了最好的泥巴和技艺。
裴确盯着檀樾想得入迷,一时间竟忘了回答他。
好在檀樾被时间追赶着,脑子很清醒。
他想,身上各处那么多伤口,又怎么会不疼呢。
“喷酒精可能会有点刺痛,要是忍不住,你就用力抓着我,我不怕疼,知道了吗?”
檀樾说着,牵起裴确一只手,从她的掌心沿着手指,一根根抚平后放在自己的小臂上。
另一只手顺势启开酒精喷雾的瓶盖。
雾状水珠“唰唰”两声,就把裴确整条胳膊都消毒完毕了,然后是腿,另一只手,另一只腿。
每换一次,檀樾都会把裴确空出来的掌心,重新抓在自己的手臂上。
但裴确一点儿疼也没感受到。
只觉得自己手心触到的那片皮肤,白白的,软软的,像年糕。好想咬一口。
“怎么样,还好吗?”
消完毒,檀樾盖好酒精盖,见裴确点了点头,这才松口气,在她身边盘腿坐了下来。
“消毒只是第一步,这些伤口在结痂前都不能沾水,”檀樾从口袋摸出创口贴,耐心嘱咐道,“还有,不要吃海鲜,得多吃肉才能好得快。”
话说完,檀樾就用两根手指圈住裴确手腕,举在她面前晃了晃,“你实在太瘦啦!”
裴确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再抬眼,就瞧见檀樾已经开始往她胳膊上贴创口贴了。
她是见过创口贴的,但现在檀樾拿着的那个,的确第一次见。
上面画着草莓图案,只有她小拇指那么大。
很可爱,但对比起她身上的血痕来说,又实在太短。
裴确看见檀樾握着自己的右手手腕,一直到把一盒用完了,都还没贴满她半只手臂。
他蹙着眉头,有些失落。
而后满脸疑惑地举着她的手看了大半晌,忍不住咕哝道:“明明这么瘦,怎么能受这么多伤呢......”
“没事的,已经不疼了。”
裴确扯了扯他的袖口,笑着重复了一遍,“真的不疼了。”
檀樾抬起头,注视着裴确的脸,眼底神色很复杂。
本想再说些什么,外面的单元门忽然传来“嘎吱”一声。
“你一定要藏好,不要被我妈妈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