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你受苦了。”这两年,由于病痛折磨,沈慈心苍老得很快,两年时间就住了好多次院,皮肤上全是皱纹,头发都成了银丝。
沈慈心看向他的眼里是含泪的,“我没看错你,京延,你是个好孩子。”
“只是,你太倔了。”
“拽住一样的东西,就非不放手,仿佛那原本就属于你……”沈慈心捂着胸口咳了几声,胸腔都跟着颤动。
盛京延紧紧抓住她的手,递给她一杯温水看她缓慢地喝了一小口下去。
他轻轻开口,“奶奶,您直说吧。”
沈慈心捂着胸口,眼泪直往下掉,她说:“温书也是个好孩子。”
“她结婚时那会的金饰,还是我亲自去给她挑的,那五年,她没有一点对不起你的,她尽职尽责,温婉贤淑,比所有妻子都做得好。”
抓住盛京延的手,沈慈心的嗓音苍老无比,“离婚前,她来见过我,那时她很痛苦,我鼓励她,告诉她勇敢往前走,别回头。”
“她下定决心离婚,也做到了,变得更好,有了自己的生活,你不再是他的全部。”
抓住盛京延的手,沈慈心问:“你不会怪奶奶吧?”
仿佛感受不到心痛的感觉了,盛京延回:“不会。”
沈慈心笑笑,“那就好,那就好。”
“刚刚听你后妈说,你现在还缠着她。”
“是吗?”沈慈心盯着他,问。
无力感蔓延,盛京延回:“是。”
“人家都有新生活了,阿延,你别去打扰了,好吗?”
“答应奶奶,答应奶奶的要求。”一段不幸福的婚姻会带来多少悲剧,林弈秋和盛勋北就是如此,沈慈心不想她的孙子再走他们上一辈的老路。
固执地抓住他的手,要他答应。
心口裂开缝隙,呼啦啦地灌着风,盛京延握着他奶奶温暖的手,知道她忍受着剧痛在和他说话,知道她是强弩之末,借着濒临死亡之际说出的要求。
垂下眼睫,脊背绷直,盛京延很久没有说话。
沈慈心又问:“她不喜欢你了对吗?”
“对。”无助脆弱,心如刀割。
“那就对奶奶发誓,再也不要去打扰她,好吗?答应我,阿延。”沈慈心固执地要等到他的一个答案。
眼尾泛红,盛京延嗓音嘶哑至极,他缓慢开口,“好,我发誓。”
“只要温书不爱我,我就再也不去找她。”
“好,乖孩子。”沈慈心握住他的手,闭了眼睛,欣慰地开口,“我去找你妈,和你爷爷,也没有遗憾了。”
“只是,还有最后一件事,你帮我做。”
……
出了病房,盛京延站在走廊过道很久,暗色天光落在他的肩上,他半边脸陷在阴影中,仿佛已经感知不到哀伤。
摸了根烟出来,点燃,深吸一口。
他沉默着,手指间夹着那支烟,吞吐白雾。
许颐清提醒他,“给温书打电话,你奶奶的说了,走前想见她一面。”
“你怎么不打电话?盛京延。”
“温书之前和沈奶奶关系最好,她见不到她最后一面,她会愧疚悔恨一辈子。”
盛京延笑笑,眼底尽是嘲弄,“我就是要她愧疚一辈子,连带着也恨我一辈子。”
“我要她永远都忘不了我。”
可,过了几分钟,他还是拨通了电话,让温书来医院见沈慈心。
挂掉电话后。
许颐清看向他的眼底情绪复杂,他也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轻轻开口:“你们这算,桥归桥,路归路了吧。”
盛京延抬眸看了看远山,喃喃道:“十二岁,她喊我以后带她去高原看星星。”
“那时,我没有时间,但我不忍心,所以我撒谎说好。”
而现在,他想让她一辈子记得自己,想不告诉她沈慈心病重的消息,让她见不了她最后一面永远恨他,他也做不到。
从一开始这就是注定好的,他就是失败者,甘愿投降,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盛京延垂眸笑笑,眼底嘲弄,自嘲道:
“我还是没办法对她狠下心。”
第50章 雨天
◎Marlboro◎
温书是打车来医院的, 这几天南浔一场暴雨后连下了几天小雨,降温很快,阴雨绵绵的天气里,她撑了把浅蓝色边缘有碎花的伞, 咖啡色薄大衣, 内衬一件黑色的收腰长裙, 踩着高跟羊皮靴, 手腕的菩提珠她收到了衣袖里面。
黑发及腰, 眼眸清澈而安静,她从医院电梯出来, 路过走廊,身上携了一点初秋的桂香。
雨摧花残, 医院外人行道两旁的桂树结的桂花落了一地,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气息。
盛京延一身黑西装, 单手插兜,半靠着墙壁抽烟, 指骨修长,手腕上一块黑色金属制的机械表代替了那原本戴黑曜石项链的位置,眼神疏冷,他淡淡地看着温书的方向。
眸中热烈炽热火焰熄灭后只余冷静,他吐了口烟, 眉眼清冷,慵懒三分。
站定,温书抬眸看向他,眼底情绪难辨, 她走近, 问:“盛京延, 奶奶在哪个房间?”
眼白里红血丝明显,盛京延脸色还有点病后的苍白,掐灭手中香烟,他单手插兜走在前面,淡淡道:“跟我来。”
温书跟上去,伸手忍不住抹了抹眼泪。
叹了口气,许颐清熄灭了烟,扔进垃圾箱,他下楼拉开车门坐上去,掏手机出来玩消消乐,等候吩咐。
在那间病房里,温书见到了沈慈心的最后一面,还听她说了悄悄话。垂头站在沈慈心身旁,温书轻轻握住她的手,感觉手心的温度在不住的流失。
她看着沈慈心脸上的笑容,皱纹舒展,银丝如雪。
“奶奶,我会过好自己的一生的。”
“对不起,回来这么久,都没能来看您。”碍于盛京延的关系,她一直不好提及此事,没想到这一耽搁,竟然只能是相见诀别。
沈慈心温和地对她笑笑,握住她的手,沙哑苍老的一声:“没事,好姑娘。”
“你能来看我,我已经无憾。”
沈慈心闭眼睡了了会,招他们,让他们出去吃饭补觉,别一直守着她这个老太太了。
念念不舍地离开病房,温书在走廊遇见关琦和盛勋北他们,他们的眼神不善,敌意明显,仿佛怕她来和他们争家产。
盛京延走前来,把温书护在身后,挡去盛勋北和关琦的目光,他送她下楼。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过了会,盛京延开口:“奶奶手里握有创驰百分之十的股份。”
低低一声,他站在医院冷清的过道里,迎着暗色天光,眉目半陷入阴影里,清冷冷郁。
抿着唇角没说话,温书眼睛还是红红的。
盛京延兀自开口:“这也是盛勋北和关琦拼命来讨好的原因,不过,”垂眸,他停顿了下,
“奶奶已经把股份给我了。”
点点头,温书没说话,只是抬眸安静地看着医院外的一颗桂花树,花落枝桠,细碎的香碾灭在尘土中。
烟瘾犯了,盛京延摸出烟盒,食指拇指抽搓了搓烟身的几个英文刻字:Marlboro
万宝路香烟,几个英文字母拆开来是一句话:Man always remember love because of Romance only.
男人总因为浪漫铭记爱情。
静了会,盛京延开口,他嗓音低,带着惯有的低沉,被秋风揉捻了一回,有些沙哑,
“我把股份转给你,你不用管公司的事,每年分红会有入账。”他决定的很轻松,仿佛这是和将自己捡的一毛钱硬币交老师一样轻松的事。
怔怔地看着他,温书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就听见他的声音。
“你不要拒绝,这是奶奶的意思,我也同意。”
“温书,没必要躲我那么彻底。”盛京延低眸看她,眼底沉静,如淡色水墨,平和无比。
心脏隐隐刺痛了一下,温书低头,轻抿唇角,轻轻回了一句:“好,我先替你保存。”
“嗯。”盛京延淡淡笑了下,有些苍白,他肩背宽阔,侧身却淡薄,很瘦,靠肌肉撑起骨架,靠墙站着,低头看她,轻问:“饿了吗,要吃点饭吗?”
摇摇头,温书没胃口,她找了把医院的石凳坐着,手心里抓着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有点失魂落魄。
盛京延弯腰坐在她身边,静了会,他开口:“别难过。”
听见这一声,眼泪忍不住掉出来,温书伸手捂住眼睛,无声哭泣。
从十二岁那场地震后,世界上对她好的人就屈指可数了,不求回报对她好的人更少,沈奶奶是一个。
是那五年她撑不过去的时候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她教她织毛衣,针脚细密,缝的每一针都是心血,她看她作画,在她画完后,用毛笔为她的画题诗,她夸她有天赋能成为大家,让她坚持。
那时温书对成名没有概念,但有人喜欢自己的画还是很开心,一来二去经常一个人往泽桉园跑,找沈奶奶聊天,画画,养花草,还有撸她家里的那只颜色雪白的猫儿。
有人老去,眼里都是对世界的包容,见山水都有自己的深意。
是她看着温书从青涩懵懂的小姑娘蜕变为温婉知性的姑娘,温和而有力量,柔软却从不软弱,有自己的底线和原则,也懂得坚守。
所以温书潜意识里早就把沈奶奶当成自己的亲奶奶了,只要一想到她遭受病痛蜷缩在病床上的模样,她就难受。
肩膀轻轻抽动,温书俯下身去,眼泪还是从指缝流出,她咬着嘴唇,偏过头去,不想让人看见。
盛京延弯腰递给她餐巾纸,嗓音低哑:“你想上去看奶奶的话,我让他们出来。”
“书书,别难过太久。”
可以难过,可以哭泣,但是别陷入这种情绪太久。
“奶奶希望你向前看。”很想抱抱她,可想起奶奶的话,盛京延的手又垂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