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风景萧条,温知禾一身雪白伫立其中,宛如生机勃勃的白狐,笑容也明媚夺目。
贺徵朝眉眼松动,也稍微抬了下手,还未招应,车窗便兀自上行。
前排刚上任的司机毕恭毕敬问:“贺先生,是要去公司还是回家。”
贺徵朝笑意渐敛,透过后视镜看眼他,语气平淡:“回家。”
司机微顿:“是回北区天丰港湾,对吗?”
贺徵朝很低缓地“嗯”了声。
轿车平稳行驶,贺徵朝低眉看会儿文件,冷不丁问起:“我记得你是从专车机构刚来的,开车多少年了?”
“五年了,这是我头回给人做专车司机,之前都是跑滴滴。”司机笑了笑。
俩人隔着前后座,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司机以为是在聊家常,话匣子打开后就说得没完没了。
贺徵朝戴着金丝眼镜,双膝交叠。镜片下的双眼淡漠平静,嗓音却温和:“是么。”
他掀起眼帘睇向司机,观男人并不合身的西装,不由得想起刚才穿得雪白,冲他招手的温知禾。
她与司机是同类人,本质并无区别,皆依仗他人。区别在于她不再穿那身廉价的不知名的起球毛衣,奔波于片场只为一丁点薪水、一次机会;身上的名牌包包、高定裙价值过万,整日窝在家里做阔太太,扮乖卖巧只为讨他开心……
一年。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年以后,她还会习惯以前的生活么?
贺徵朝唇角轻扯,双眼漆黑平静。看眼刚才要抬起的那只手,将指间的婚戒摘下,不着痕迹地放到口袋里,没什么情绪地想。
只是一个会演戏的小姑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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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墅里暖气热烘烘,温知禾穿得严实,难抵热意,立即褪掉身上的围巾大衣。
秦姨替她收起衣服,告知浴缸的热水已经放满了。
温知禾自行摆放好皮鞋,点点头:“谢谢阿姨,麻烦您了。”
卧室有浴缸,但顶楼的浴池更大,视野也更开阔,自从解锁此地,温知禾便一直在那泡澡。
哗啦一声,洁白的肌体浸泡在精心调配好的浴池里,温知禾闻着悠扬的熏香,捧起其中漂浮的一朵干花,神经得以松懈,整个人都舒缓许多。
她眯眼享受,脑海里不断闪过今日所发生的事。
隔着车窗他的道歉,说过的话;扶着她避免摔倒后落下的一掌;餐桌上的虚与委蛇,回答错的专业;以及他赠予的……
温知禾抬起手,看着自己无名指上那枚婚戒。
水汽缭绕,她骨节分明的手湿漉漉,腕骨上的手链尺码偏大,婚戒倒是出奇的合适。
不含感情的、各取所需的婚姻;不被祝福的、顺手而戴的婚戒,都是镜花水月,风一吹就散。
温知禾略一喟叹,懒得摘下,也省得被他挑刺。她又深吸一口气,把脸埋进水面,企图用双手把刚才他碰过的地方一一洗干净。
事毕她还不忘漱漱口,毕竟刚才说了那么多违心话。
泡完澡已经是夜里九点,温知禾坐在椅子上,任由自动吹风机烘干,自己则是捧着手机低头查阅近日的讯息。
看着那些关乎恒川影视的大饼,她很难不心动,却又不知如何主动向贺徵朝开口。
手里的消息编辑了又删,删了又编辑。
就在温知禾关掉手机即将起身时,上方忽地多了个弹窗。
陈笛:【哈哈哈哈哈哈宝贝!我要回家了!】
陈笛:【终于离开小乡村了,恁爹的,这里蛇虫巨无敌多,网络还超差】
陈笛:【我很多快递都寄你那里了,你是不是没帮我签收呀,那我自己去取了】
陈笛是温知禾大学同学,不同班但志同道合,学的就是编导传媒的专业。家里托关系给她找了个台里的工作,除了下乡就是写稿,经常出差回不来,所以许多快递都寄存在温知禾这里帮签收,毕竟住得近。
认识的久了,三观匹配,相处得也融洽,可以说是无话不谈的姐妹搭子。
无话不谈……
习惯陈笛因下乡失联,温知禾就许久没主动向她发消息。
但是不和好姐妹坦白情况,她多少有些不厚道了。
温知禾抿抿唇,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回复,陈笛又蹦出一条灵魂拷问——
【欸?你不住那里了吗?怎么开门的是个大叔?】
“……”
温知禾两眼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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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谈会更清楚,所以隔天温知禾向陈笛发了个定位,是她们经常聚会的餐厅。平时手里工作忙完了,她们都会来这家稍微有点小奢侈的西餐厅犒劳自己。
温知禾毕竟是约人的那方,来得自然比陈笛要早,并且她还率先点了之前的老几样套餐,陈笛一来就能享用。
虽然贺徵朝替她填满了整墙的名牌衣物,但温知禾见好友,还是习惯穿自己的毛衣牛仔裤。
陈笛在门口隔老远就能瞥见她,很自然地走过来。
侍应生后脚布菜,陈笛放下包,笑吟吟挑眉:“嚯,够自觉啊,刚好上菜。”
“请你的,不用客气。”温知禾轻轻吁气。
“我这种人怎么可能跟你客气。”
陈笛举起手机,不断换角度拍照,等这part经典流程过了,她才开动。
温知禾也习惯吃前拍照留念,不过她这次并没有做,而是不断思忖腹稿。
昨晚她只和陈笛坦白,自己是因为房东毁约而搬走,陈笛为此也是发布了一长串共情的义愤填膺的话,然后问她,新的住处环境如何,交通是否便利、房租会不会贵,能不能拍张照她看看……
这实在有些为难温知禾了,不过在她纠结万分地主动向陈笛发去一张卧室角落的照片后,陈笛就没消息了。
得,估摸着是聊着聊着就睡过去了。
她们向来是先吃饭再谈正事,所以等陈笛吃了大半份意面,主动衔接起昨晚的话题,温知禾才缓声说:“其实……我昨天晚上给你拍的照片只是冰山一角。”
“嗯?”陈笛抬眼。
“那套房子在市中心,占地三百平米独门独栋,而且三层楼自带停车场跟地下室。”温知禾一口气说完,望向陈笛,发现她嚼断了意面,满脸的清澈。
“这么好?没诓我吧。”陈笛拿起纸巾擦嘴,“怎么着,找了份帮人看护豪宅的工作?”
“行啊温导,不仅找了份轻松活,还解决了燃眉之急。”陈笛双臂交叠在桌上,上半身前倾,“欸”了一声,“方便和我透露一下是怎么找着的吗?哪位富豪的豪宅啊?可以捎带我一个不?我直接拎包入住帮忙拖地,不过分吧?”
温知禾欲言又止,战术性喝口柠檬水:“……”
虽然她早有预感陈笛会不信,但如鲠在喉的感觉真不好受。
陈笛又向她要了照片,想仔细瞧瞧,还不忘谨慎地问她,会不会侵犯到对方隐私,但她话锋一转又说:“算了,让我看看吧,反正就咱俩,我总不能把篓子捅到富豪头上。”
温知禾又沉默了:“……”
陈笛来拿手机,温知禾攥着没给,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认真道:“不是看豪宅的工作,房子也不是谁的,就是我的,陈笛。”
不待陈笛反应,温知禾将房产证明的照片调出来,放大名字,递给她:“喏。”
陈笛低头看屏幕,不断放大、缩小、放大、缩小,澄澈的瞳孔也变幻多端。
她抬头看温知禾:“不是P的?”
温知禾点头。
陈笛又看眼,深吸口气,喊出经典国粹:“草。”
“你被你那素未谋面的富豪父母接走了还是中彩票了?!”
和她当初的反应如出一辙。温知禾就猜到温笛会这么说。
而接下来,她又要放出一个惊天霹雳大消息:“……其实,主要是我和送我这套房的人结婚了。”
“这个,是他的聘礼之一。”温知禾伸手,指了指屏幕。
陈笛在差点昏厥过去之前,提前给自己按了人中。
缓过来,她深吸口气:“结婚对象是谁啊?”
温知禾默默收起手机:“你信我了?”
“那倒也没有。”陈笛心情复杂:“但我不觉得你会开这种玩笑,还特意P这种图。”
平心而论,温知禾虽然不是随便开这种玩笑的人,但她也不是那种能为了钱财闪婚的人,而且陈笛不瞎,能看见她无名指上的戒指,虽然她也是刚发现的。
当然,换做是她的话……
“这套房多少钱?”陈笛缓过神来问。
温知禾举起一个手势,并攥拳成三个圈。
陈笛瞪大眼睛,心里信服了:“……要我我也结这婚。”
“不儿,就半个月的事,你怎么摇身一变成富婆了?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连一块喜糖都不分给我!”陈笛痛心疾首,转而又很快换上另一副嘴脸,毕恭毕敬:“所以温大小姐,接下来的事方便和老奴详细说说吗?”
陈笛变脸得太快,温知禾很难不笑。
她扯了下唇角,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一并告知陈笛,甚至还非常有戏剧性地提及,她们曾经在不久前的口嗨。
温知禾表达能力很好,口条也不错,毕竟四年的影视博主不是白当的,况且她与贺徵朝之间的事,本就足够具有戏剧性,说出的任何一件事,都足以令听众喟叹连连。
温知禾也就陈笛一个交心朋友了,自然什么都会与对方分享。当然,太过炸裂的、私密的事,温知禾是不会说的,她还要脸呢,况且陈笛也不是那种乐意听情事的人。
陈笛再度深吸口气,隔着一桌伸手拍她的肩,感慨:“温知禾,温导,温大小姐,你这人能处,有婚你是真结!”
“你这二十年来的运气难道都用在这上面了?对象居然还是贺徵朝,燕北赫赫有名的钻石王老五!光是那脸那身材,送的这些钱啊房的,你都不亏!”
贺徵朝人是低调,但掌舵恒川集团这么大一个公司,少不了在财经报的长枪短炮下露脸。何况他的样貌也确实无可挑剔,没有显赫背景的加持,都足以令人信服。
温知禾无奈,要不说陈笛和她是好朋友呢,脑电波是完全对上了,看见这些好处就不管不顾——虽然绝大多数人都会心动。
但她还是要问:“你不觉得我冲动?”
“冲动什么啊,别说每月定额百万零花钱了,就是给我一套房我都能跪舔贺总的皮鞋当牛做马。”
温知禾没忍住:“……倒也不必。”
“当然不必。”陈笛不动声色地坐到她身边,笑得一脸狗腿,狗熊蹭树似的蹭她,“我舔你不就行了,有你这样的富婆朋友,是我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