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钟嘉意真是贺家千金,为什么从一开始出道的时候不披露身份,那样不是更轻松?如果她真是贺徵朝的某一个妹妹,为什么不曾从贺徵朝、贺宝恣口中听说过?如果一切都是假的,是误会,贺徵朝为什么不与她解释、说明清楚……她痛苦的大半个月,只是笑话吗?
和自己较死劲儿没有任何意义,这只会让自己陷入无尽内耗的坏情绪里,最让她害怕的不是无法接受的某一真相,而是她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他。
是难以启齿,又违背最初原则的喜欢,即使是喜欢他的金钱,喜欢他的身体,喜欢被他鞭打,这种喜欢也会让她变得不像自己,丑陋又歇斯底里。
当她惊恐地发觉这一事实时,她只想捂住自己的口鼻、唇齿、眼睛。
这真的很丢脸。
哪怕他们表面上还是夫妻。
喜欢上一个轻视自己、不爱自己、没有心且极其注重利益、表里不一、大了整整一轮十二年的男人,已经可以载入病例,例如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恋老癖、受虐上瘾……
在失去亲昵贴近的几个夜晚,她手腕上的捆缚痕迹慢慢消退,臀腰的酡红不见踪迹,双乳也没有被吮的伫立,但他切身留在她身上的感觉,却是深入骨髓,依旧心痒难揉。
如果抛去这些,她还会喜欢吗?温知禾不敢设想,同样,她也畏惧忤逆他,违背合同的后果。
贺徵朝可以做到与钟嘉意撇清关系,甚至是动用特殊手段,将黑的洗成白的……她很难不揆情度理地认为,贺徵朝也会用相同的方式对待她。
纵使隔着屏幕,只能看见一些不算太清晰的图片视频,温知禾也无法信服网上的澄清通告,钟嘉意肚子鼓成那样,鼓的位置刚好,怎么会是角度和衣服的问题。
所以没怀孕也许是假的,亲妹妹也可能是假的。
什么是真的?
他对她不理不睬,敷衍了事是真的,他不打算解释,对她对事不以为意也是真的。
手里这只崭新的换了号码的手机,的确没有他的任何联系方式,但如果他想,也不难用各种方式找到她。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也许是觉得她单方面提“离婚”可笑,觉得即便这事是真的,她总有一天也会灰溜溜跑回来向他低头认错。
房子、车、珠宝、名牌包包的赠与合同有公证,但如果他真要收回……也不是不可能,真到这种地步,温知禾只能忍痛割肉了。
可他要是把电影拍摄喊停,温知禾绝不能退让。
首先这是她的梦想,其次组了这么多人,花费的心力时间都是金钱,她可不能拖欠人的工钱。
居安思危是好事,温知禾设想了这么多,浑身的疲倦一扫而空,郁积在心里那些小情小爱也慢慢消减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清醒彻骨的恐惧。
即便迄今为止,贺徵朝都没有表态过。
温知禾关了手机,开窗透透风。
村里这两天突发有雨,为赶进度硬着头皮拍也未尝不可,但这里不比城市安全,村庄四面环山,山路泥泞,容易发生地质灾害,不仅拍摄器械容易受损,工作人员的安全也得不到绝对的保障。
村里的戏不算太多,预计半月一个月就能拍完,暂时歇个两三天算不上什么。
这会儿雨势渐小,温知禾打算披着雨衣去外头散散心。
拍戏直至现在,她每天的睡眠时间总是不超过五个钟头,不是因为昼夜颠倒,就是因为大脑太过兴奋合不上眼。
每当这种时候,温知禾就会去外面跑跑步、散散心,等身体活动累了才能睡得着。
南方的雨季闷热潮湿,披上雨衣更热,温知禾内搭一件T恤,宽松的牛仔裤挽到小腿中,脚踩必备洞洞鞋。
不走山路不会浸湿,湿了也不费鞋袜,秦姨和小雪原本给她打包了整整五箱的换洗衣物,温知禾嫌占地方,坚持轻装简行,后果是只能几件衣服、几双鞋轮着穿。
她这穿着已经完好地融入到农村里,又村又土,如果当初贺徵朝看见的是这副模样的她,可能都不乐意把她捡走。
温知禾自嘲地想,推开门浸入毛毛雨中。
下午的天色蔚蓝偏暗沉,温知禾沿着沥青路,戴着耳机一直走下坡。
路途偶遇的工作人员或本地老人,都为熟悉面孔,毕竟经常打招呼,许多瞬间,例如此刻,温知禾的心有着前所未有的澄净。
这里的居住环境提前做过装修改善,刚来的那两天,她也确实不习惯农村生活,不仅身上起了不少湿疹,还发过烧,统一的剧组盒饭也鲜少吃。
这大概就是被人伺候惯了的缘故,温知禾从未想过,自己还会有这种公主病。
她应该早点习惯的。
越靠近入村口,村庄建设越现代化,门口的小卖部已经是个双层小别墅,温知禾常来这里买些小零嘴。
她刚到门口,开店的老板便笑眯眯招呼:“温导,又来买小零食呀。”
老板是位三十岁左右的女性,普通话不算太标准,但因为嘉郡与她的家乡同属一个省份,温知禾多少还是能听得懂的,包括她招揽的演员,也大部分是江南一带的人。
温知禾不饿,纯属嘴馋,一样各挑几份,回去还能分给那些年轻小演员。
老板很快装成一大兜,拎着鼓鼓囊囊的大袋子,半是关心:“你一个人自己出来买,这么多带得了吗?我这里有个小推车。”
“可以,不用。”温知禾婉拒道,因为熟稔而直言不讳:“上坡拉小车还更吃力。”
老板没再强求,帮她多套一层袋子,把里头的结打得死死的,让她回程注意安全。
拎过袋子,单手感知那快要坠地的沉重,温知禾承认,是自己说话说早了。
她没好意思腆着脸要推车,就打算干脆这么拎回去。
刚要走,听到老板直直望向窗外,惊叹:“天哪,那辆车是宝马吧?”
温知禾转身向外看,虽然她不太懂车,但被富养大半年,还是认得几个车标的。
譬如门外那辆开着双闪停在村口的车,其实是辆大G。
她平静地想,不知为何,隔着小卖部半开的玻璃门,看向后座的晦暗的车窗,心头猛地坠了下。
作为取景拍摄地的这个小村庄,位于嘉郡偏远的一隅之地,鲜少有人回村建设,尤其是这种非节假日的时候,而且最近组里也没听说有外来补给物资。
温知禾不想给自己设想太多没必要的念头,但在拉门的时候,下意识低着头,扯了扯雨衣帽。
第47章 扇他脸
细雨微微, 薄雾溟濛,落地一片水汽顺着斜坡而留, 清新的空气间弥漫山野杜松的气味,湿润又笼着浓郁不散的热意。
连绵成细丝的雨滴落在头顶肩边的塑料膜上,发出吧嗒吧嗒的轻微声。
温知禾走到沥青路旁,就这么丁点宽敞的路径,免不了贴着大G的车身走。
越过它,进入双闪灯照明的区域,渐行渐远, 温知禾才慢慢松口气,抬起头平视前路。
雨天的夜晚总是来得很快, 农村路灯聊胜于无, 走夜路全靠视力和手电筒。
温知禾的暗适应能力不是很好, 需要打光才能看清楚前路,她刚打算拿手机, 却见地面更亮,反照着潋滟的波光。
侧目回头看,刺眼的双闪灯从那辆庞大的大G前端照来,令她不由眯眼。
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车后座的门敞开。先出的是一顶漆黑的伞面,随后一位穿着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出现在眼前。
他的身形颀长伟岸, 不免与熟悉的人重影。
风挟雨清凌凌地打潲斜落,撞过温知禾身上的雨衣, 将其撑得彭起,碎发撩拂面颊, 挠得她心头突突震颤。
黑伞前头也被稍微抬高几分,男人硬朗疏冷的面庞, 在实现适应亮光后逐渐显明。
他的面容一侧被强光照映,一侧处于阴暗,不阴不阳,令人捉摸不清情绪,黑沉沉的眉眼如鹰隼紧攫着她。
视线在半空只交汇一瞬,温知禾的腿就打颤,肾上腺素飙升。
她立即转过身低头,紧紧攥着塑料袋,想拔腿跑,理智又告诉她跑不过这辆车。
两秒的天人交战,她的双腿血液倒流,逐渐发热,终于忍不住咬着牙向前跑。
可她还没跑出几步路,一只臂膀便被牢牢箍住,向后拉扯。
重心偏斜,双腿踉跄,上方的视线被黑漆漆的伞面遮掩,后背撞到厚实的壁垒。
撞击感让温知禾心律更紊乱,尤其当她近距离看见那双眼。
“放开我!放开我!”
她苍白又无力地叫嚷,挣脱不得,心下一横,直接甩起沉重的塑料袋往男人身上扔。
活动范围受限,温知禾力气又没那么大,塑料袋只撞到他的臂弯。
可这也成功了,男人拽着她的手松了两分。
紧着这两分,温知禾使出浑身的劲儿,踩着半滑落的洞洞鞋,勉力向前跑。
她跑得太过急躁、不管不顾,一只鞋掉落,脚底踩到泥泞的砂砾青苔,一个没注意,整个人都向前扑倒。
跌倒在泥地,手心膝盖都被蹭刮,疼得温知禾直皱眉头,何况雨水灌入双袖的凉意。
她偏着头,宽厚的雨衣帽虽然视线受限,但不难看见踱到身旁的那双黑色皮鞋。
温知禾还没反应过来,那人便放下一只洞洞鞋,撑伞弯腰将她拉拽起,根本无需她自我支撑。
架起她,男人挪了挪脚边的洞洞鞋,一声轻叹从头顶落下:“跑什么,鞋都掉了。”
这声音浸润了雨意,有种不阴不阳的温和。
再度仰头看见他,温知禾面色苍白,视线难以聚焦,耳边嗡嗡发鸣。
伞下之外的一切,落雨声,树木婆娑声,小溪流淌声,似乎都被她的听感屏蔽,只能听见如雷鼓动的心跳。
一个月不见,温知禾的模样狼狈至极,却也遮不住漂亮清丽的双眼。
这双眼看向他时,应该明亮,轻挑,透着笑吟吟的狡黠,但贺徵朝只探究到恐惧与震悚。
他握着她臂膀的手不免加重,微眯狭长的双眼,将面庞放大在她视网膜里,嗓音微沉:“是没认出我,还是看到我很意外?”
温知禾不知道说什么,一直在哆嗦。
贺徵朝另一手松开了伞,任由黑伞随风滚落到路旁,也不顾倾盆大雨浸湿周身,腾出那只手捧起她的脸,沉沉问:“回答我。”
贺徵朝的手宽厚温热,有一层薄茧,曾温柔轻抚她,也曾给过她热烈的巴掌印。
但这并不完全属于她,还给过别的女人。
这并非是对别的女人的敌意,而是一种对伴侣强烈的占有欲,亲密关系总是伴随着独一无二的排他性、玉石俱焚的摧毁性。当他将其转移,分散给别人,遑论精神层面,即便是肤浅的肉慾,温知禾也觉得万分的恶心。
她讨厌需要和人分享的起居室,讨厌和人交换着穿的衣物,讨厌被淘汰的二手机,讨厌不纯粹的感情。多可笑,在最初的时候,她对贺徵朝明明没有这些想法,但如果不是独一无二,她真的宁愿不要。
他碰她的手,让她有种作呕的冲动,温知禾强忍这种冲动,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不顾一切地奋力挣扎:“认出来又怎样!松开我,别碰我,你个臭流氓!变态!”
西服不防水,贺徵朝偏分的背发也被浸润得垂落在额前,他骨相明朗优越,即便淋一身雨,也冲洗不掉他身上的持重。
他并没有松开她,仍然牢牢地捧着她的脸,彼此间的面容不断拉近,直至鼻息交缠。
“嗯。”贺徵朝微垂双眼,轻缓重复:“流氓,变态。”
“一个月不见,我在你这儿的身份就降级到这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