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延垂眸看向她,读出她眸里的安静和难抑的情绪,他没说话,只是把那件事先带着的驼色大衣展开披在了她身上。
然后宽大干燥的手掌握住她的,他从她身后环抱着她,手臂蹭着大衣衣料,胸口感受到她抵靠着的肩胛骨的单薄瘦弱,他又抱她紧了一分,是给足她安全感的姿势。
感受到身后的温暖,手掌被他握住,似冬日炉火般,温书眼睫轻轻颤了颤,一颗心慢慢安定下来,看着那些陌生的建筑,陌生的路标从身旁一掠而过。
温书很久都没有说话,直到过了河,她看见河对面那座看似很近实则无比遥远的山时,抬手指了指,轻轻开口,“那是铁垠山。”
“它看上去很近,但实际上特别远,要走七八个小时才能到。”
杏眸折射着窗外点点日光,温书眼里有怀念,“小时候我奶奶就经常对我说,如果我不听话就罚我走去铁垠山,然后把我丢掉,奶奶说那里有很凶的黑熊,还有喜欢吃小孩手指头的老巫婆。”
“奶奶越说我就越怕,怕得不得了,晚上都睡不着。”
“后来,”温书停了一下,继续道,“是我妈妈告诉我铁垠山没有黑熊,也没有吃人的老巫婆,相反那里很美,因为山的后边是海,一望无际,如倒映过来的天空一般蓝的海。”
“从那以后,我就特别向往那里,我总想去看海,我甚至制定了周密的计划,可是我最多走半天,走到中途就被赶来的父母捉回家,我与铁垠山永远隔着四五个小时路程的距离,直到我十二岁我都没能去过那里。”
“可是后来,地震过后,救援人员开着货车载我们出去,两个小时就到了铁垠山,我看了一眼,一颗心如沉入冰冷河底。”
“原来,铁垠山的后边还是山,根本没有海。”
“妈妈是骗我的,她只是想让我不要再害怕,不要再难过而已。”
温书声音变得很轻很低,藏着掩不住的难过,“那时我在车上看见铁垠山地标的时候我就哭了,因为我突然意识到,我见不到妈妈也见不到海了,只有无穷无尽的山包围着我,将我困在里面,怎么逃都逃不出去。”
年幼的女孩在车厢里哭,身边的人或受伤或绝望,没有人来安慰她,因为众生皆苦,他们那时看过太多人哭了,已经麻木。
后来温书止住眼泪,是靠着在手心里一笔一画地写阿延哥哥这四个字撑过去的。
与至亲死别,天人两隔。
她把救她的那个少年当成自己生命剩下的唯一光芒,此后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靠近他。
所以那之后她的执念才会那么深,才会固执地想要嫁给他。
“海在那里,不会跑,我以后带你去看。”盛京延轻轻吻过她的耳垂,安抚温柔道,“书书,也不要再害怕,你身后永远有我。”
“你老公,在这儿呢,嗯?”温热呼吸掠过耳畔,他嗓音低而哑,却让人很安心,每一句话都带了力量。
闭上眼睛,将眼泪憋回去,温书关上窗,她轻轻开口,“好,阿延。”哥哥。
盛京延低头,额头轻蹭着她脸颊,逗弄般,“或许你以后也会当妈妈,你也可以给我们的儿子和女儿讲这个故事,你可以带他们去看海,我会永远守护你们。”
“乖乖,不哭,我的宝贝,我的妻子,我的书书。”他低下头,手指轻轻擦过她眼睛,揩走那一点湿润。
握住他的手腕,温书看着他的眼睛,漆色的眸,深沉的爱,她温和而认真问:“你急着要小孩吗?”
盛京延抱她,下巴磕在她肩窝里,认真考虑了会,开口,他嗓音很低,“不急,有小孩只是世俗众多夫妻走的一条路,是一种可能性,不是必然性。”
他抱紧了她,骨节宽大,胸膛坚硬而温暖,心跳声有力而坚定,“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不要孩子,我们一起走那条夫妻间特别的路,所有流言我来挡,不要怕。”
轻抿着唇角,温书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物,一颗心变得沉顿而温暖起来。
他愿意支持她的一切决定。
温书并不讨厌小孩,相反她很喜欢,她一直想有一个家,和她喜欢的人过着一日三餐,平淡平凡的生活,现在好像终于能实现了。
温书抿唇笑笑,食指勾着他的掌心,轻轻问:“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盛京延低头亲亲她,“都喜欢,不过更心疼你,不生也好,对你身体没有伤害。”
怀孕会胃口不好,呕吐,臃肿肥胖,身材走样,甚至还有难产失去生命的危险,有的人还会产后抑郁。
盛京延尝过抑郁的滋味,所以他更不忍心让自己爱的姑娘去承受这一切,他舍不得。
开始哄她,发丝抚过脸颊,他嗓音低,轻轻开口,“喜欢小孩的话,我们领养一个孩子也可以,他也会是我们的儿子女儿,你也可以给他们讲故事,带他们去看海,都一样的书书,别纠结。”
“那怎么一样。”温书看着他的眼睛,“我想有我们的孩子,阿延。”
盛京延抿着唇角,眼神暗了一点,他看眼窗外的风景没说话。
冷静下来,他未尝不想要和自己心爱姑娘的孩子,可是他想到到那些糟糕的反应会一一验证发生在她的身上,他就接受不了。
哄她说以后会有小孩的话可以说,可是一旦真行动了,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他们得接受这个选择带来的一切后果。
侧脸轮廓陷在光里,棱角分明,漆黑眉眼压下来,眉心微带倦意,盛京延收回目光,盯着温书的脸看了会。
他低低开口,“还早。”
掀唇淡笑,他挠她痒处,“你不还是个孩子,还没长大,当什么妈妈?”
温书痒,笑着躲他的手,她掰指头数,“不小了,我今年过生就二十八了,而你过三十了,都要老了,以后就不行……”
“我老?”盛京延挑眉,一指插她发丝间,薄唇对上她的,吻得她换气都不匀。
额头细汗绵密,温书手指间陷入他颈部的皮肤里,战栗酥麻感不止,她脸热,偏过头去看窗外,声音很轻,带着羞赫,“别,车上还有人。”
“不行?”牙齿细细碾磨过她耳垂,红得欲滴血,他在她耳边吹气,薄荷气息弥散,凛冽的冷调香,好闻又勾人。
“怎么没见你晚上说我不行的,嗯?”她几近被他箍住,没法动,温书垂下眼睫,眼睫轻颤,微微慌乱,“没说你现在不行,我是说,以后,以后有可能……”
晚上谁敢说不行啊,两次她已经快遭不住了好吗,要说不行,她还要不要睡觉了。
唔。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堵住唇,缠绵勾人,更深一层的辗转和啃咬。吻得温书一阵一阵的短促换气呼吸。
眼看着要压不住了,车厢内有人往这边看。
温书掐他胳膊,手软没力气,还在掐他。
隐秘的刺激滋生,温书脸烫得过分,她偏头想后退,却被盛京延搂着腰,掌控牵引。
躲不过,又丢不起被别人看见的脸,温书只好借呼吸的时候低下头,脸往他怀里埋,微卷长发略显凌乱,一缕挂在他的衬衣纽扣上。
闷声笑了下,盛京延缓慢松开她,不再吻了,半靠着后背软座,低头,长睫在眼窝内铺出一圈阴影,单薄的内双,眼尾微垂,他好整以暇地看她,手肘半搭着她腕骨,手腕上戴了一圈黑曜石珠链,冷沉如松雪。
唇角微勾,他笑意疏微,观察着她脸红害羞的模样,卷发刘海过了眉,皮肤白皙,红晕就更容易窥见,他们靠得很近,近到能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细眉远山,鹅蛋脸,杏眼清亮,怎么看都好看,怎么看都喜欢。
长指轻轻撩了撩她耳边刘海,盛京延圈她在怀里,压低嗓音开口,“又害羞了,温小兔?”
“怎么这么容易脸红。”他嗓音里带着笑,一截散漫,他慢条斯理地伸手指理衬衫纽扣上挂着的那缕头发。
“谁都像你一样啊,脸皮厚。”温书声音很轻,生怕又惊扰到车内的其他旅客。
发丝一缕一缕地顺在她身前,盛京延拿手背贴了贴她滚烫的脸,“这么烫?”
温书抓下他手,刚刚那么一闹热得肩颈都出汗了,她缩了缩手,脱下大衣,想往旁边挪挪。
“我热,别碰我哦。”
接过她递的大衣,盛京延看着她坐到窗外,牵起她手,缓了缓,他忽然很认真开口,“书书,如果你真的想要小孩,我希望我能一直陪在你身边,我要把公司和实验室那边的事处理好,为你预留出足够的时间,我不想你一个人面对承受生产带来的痛苦,我想你一直在我视线范围内。”
“所以,现在我们都还需要准备的时间,你能等吗?”食指勾住她掌心,他缓慢与她十指紧扣。
温书看着他这样认真的模样没忍住笑了,眉眼弯弯,“你现在这么紧张正式干什么?”
“我又没说今天就要小孩了,有什么不能等的啊?”
“还没那个呢,而且你每次都戴套,我想怀也没这机会啊。”
“这次是回我故乡,只是突然想到我妈妈,联想得有点多而已,别紧张了啊,温小猫。”刚刚的红晕褪下去不少,她笑着,梨涡浮现在脸颊,眼底藏着揶揄。
被她反过来嬉笑了一道盛京延也不恼,伸手捏了捏她耳垂,指骨碰着那蝴蝶流苏的耳坠,冰凉凉的。
他否认,慵懒地挑眉,“我紧张了吗,嗯?”
绕到他臂弯里去,温书笑得露出牙齿,“紧张了,还特别正式。”
“咳咳,”温书学他说话的样子,“书书,我接受不了你不在我视线范围内……”
长本事了,盛京延伸手捏她下巴,直接又吻下去。
说的话又被堵进去,温书在他怀里生闷气,也没躲过那吻。
就这么一路闹着到了阑川镇。
下车时,已经是近五点了。
口红在车上的时候都被他啃完了,温书到一边去拿着镜子补口红,补完后回来,看见盛京延右脸颊上的唇印就想笑。
盛京延穿着西装,一手搭着那件驼色女士大衣,他单手插兜,摸了根烟出来,看了她一眼,他把烟丢了,换了颗薄荷糖撕开咬着。
伸手招她过来,“来。”
温书走近,还盯着他脸颊上的唇印,眼底都是笑意,狡黠如小兔。
盛京延把大衣给她披上,大手捞起她长发,看她一直盯着自己笑,扬了扬眉梢,“憋什么坏呢?”
温书笑着眨了眨眼睛,随后踮脚轻轻对着他右脸颊一吻。
第81章 少年
◎他年君归,我葬南丘◎
唇很软, 初春的风有些冷,吹得她发丝扬起来,扫过耳畔喉结, 痒丝丝的。
温书身后是一条不那么宽的马路,几棵掉光了叶子的银杏树栽种在其间, 春息先至,树枝上绽放了点点新叶, 青绿的芽尖,很嫩。
不远处有间面馆, 一只大黄狗守着空掉的桌椅对他们摇尾巴。
口腔里的薄荷糖还没嚼碎,清凉的气息冲撞在口腔壁间,感官的一切都是凉软的,像盐洒在雪地里,化了的雪水顺着指缝流下, 冷冽却又掺杂温柔。
盛京延看向温书,她笑得明媚, 唇红齿白,衬得周遭一切灰白破败都恢复生机般,她吻了他后就往后退了好多步, 一直在笑着看他。
心忽的就软了,没这么软过, 软得一塌糊涂。
唇角抑着笑, 盛京延就那么留着脸上的吻痕, 站在街边, 安静地看她, 漆黑桃花眼底悉数藏满爱意。
黑色西装, 白色衬衣, 领带是浅咖色,他站在那儿,挺拔落拓,一派斯文,轮廓很深,棱角分明,平日里那淡薄眼底的锐利尽被消融,此刻只剩下温柔。
心跳忽然有点快,温书看他还没发现自己脸上的唇印,弯起唇角笑得更肆意,“盛京延,你怎么站那儿不动啊?”
温书转身便踩着高跟鞋往前跑。
阑川现在太陌生了,陌生到温书走在街上寻不到一丝从前的影子,街道比之前宽敞,水泥平房建筑,一条街都是笔直的,来往的人她一个也不认识。
曾经那个爱穿碎花裙的小姑娘迷失在这冰冷的街道之中,消失不见,一个转身之间,一切都变成沧海桑田。
心底压抑着,温书没表露出来,她只是笑着,梨涡很浅,明眸皓齿,好似一点也不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