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这是一场考验,却发现这是一场无期徒刑。
因为它即是你的一部分。
——会随你至死。
……原来现实的破碎与消亡才是人生的真相。
如此,你还在苦苦坚持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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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太荒谬,现实又太正经。
春宵苦短,春光烂漫。
——不如及时行乐。
这个世上什么都是假的,但疼却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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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入年站在她家门口,呼吸急促如潮,手指屈起,就要摁下门铃——
然后,他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声音。
他浑身僵硬,整个人静默成一尊雕塑。
江入年任由内心兵荒马乱、战火纷飞,任由铁蹄长矛在左胸处的位置肝髓流野,修长指节绞的泛白……身体慢慢地靠在墙壁上。
一门之隔。
他的心于沉静中崩裂、重塑、再次崩裂。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与身后墙壁消融为一体时,那扇门终于开了。
江入年抬眼,冷漠目光与那人短暂地触碰了一下。
那男人被吓得一个趔趄,他模样俊俏,眼神却惊慌闪躲。见江入年直勾勾盯着自己,脸色不禁青白交加,整个人仿佛撞了鬼,下意识为自己开脱辩解:“不、不关我事啊,是她要求的,我只是拿钱办事!”
男人逃也似的飞快,背影急不择路。
江入年深吸一口气,推门迈入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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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很黑,地上四处散落着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走进来,地灯随之亮起,光源微弱,依稀可辨。
“你回来做什么?”那女子隐于黑暗中,只有一线下颌被光隐隐照亮,那肌肤也是苍白暗淡的。
屋内燃着馥郁轻佻的甜香,腐烂的,堕落的。
江入年却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儿,他越走近,那甜腻的腥气越明显。
他摸到了茶几边缘,如盲人视物,又摸索着拧开小灯的按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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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知涟双眼阖起,十分疲倦。
强烈的缺氧让她意识模糊,记忆也开始颠三倒四。
朦朦胧胧中,她在脑中看见一片大雪,天与地与日,皆是白茫茫一片纯然干净。而那少年向自己走来,眉眼温润一如往昔——
她在梦里一眨不眨看着他,任由他的手无限温柔地抚上自己的脸庞。
梦是冷的。
——而抚在她脸上的那只手却是热的。
她被那热激得一哆嗦,猛地睁开眼。
季知涟瞳孔骤然放大,变得锐利,浑身的刺再次竖起,呈防御姿态,她慢慢坐直了身体,声音绷紧带着隐约错愕:“怎么是你?”
江入年看着她,她虚弱地陷在沙发中,衣衫凌乱,周身狼藉,白皙颈部是触目心惊的青紫掐痕,层层叠叠,身上亦如此。
她指尖勾着一把锋利剪刀,显然是用它挑断了身上的绳子,却力道潦草粗暴,尖锐刀口在手臂内侧划下长长的伤痕。
血染上她的双手,她拢了拢凌乱的发,那红色又在脸上蹭出痕迹,她看上去很不好。
季知涟知道自己此时颓废又狼狈,她自暴自弃,任由他看。
同时,也在冷冷地看他。
江入年与她截然不同,完全是两个极端。
他干净又柔和,和记忆中一般无二,不染片尘。
他屈身在她身前蹲下,颤抖着伸指想替她擦面——
季知涟猛地别开脸,声音冰冷:“脏。”
江入年小心翼翼捧起她染血的手,贴在自己面上,她手上的血也染上他的脸颊,现在他也和她一样狼狈不堪了。
季知涟凝视他,一秒,两秒,她骤然抽手。
她压了压眉心,阖眼,声音变得烦躁:“你来做什么?”
江入年微微仰头,一眨不眨凝视她,目光如温静春水:“我来找你。”
“江河。”她对着他叫出一个已全然陌生的名字,提醒他:“我记得我说过,永远不想再见到你。”
江入年静默了一秒,再次看她,那目光中的悲伤令季知涟内心一凛,她几乎是下意识颤抖的握住了手边的剪刀,用它抵住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清醒。
江河的声音生涩,眼神寂寥,却又如此倔强明亮:
“你说过,让我在原地等你。”
“我一直都在,可你去了哪里?”
11岁的江河,亲切软糯,乖巧机灵,他是她少年岁月里最信任的玩伴,却已面目模糊,被时间冲淡。
23岁的江入年,秀美绝伦,温润执著,他曾隐瞒身份与她相恋,他在她身下柔和又青涩,那些炙热的情潮记忆沉重氤氲,成为她一个又一个失眠夜里的罪魁祸首。
此时,他们的身份终于重合。
化为男子昳丽眼尾处缓缓滑落的一滴清泪。
隔了十二年光阴,从江河到江入年——他跨过万水千山的泥泞,向她固执地寻求一个旧日答案。
季知涟迎着他干净通透的目光,心里像撒了把尖钉子,又疼又麻,她叱道:“幼稚!”
季知涟抑下喉间上涌的血气,定了定神,冷冷道:“你已成名,低谷终会过去。那么多人爱你,你要承诺,要感情,愿意给的人遍地都是……何必执着于我?
她好言相劝,字字真心,他的眼圈却红了。
她别开目光。
江入年长睫垂下阴翳,平静道:“没有人是你。”
他平静抬眼,清凌凌的目光映照出完完整整的她,再次陈述:“——没有人是你。”
季知涟蓦地被他十年如一日的执拗激起暴烈脾气,在她反应过来前,她已横肘将他压在沙发上,用剪刀抵着他纤长白皙的颈部,颤声道:“——滚!现在就给我滚!”
她感受他脆弱的颈部脉搏在跳动,江入年一动不动,就那么安静地、湿漉漉看着她,季知涟握刀的手是发抖的,却咬牙说着狠话:“你以为我做不出来?你以为我对你还有感情?我爱一个忘一个,早记不清你是谁了!江入年,趁我还能控制自己,你他妈给我滚——”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倏然抱住了她。
她来不及收刀,锋利在他颈间擦出一条淡淡的红痕。
季知涟倏地被摁下关机键,手里的剪刀掉在地上,她被他紧紧抱住,被他身上熟悉的清冽气息包裹,她的手还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
江入年心如擂鼓,他的胸膛坚实——季知涟反应过来,开始推他,却推不开,他声音沙哑:“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季知涟任由他抱着,神情麻木:“你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告诉我。”
她目露悲哀。
江入年敏锐觉察,他松开她,仰面低哑:“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
季知涟与他拉开距离,坐到沙发另一端,面色苍白:“江入年,我永远不会和你在一起,你的执著也永远换不来你想要的结果。你若继续和我鬼混,只会再次被我伤害,被我羞辱,被我玩弄——你明白了吗?这毫无意义。”
“明白。”
“那你还不走?”
“我心甘情愿。”
季知涟以为自己没说清楚:“我的意思是,我随时会离开你,我会和别人上床,我会用你的爱去折磨你……”
江入年红唇微启:“好。”
季知涟愕然:“好?”
他十分冷静:“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应该能承受住。你要离开,我也不会不让你走……但我会在原地等你。
季知涟喃喃:“等我?你能等我多久?”
她冷冷道:“五年?”
他微笑着看着她。
她的心抽紧:“十年?”
他不语,眸色温柔哀伤。
季知涟迟疑:“你总不可能等我一辈子!没有人能等一个人一辈子,这太愚蠢了。”
江入年平静:“我也只有一辈子的时间。”
如果这话从别的男人口中说出来,季知涟只会嗤之以鼻,一个字都不会相信。但如果是江入年,他已经用了八年时间走到她身边。
——他一直在平静而稳定的发疯。
季知涟看着他,他每次下定决心后,就会非常平静,正因为心知会做到,所以内心安稳无波无澜。她声色俱厉:“……你疯了!”
季知涟进退两难,含了怒意:“……你就非我不可吗?”
江入年抬起眼,那么昳丽动人的一双眼睛,却实诚的像块倔头倔脑的顽石:“是。”
季知涟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