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知涟怀疑:“真的?”
肖一妍气定神闲:“我深市人,从小海边长大,能卖你生瓜蛋子?不过西涌这边不明显,惠城的双月海滩现在最漂亮了!”
季知涟若有所思:“是吗。”
她关闭对话框,看了眼正在低头背台词的少年,他明后天都没课,是最后的喘息。然后又会投入到下一轮打仗般马不停蹄的学业和工作中去。
人间小可怜。
江入年的手机被拿走,被她背到手后,她倨傲地冲他扬了扬下巴,别开目光,声音略微不自然:“你要不要跟我去看蓝眼泪?”
“……什么眼泪?”
“蓝眼泪!”
“蓝什么泪?”
“……?”
她嘴角抽了抽,他几时这样白痴了!
于是瞪他,却撞进少年含笑的眼眸,那笑意像一池春水,映出了两个小小的她。
季知涟抿唇笑了,然后抬头,无情地给了他脑门一个爆栗。
“……晤!”
-
飞机在次日下午抵达惠城,到双月海滩时是下午五点。
金色的落日余晖暖暖地撒在沙滩上,空气湿润,海腥气随风扑面而来,痒痒的沙子从脚趾缝间钻出,一个一个小螃蟹在清澈的水间清澈可见,藏匿在石头间,又被季知涟捕获。
“啊哈,我又抓到一只!”她兴致勃勃,给他看两指间那只愤怒挥舞大鳌的螃蟹。
江入年拿起旁边的水桶递过去:“来,阿磁卡班的囚徒们又多了个兄弟姐妹。”他很自然地弯下腰,把她被海浪打湿的裤脚又向上挽了挽。
“我以为你会让我放了它们。”季知涟又翻开一块大石头,这次收获的是几个瑟瑟发抖的寄居蟹。
江入年摸了摸鼻子,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那你会吗?”
“当然不会。”她斩钉截铁。
他习以为常:“那不就得了。”
两人继续在海滩前走着,捉着四处藏匿的小家伙,在夜色彻底降临前,江入年提着的红色塑料小桶已经装满了二分之一。
季知涟直起了酸痛的腰,眯眼看海:“奇怪,怎么还没看到蓝眼泪?”
“还没到时间。”他温声道:“我们可以去吃个饭再来。”
江入年若无其事地举起小桶,询问:“那这些,你要清蒸还是油炸?”
季知涟又给了他一个爆栗,义正辞严摸下巴:“他们还小,你怎么能这么残忍地对待海里的幼苗?”
她拿过桶,一个漂亮的飞甩,将里面的各类生灵送回大海,它们胆战心惊一遭,如今虚惊一场。
她恶作剧得逞,满足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江入年揉着泛红的额头,看着她,眼里又涌上笑意。
-
沙滩上,朗月清辉,两个人并肩而坐。
“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知知,那个……应该是渔船的灯火。”
“……肖一妍这个骗子!”
“肖师姐说什么了?”
“她说这个时候海滩的蓝眼泪很漂亮,还说……”
“还说看到了蓝眼泪的情侣,会永远幸福下去。”
“你偷看我跟她的聊天记录?”
“……你跟她聊天的时候,是不是躺在我肚子上……我不小心瞥了一眼,就继续背台词了……”
“……”
季知涟沉默半晌:“其实我了解到的传说,是个很悲伤的故事,大意是人和人鱼相恋,但被命运摆了一道,两人分道扬镳,最终人在岸上等了人鱼一辈子,而人鱼被困在海洋黑暗的深处,眼泪化作海里的一滴滴蓝色珍珠,抑郁而死。”
她讲完这个故事,即使知道那不过是海底夜光藻形成的蓝色光带,但看向那片深邃幽暗的广阔时,眼里情绪还是浓了几分:“所以,这世上根本没有童话,大部分童话残忍又黑暗。”
江入年拢了拢她肩上的外套,认真道:“其实我一直有个难以启齿的小癖好。”
“……?”
他温柔地看着她:“我会将我最珍贵的东西,悄悄放在枕头下面,然后,夜夜枕着它睡觉。”
季知涟脑补了下这个画面,眼神变得柔和:“这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江入年捏了把沙子,感受指尖砂砾的粗糙,他将沙子吹散于风中,声音清淡:“因为我相信童话美好的那部分。比如,在童话里,枕头下如果放了一枚金币,第二天清晨就会变成两枚,时间久了,只要祈愿的人心念坚定,想要的总能得到。”
季知涟愣了愣。
他环抱她的手臂紧了紧,指了指远处,站起身,兴奋道:“你看那边!”
她情不自禁也随之站起,一齐看了过去——
先是浪花边缘被勾勒成蓝色,转瞬即逝。
接着大片蓝色的闪烁星河,从地平线处喷薄而来,好似一片海中极光,又似星河坠入人间。
自然的力量是如此神奇。
漆黑的穹顶之下,深蓝点点的大海之上。
他们肩并肩屹立,共同欣赏造化这一刻的神奇瑰丽。
-
假期美好但短暂。
从惠城回来后,江入年立即投身于忙碌堆积的学业中。
季知涟却在咂摸他偶然提及的童话。
一想到平日清冷自持的少年,还保留着这样孩子气的一面,她心里就泛出柔软的怜惜。
她想对江入年好一点。
因为接受他的好,习惯他的好,这太容易了,相比较之下,她的付出相形见绌。
可真的轮到自己费心思时,季知涟却翻来覆去,不知从何下手。
最终,她去手作坊学习了两周,在匠人师傅的指导下,在数次回炉重造的严苛标准下,亲自打造了两枚手作锤纹镶祖母绿的素戒。
这两枚戒指对于她而言有特殊的意义,因为……是她摘掉他脖子上那枚熔的。
那一夜,他在她心里是面目模糊的路人甲,她亦没有好好对待他。
她随手摘下的物件,他却珍之若重。日日夜夜不离身戴着,宝贝的什么似的。
季知涟觉得他有点傻。
但后知后觉,又有点心疼。
她希望他们之间,能有一个崭新的开始。
因此,季知涟决定给他一个惊喜。
她面色冷淡,胸膛里那颗心却跳得飞快,揣着戒指盒,来到新校区男生宿舍楼前,将头发盘起,戴上早已准备好的鸭舌帽,闷头尾随几个男生走了进去。
她身高腿长,着装中性,帽子一戴,人群一遮,便顺利浑水摸鱼了进去。
季知涟还没做过这种事情,此时感到自己就像回到了小时候调皮捣蛋的年纪,毛楞楞的。她有点好笑,又有点骄傲。
她当然知道他的宿舍是哪一间,敲了敲门,没人。
她推门进去,左边靠里的那处上床下桌就是。
江入年的桌子很干净,很整洁。摆了厚厚一撂书籍、字帖,还有六十本戏剧剧本,被分门别类贴上字条:读过的,解析过的,将要读的……
季知涟踩上栏杆,膝盖陷入他的床铺,她要将戒指化作金币,放入他讲述的童话之中。
她一把掀起他的枕头——
然后,世界一片安静。
-
江入年走进寝室,一开门,眼前一幕便映入眼帘。
他怀中抱着的书散了一地,踉跄一步,神情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
一本不该出现在亮处的破旧圣经被摊在桌上。
季知涟坐在椅子上,脊背深深弯着,双眼无神,仿佛被人掏干了所有力气。
她手里拿着那个拇指套娃,像是第一次见到,正在认真端详。
见门打开,她木木抬头,面容惨白,脸上情绪平淡至极,又仿佛刚从噩梦中跋涉醒来,是一种深感无力的疲惫。
江入年的目光怔然地定在她脸上,他干净清透的眸子被浓黑的墨急遽覆染,手指攥紧,双臂暴起青筋,嘴唇动了动,竟一时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有喉头一片湿咸。
仅仅一个瞬间,两人之间就隔下天堑。
他们站在通天巨木的两端,中间是宽不见底的深渊。
他的心天翻地覆、天旋地转、天崩地裂、天塌地陷地一痛。
季知涟已起身,她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向他机械地走来。
她木然的目光,空落落看向他脸上的某一处,江入年过了三秒,才反应过来她在辨认他。
她与他擦肩而过。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再跟他说一句话,他也没有勇气拉住她。
这世上的灵魂伴侣,彼此遇见的概率,小到几乎没有。
她凭什么觉得自己会是那个幸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