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口气,不断在心里默念不气不气不气,然后再度举牌。
这会儿场内只剩她们在竞拍了。
但贺徵朝仍不断下令,颇有誓不罢休的意味:
“举牌。”
“举牌。”
第二轮下来,温知禾是真的憋不住了。主要因为她刚刚喝了太多红茶,这会儿非常……想上厕所。
她边捂着肚子边把竞拍牌转递给贺徵朝。
贺徵朝眉梢微扬:“真的?”
这有什么真的假的。温知禾鼓了鼓腮帮子,不做声,不陷入自证陷阱。
贺徵朝轻叹,给她放行:“去吧。”
温知禾没从他面前经过,而是从旁侧遁形。
拍卖场厅堂太宽广,好在她后方有个专属的洗手间。
正处生理期,温知禾会稍晚才回席,大概五分钟之后,她才从盥洗台拭干双手往回走。
回程时,她看见贺徵朝身边多了位工作人员,低头清浅地交谈着,手里在签着什么合同。
温知禾步步靠近,心脏一下又一下敲打胸腔,通过画面本能地意会到了什么。
贺徵朝双腿交叠,随手将文件递给员工,抬眼看向她:“回来了。”
温知禾“嗯”了声,明明手已经很干得差不多,却仍然还攥着纸团。
她重新坐到位置上,心里鼓着劲还没来得及问,贺徵朝便把另一份合同转递给她。
温知禾顿然,下意识接过文件夹翻开。望那些中英段落以及最显眼的庞大数字,温知禾一度忘记呼吸,仿佛攀登山峰起了高反。
一、一亿三千万?比一个小目标还多出零头……不、不止是零头了。
温知禾头晕目眩,哑然:“你……”
“我说过。”贺徵朝手腕抵着文件夹,语气淡然:“你想要的都可以拍到。”
“我希望你出席这类场合,能学会不露怯、不紧张,对一切都有掌控力。没有体会过的事我带了你一遍,想要的珠宝也拍下了。”
最后,贺徵朝将桌上的竞拍牌推到她那里,宛如让渡主权,不紧不慢道:“现在你要学着自己去竞拍,不要不好意思。”
温知禾怔然,没料到他会出于这种目的,这太奇怪了,她不禁深究:“……只是这样?”
贺徵朝轻笑:“你还想如何?”
通常而言,他表现得出手阔绰、极为大方时,绝对会从旁的地方再索取。
与他周旋久,温知禾切身明白。可此时此刻,望着他儒雅清明的面庞,她竟有一瞬是信了他的话的。
“不过你的谨慎是没错,亲爱的。”贺徵朝忽而又发话,压低的眉眼间蓄着某种深意,“我送你这些物件,你也需回馈我等价的事儿。”
温知禾的心顿时悬紧,内脏仿佛有处地方是刌了血的,不断往外渗。
不等她追问,属于她历练的下半场来了。
贺徵朝要她拍下至少两件,或价格至少五千万的拍品。说是让她练练胆……也确实,温知禾已经要被这纸醉金迷的角斗场厮杀得头晕眼花了,整个人都麻木至极,刚才的生怯、赧然根本不复存在。
她在前阵摇旗呐喊,血液不断翻滚倒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仿若对这场所谓训练场战役志在必得。而这一切都归功于她身边坐镇的,她的国王。
托他在先前展览时的讲解,她竟真对这些名家画作藏品,有着一定的了解。
直到拍卖结束,温知禾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汗津津的。
而她再去看向贺徵朝,他仍是双腿交叠,从容又默许的姿态。
后方暗红的帷幕交叠垂落,鎏金的顶光倾淌于肩边,一株开得娇艳的花簇摆在他旁侧,也为之做了陪衬。贺徵朝坐在真皮沙发上,模样儒雅斯文,莫名媲美中世纪欧洲画作。
他眼拥星河,腔调醇厚,只偏头言简意赅问:“尽兴了?”
尽不尽兴,哪里是她能评定的,她分明只是个……狐假虎威的。
温知禾拧着竞拍牌,点了下头,说得云里雾里:“……怎么不算呢。”
贺徵朝看得出她的纠结,又问:“所以是觉得还不够?”
温知禾抿唇,短促道:“我怎么敢。”
她不把话埋在心里,明白自己一人胡思乱想无用,适度地装乖逞怜有用得多。所以她抬起水雾缭绕的眼,慢吞吞地问,像是真的很困扰:“这么贵的赠礼,我要怎么回你?”
贺徵朝默了默:“你是纠结这事儿?”
“也不是……”温知禾吁口气,佯装为难地皱眉,“我痛经很难受的。”
言外之意,她没办法经历太热烈的杏事。
贺徵朝不难听懂,眼底慢慢外洇漆黑。他以指骨扣了下扶手,起身到她面前,掌心向上,请示她起身。
竞拍席已经陆陆续续走了一片人,留着也毫无意义。温知禾攀上他的掌心,还未使上力度,她便被他牵引着从坐席上站起。
黑头高跟鞋噔的一声,嵌入西装裤之间。
他们挨得极近,温知禾扬起下巴,鼻尖还能触碰到他卷叠的领带丝巾。
贺徵朝揽着她的腰,热气沉沉入耳:“虽然这场约会还没结束,但我要你再回请我一次,续个再会的约。”
“这就是等价的事儿,明白吗?”
即便他们如此贴近,近到胸腔共振,能令声音传感五脏六腑,但温知禾的信息过滤系统好像瘫痪了,根本没法听懂。
因光束照射,她浅棕的双眸更加澄明纯真,像不谙世事的兔子。这让贺徵朝不得不说得更外露,嗓音更低缓:“除了做|.爱,我们还有别的事可以谈谈。”
他低垂双眼,鼻息间的热意浸染面颊,徒增红润。
温知禾大脑仿佛有根弦绷开了,迟钝地眨巴干涩的双眼,下意识问:“谈、谈恋爱吗?”
贺徵朝面色静了一息,低下头发出很沉闷的笑。
只这一笑,温知禾面颊更热,窘迫感蔓延全身。
……她在胡说八道什么。
令她钻进地缝还不够,贺徵朝意兴正盛,狭长的双眼微阖,轻哂:“你想谈这个?”
第32章 在想你
他不紧不慢地追根问底, 松散的语调像不在意,却又隐隐有质问的意思。
温知禾怔忪得说不出话, 她怎么可能想,又怎么敢?她得是多不自量力,才会想和他谈……这种事。
空气莫名凝结成固体,令温知禾有些喘不上来气。
她本能地打算说些贴心话糊弄过去,但还不待她张口回应,后方便传来工作人员的声音,说是有人想私下见一见贺徵朝, 是位姓钟的小姐。
剑拔弩张的氛围慢慢涣散,意识迁回时, 温知禾听到贺徵朝很轻的回应。也不知是否为她的错觉, 她抬头看他倾侧的面庞, 似乎捕捉到一丝漠然的冷硬。
温知禾很少见他外露愠色,但仅仅片刻间, 贺徵朝颔首看向她的面色,又换上儒雅温和。
“去车上等我。”
他摸了下她的头,淡声嘱咐。
温知禾大脑还一片混沌,很含糊地“嗯”了声。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稀里糊涂地上了车。
夜晚的风不算凉,徐徐拂过, 满是轻柔感。温知禾裹了件小毛毯,开着大半的窗, 放空大脑般无神地看着晚间仍然金碧辉煌的剧院。
眼观景物,心里满是人。不论出于何种缘故, 温知禾都实在好奇,到底这位钟小姐是因为什么事要和贺徵朝私下谈话。
但好像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吧。
温知禾抿抿唇, 想低头玩会儿手机转移注意力,但用眼过度又实在酸涩不堪,干脆头抵枕靠,阖眼养神。
-
在通往休息室前,贺徵朝已经预料到,会听见哪番话。
礼宾在前方替他开了门,果不其然,钟嘉意见到他的第一行为,便是踩着高跟鞋踱到面前,高举攥紧的拳头,扬声不忿:“你明明答应我的,拍哪件都不拍那件珠宝!”
即便出走大半年,她也仍然是个喜欢使小性子的女孩,归来不褪任何锐气。
贺徵朝半抬起手,以臂略略抵着她要落下的拳头,面容平静得淡漠,不言不语时,总有令人不自觉闭上嘴的冷感。
……和刚打招呼时的如沐春风,分明是两副面孔。
钟嘉意的焰火蔫儿了一截,很快又换楚楚可怜的模样,要去攀他的臂弯:“大哥,你不会有了大嫂就这样对我吧……”
贺徵朝不着痕迹地侧身拍了下她的肩,目光掠过那张演技拙劣的脸蛋,唇角轻扯。演起来还不如温知禾,至少人的眼睛是真会泛红冒泪花。
钟嘉意扑了个空,贺徵朝低眉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嗓音沉静得像浸入毫无波澜的深海:“我怎么对你,为什么这样对你,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漆黑的目光从头顶定格在腹腔,仅一瞬,钟嘉意便下意识提起包包,往那里一挡。
贺徵朝没有过多探究,系紧袖口,侧身要离开,临走前睇凝着垂眉顺眼的女孩,只落下最后一句忠告:“这是你的人生,旁人没法为你做主,别想着能帮你,不论这事还是那件事,好自为之吧。”
他走得干脆,听他逐渐不再的步伐声,钟嘉意以掌覆上腹腔,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但低迷的情绪仅维持片刻便消散,钟嘉意吸吸鼻子,拨去电话给经纪人,横眉恶狠狠:“发,就要发!那些通稿给我照常发,我今天的钱可不是白花的!”
经纪人已经习惯她的风风火火,答允过后,又贴心地问了声:“……那你大哥那里。”
提及“大哥”二字,钟嘉意少见地缄默了须臾。她咬着指甲在原地来回踱步,思来想去道:“我去借借看,反正是我大哥,要是借不到……”
她闭眼破罐破摔,轻哼:“那直接做个假的,他们总不能出来对我打假。”
-
贺徵朝从休息室出来不久,夏博易刚办完手续,迎面汇合之后,贺徵朝松了松领带,很淡地沉了下气:“盯着点儿她。”
夏博易知道贺徵朝刚才是见了谁,但这个“她”字可指代的有俩人,他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准。
贺徵朝冷冷道:“贺宝嘉。”
夏博易顿了顿,点头说好。
来时他们坐的是一辆车,贺徵朝携夫人回家,那他只能坐另一辆车走。后门停车场的迈巴赫已经停留多时,司机李叔疲惫一天,坐在前排仍不敢放松,通过后视镜瞥见人,立马下车去开门。
车厢的顶灯持续照暖,敞开之时,窝在侧方车椅的女孩明显被叨扰到,蹙着眉把头埋得更深。单薄的小毛毯将她裹得严实,两条交叠搭放的白皙小腿却无处遮掩,就这么明晃晃地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