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卖部里偶尔能见到吕美琴的身影,和李雅丽不同。自那之后,她从不和她搭话,甚至连看都不敢看她。
裴确觉得,她大概是害怕自己身上那只被赶走的“鬼,又回来找她算账吧。
因为和袁媛的邻居关系,她在弄巷碰见她的次数最多,但两人的交集也是最淡漠的。
有时在巷道里一来一回地遇上,袁媛的目光会在她身上停顿两秒,而后侧身,让她先走过去。
裴确知道她们之间横亘着一块无形巨石,却并不真的明白,那究竟是什么,以及除了沉默外,还能如何化解。于是王柏民的补习班,裴确也不再去了。
她的人生,便以此三缄其口的方式,发生了诸多无常变化。
但无常并非坏事,比如她忽然有了大把空闲时间,和檀樾的见面次数也跟着愈发频繁。
为了攒钱,有时候她会找些零散的活儿,但年龄的原因,很少有老板愿意雇佣她。
苦恼的时候,檀樾就带着她漫无目的地在街巷乱串,玩累了,他们就回到他家的小花园。第一个秘密基地,和从前一样吹风晒太阳。
差别是,檀樾现在不用待在房间,等老师补完课才能偷偷出来,而是可以一直陪她待在一处,躲在宽展的石井后面。
有时候裴确会好奇地问:“檀樾,为什么你能——”
“嘘!”
不等她说完,他伸手来捂住她的话音,耳畔跟着便响起一阵电话铃声。
宋坤荷的声音,隔着玻璃窗闷声闷气地传出来,没有了先前的歇斯底里,倒像一个将军,沉稳地指点江山。
听完,裴确心里的好奇便散了。
原来檀樾妈妈的人生里,已经出现比檀樾更为重要的事,所以他才会同她一样,忽然有了很多空闲时间。
唯一不变的,是宋坤荷仍旧常不在家。
等她走后,檀樾会走进客厅,拉着她坐在阳台的梯坎前,打开电视机,放哆啦A梦的动画片与她一起看。
熟悉的画面与背景音,裴确连台词都会背了。
走神的那天,她忽回忆起某事,扯了扯檀樾袖口,忸怩地和他说:“其实...你来救我的那个雨夜,我看着你站在马路对面一步步向我走来时,感觉你好像,是从任意门里走出来的一样。”
“那——万一我真的有任意门呢?”檀樾想逗逗她,“不信的话,你下次试试在心里很想很想......”他接了许多个很想,“很想我,说不定,我立马就能来到你身边。”
他说话时,裴确眼睛一直亮闪闪地盯着他,等他说完,立即闭起眼,双手在胸前合十,开始虔诚默念。
三秒钟后,她先俏皮地觑开一只眼,像拆到心仪的礼物般惊喜道:“哇!是真的耶!原来你真的有任意门!”
檀樾反被她逗笑了,怜爱地捏了捏她的脸。
“请问,伟大的任意门之神,”裴确半握着他手腕,柔下声线,“能否帮我实现一个愿望呢?”
“当然。美丽的公主殿下,您的愿望是什么呢?”
“嗯......”她偏过视线,故作沉思半晌,双手摸着自己的脑袋,苦恼道,“降温要是没头发一定会很冷,我想许愿我们的头发,能在冬天到来前一起快快长出来。”
音落,裴确抬起头,坠进熟悉的琥珀色深潭。
涟漪颤动,檀樾忽倾身向前,掌心轻捧起她脸颊两侧,闭眼,埋低头。
他靠近地太突然,裴确的手还抓在他手腕,瞬间屏住气。
断续余温从两人相抵的额间徐徐传来时,她听见自己鼓噪的心跳声,混着一句低声轻喃:
“好呀,那从现在开始,魔法就正式生效啦。”
檀樾说与裴确听的每句话都作数。
三年后,她十八岁的那个盛夏。当初那颗光溜溜的脑袋,从毛茬般的猕猴桃,重新长成齐肩发。
一直到二十七岁,变成瀑布般的齐腰长发——
“裴组长,你这头发到底怎么保养得这么好的?用的啥精油,给我推荐几款呗。”
下午一点五十分的尽山设计院,关嘉浔趴在裴确工位,支一个脑袋,羡慕的视线在她随意披散的发间来回流连。
刚从午休的梦中醒来,裴确抬起手,虎口抵在耳廓,将头发尽数拢至脑后,拉过右手腕的皮筋绕了两圈,扎成低马尾。
避开关嘉浔的问题,小声道:“客户把需要修改的地方发来了吗?”
“啥?!他又有意见了?!”关嘉浔猛一下撑起身,反应过来大多同事都还趴着,慌忙捂住嘴,凑近了些,“可你前天带去现场的图稿,不是原封不动又拿回来了么?”
刚从望港镇回来那天,因为萧煦远说项目有问题,陈烟然让裴确单独去了趟华茂大厦。
“当时他说问题不在图稿上,”裴确回忆了片刻,“得在现场找找,但不让我跟着,说是拍好了会把图片发我们工作群里。”
“这个萧僵尸!”关嘉浔拧着眉,没忍住握拳锤了下桌面。
“你们又背地里给客户瞎取什么外号了?”裴确笑着问。
“嘁,谁叫他突然诈尸啊!我们前期工作多顺利,明明第八版的修改意见已经是项目收尾了,结果他不知道搭错那根筋,趁着你家出事回老家那两天,突然搞个掀地皮式大改,甚至很多自己敲定的东西也给挑出来重弄。”
“我看他这人纯心眼儿坏!仗着自己有钱有背景,专刁难我们这些领工资的。”
关嘉浔憋着一肚子气抱怨时,裴确忽然也觉得奇怪。
去华茂大厦那天,她明明看见很多东西早按当初的设计稿竣工,现在却又突然揪着他们折腾最初的图稿。
撇开本末倒置不说,整件事看下来,除了拖长工期,把大家都耗在这儿之外,她想不到其他任何合理的解释。
于是她原想安慰关嘉浔的话也说不通了,只能顺毛撸撸她的怒火,时不时点头表示认同。
两人一迎一和,声线像蚊子音,嗡嗡地传到另一侧的贵宾接待室——
“恭喜呀萧总裁,喜提新title。”
萧煦远指尖夹着白子推到棋盘,皮笑肉不笑道:“那还不得多亏了你呀,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檀大善人。”
作为一直都是提要求的甲方,萧煦远倒是从未在意过“员工午休”这回事儿。
今天要来尽山前,他也只提前几分钟给陈烟然打了个招呼,刚下午一点的样子车便刹到了门口。
奈何这位硬要跟来的大善人,一定要等着午休结束才肯进会议室,两人只好到接待室消磨时间。
“又该你了。”
认识五六年,檀樾自然知道他此刻内心腹诽,懒得理会,指尖无序地把掌中黑棋薅得锵锵脆响,淡声催促。
瞧着他一副闲适模样,萧煦远咬咬牙,落完一子忽想起某事,“对了,上次来我办公室找你的那位美女是谁啊?”
“周展宜。”
顿了片刻,不知该如何形容他俩的关系,檀樾只答了她的名字。
“你俩很熟吗?前女友?”
第31章 重逢 “我不能再错过她了”
耳畔话音一落, 衔在他指尖的黑棋“叮咚”一声,正好滚到棋盘边角,合理合规的交叉点上。
“哎哎哎, 别动!”
萧煦远看准了,“噌”地站起身, 手指着那处不让他动,顺势推出白子。
两人这局本就下得焦灼,现在被他捡了个大漏, 胜负已分。
“哎哟不好意思,看来还是我萧棋圣技高一筹。”
萧煦远的神情忍不住得意, 高兴得像个三岁小孩,摇头晃脑的。
檀樾轻笑两声,指尖勾过一旁的云杉木棋罐,掌心半握着悬空,棋子便像沙漏般嘀嗒地往里掉。
“算你运气好。”
“什么运气,这叫规矩!”
萧煦远急得撑直身,一字一句道:“落子无悔!”
“叮铃铃——”
他尾音未落, 设置了一点五十九分的闹钟在耳边响起。
目光挪向倒计时的秒针,檀樾伸手摁下停止键。那个让他后悔整整二十年的决定,也终于要在今天画下句点。
“檀樾, 你知道落子无悔的后半句吗?”
晃神时,萧煦远收了方才的玩闹语气, 神情认真地凝视着他。
“愿赌服输。”
没有多余思考,他顺口而出。
“人生如棋啊,”萧煦远忽感慨一声,身子往后一靠补充道,“你自己清楚就行。”
静默半晌, 他探着身又确认一遍,“檀樾,你真的清楚么?”
微微汗湿的掌心还黏着最后一枚黑棋,檀樾垂落视线,将那枚棋子重新取到指尖,推向棋盘,声线低哑:
“萧煦远,我不能再错过她了。”
那枚黑棋冲开最关键的两枚白子,并未扭转局势,不过多出几个可攻可守的破绽。于檀樾来说,便是新的机会。
抬起头,眼神同样真挚地回视,“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我都认。”
萧煦远太知道纠缠他二十余年的噩梦与歉疚是何物了,闻言挑了挑眉,把盘旋在嘴边的奉劝咽下肚。
起身,理着西装领带,同他走到门边,语调漫不经心,“那等我帮完你这个忙,你也帮我一个呗?”
不等檀樾回答,他视线一抬,瞧见他一身松驰休闲的装扮,像住在某个山里深居简出的艺术家,后知后觉道:“嘶——不是,你这样穿,怎么显得我跟你秘书似的?”
檀樾握着门把轻轻往下压,面无表情,“我没你这么爱打扰员工休息的秘书。”
萧煦远:“......”
我都陪你干等四五十分钟了还想要我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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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摸,我这好不容易抽空去做的面部提拉,可疼了!但为了熬这破项目,感觉我的钱都打水漂了!”
关嘉浔的控诉仍在继续,裴确头都快点麻了,头一次觉得十分钟竟这么漫长。
“那萧僵尸要是现在站我面前,我高低问候他两句!”
“裴确,你的客户到了,叫上你的组员,到A会议室开会。”
关嘉浔情绪正激昂,陈烟然的声音像是一盆冰水,猛一下让她清醒过来,“...什...什么客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