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暖低头把手悄悄藏进口袋,表情有些不自在。
云珂周末放假,要去一趟梁小青厂里,那边需要家里人过去办理停薪留职手续。
梁小青拄着拐杖从房间出来,递给云珂一张纸:“你去找下陈叔叔,把这个带给他。”
“这是什么?”云珂问。
“借条。”陈鹏挺仗义,她那天一开口对方就转过来两千块。
云珂仔细将借条收进口袋。
梁小青继续叮嘱:“你去给他送借条,也不用对他低声下气,这钱是我借的,我还。云珂,我们现在的困难,都只是暂时的,没到打碎脊梁骨那一步,你的心气别跌下去。”
云珂抿了抿唇,眼眶骤然发涩。
她明白,母亲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给她存留体面。
云珂给那个陈鹏送借条时,对方很客气:“小珂,这欠条你拿回去,一两千块钱的事还写什么借条啊?我和你妈这么多年的朋友了,用不着的。”
云珂却坚持道:“需要的。”
陈鹏想了想说:“暑假你给俊俊补课,他成绩提高了许多,你要是有空,再给他补补,这钱就当我们给他交的补课费了。”
云珂很高兴,她愿意用这种方式来还钱:“陈叔叔,高一要上晚自习,我只有周日有空,可以吗?”
“你周日来就行,给他巩固巩固。”陈鹏说着硬要把借条塞给云珂,“这个你带回去。”
云珂忙推说:“借条您先拿着,等我给俊俊补过课,您再给我当工资。”
陈鹏笑:“也好,到时候给你当工资。”
云珂走到工厂门口,陈鹏又骑车追上来,送给她一袋红薯:“早上刚在乡下挖上来,已经烤熟了,不值钱,你带点回去吃。”
云珂连忙接过去弯腰道谢:“谢谢叔叔。”
陈鹏笑:“你这孩子,真客气。”
*
周一早上,云珂把那些烤熟的红薯一次性蒸热了。
梁小青和她吃不完,扔了又浪费人家一番心意。云珂打电话问周景仪要不要吃红薯。
周景仪立马说家里早饭难吃,正想换换口味。
云珂想,给周景仪带红薯,不给周迟喻带,那个幼稚鬼肯定要阴阳怪气。
她往袋子里装了三个红薯,周景仪、周迟喻、李江川一人一个,他们要是不吃她留着中午当主食。
说来也巧,云珂出门不久就碰上了周景仪。
周大小姐单手掌车一个急停——
“早啊,珂。”
云珂见周迟喻没跟她一起,多问了一句:“今天就你一个人啊?”
周景仪撅着嘴,有几分不高兴道:“我哥早去学校了,他这学期超级古怪,半夜尿床,还早上五点就起床。”
“尿床?”云珂惊呆了,高一还尿床吗?
周景仪捂着嘴笑:“嗯,就是尿床,而且不止一次,早上起来就洗床单。”
啊?原来他是这样的周迟喻……
云珂笑了一下,觉得不合适,强行忍住,和周景仪对视一眼过后,再度笑喷。
周迟喻这么大的人居然还尿床,哈哈哈!
时间还早,周景仪干脆推着车和云珂一起往学校走。
到了西门口,远远碰上执勤的教导主任秦方雄。
秦老师这会儿比较忙,正在教育人。
被他教育的对象正是周迟喻——
“染发不符合学校规定。”秦老师和他们班主任顾世斌不一样,不喜欢春风化雨,喜欢疾风暴雨。
很多学生见了秦方雄都打哆嗦。
额,除了周迟喻。
他一手扶车,一手插兜,声音懒且坏:“行啊,我可以染回来,不过……”
秦方雄也没料到竟然有学生敢和他谈条件:“不过什么?”
周迟喻眉骨扬了扬,笑起来:“您得给点钱。”
“给你什么钱?”
周迟喻微侧着脑袋,颇为骄傲地捋了捋那头金色的短发说:“我这头发做一次三千块,开学到现在,总共做了两次,一共花费六千块钱,您这边是支付宝还是微信?”
倒反天罡!倒反天罡!
他还没见过哪个学生敢敲诈教导主任的!
“你……”秦方雄气得不轻,手指都在发抖,“你这是违反校规。”
周迟喻瞥了他一眼,戏谑笑了一声:“国家拆迁还给赔偿款呢,我这头发以黄换黑不给补偿款啊?”
秦方雄使出杀手锏:“你爸电话多少,让他来一趟。”
周迟喻姿态依旧放松:“我爸出差,在韩国呢,打不通。”
“你妈呢?”秦方雄几乎要跳起来和他说话了。
周迟喻摊了摊手说:“我妈没有手机。”
秦方雄原地踱着步子,脖颈里的青筋都爆起来了,“你给我在这站到早读课下课再走!”
周迟喻毫无羞耻心地笑起来:“太好了,我最烦语文早读课了。”
秦方雄听他这么说,立即改变主意:“你把语文书拿出读。”
这位秦老师嗓门很大,路过的学生都缩着脖子避让。
周迟喻当着他的面把书包扯下来,打开,里面除了一套篮球服和一堆零食,其他什么也没有。
秦方雄:“……!”
周迟喻朝天吹了个口哨,姿态散漫道:“老师,我在学校都不看书,回家怎么可能看书?”
秦方雄环顾四周,一眼在人群里锁定了云珂。
他丢下周迟喻,朝着云珂走过去:“季同学,你带语文书了吗?借给我用用。”
于是,半分钟后,周迟喻抱着云珂的语文书,站在庆华高中大门口,超大声地念:“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路过的人都在憋笑。
早读课下课,云珂、周景仪和李江川一人抱着一个红薯啃。
周迟喻走进教室,把书丢给云珂,气鼓鼓道:“季云珂,你阴我。”
云珂只好说:“秦老师非要拿我语文书,我又没办法。”
周迟喻转过身来,继续鼓着腮帮子生气:“你就不能撒个谎?你说没带语文书,他能来搜你书包啊?”
云珂咬一口红薯反驳说:“就算我没带,也还有别人带啊。”
“没良心,真没良心!”他吹了一早上冷风,吃的早饭都快消化干净了,这会儿看他们仨吃红薯有点馋,“哪儿来的红薯?”
李江川说:“学委带的。”
周迟喻立刻不高兴了,李江川有红薯、周景仪有红薯、季云珂有红薯,那他的红薯呢?
“季云珂,我红薯呢?”他大手摊在桌上找她讨要。
“没有了。”本来是有的,被她吃了。
“没有了?”凭什么到他就没有?敢情就他好欺负呗,他气不过,一把将云珂手里吃了一半的红薯抢走了。
不仅如此,他还为了气她,咬了满满两大口。
味道还不错,很甜,难怪他们仨吃得不亦乐乎。
“周迟喻!”云珂耳根立刻红了。
“干嘛啊?”他懒洋洋地靠着椅背笑,那模样活像打地鼠游戏里,冒出脑袋,扭着屁股挑衅的地鼠。
“那是我吃过的!”云珂说。
周迟喻翘着腿,笑得越发愉悦了:“吃过就吃过呗,我又没说我有洁癖。”
“你……”不要脸!实在太不要脸了!
云珂气了一早上没理他,甚至还把他的书往左边推了又推,着重凸出桌上那道没擦干净的三八线。
好像在特地与他划清界限似的。
哎,这下是真把她惹毛了。
周迟喻只好靠过来哄:“别气了,不就是一小块红薯么,大不了明天早上我给你重新买。”
“周迟喻,你是不是笨蛋?”那是红薯的事吗?那是她吃过的红薯又被他吃了。
云珂趴在桌上,将数学书打开立在桌上挡住脸,不让周迟喻看她。
周迟喻厚着脸皮凑过来,故意挤着她的肩膀逗她:“喂,你这看起来不像生气,反倒像在害羞,吃你一块红薯,这还算间接亲吻啊?”
云珂被她戳中了心事,恼羞成怒,她立刻直起背,要反驳——
周迟喻趁其不备,一把拿走了她用以掩面的数学书。
两人之间的物理阻隔刹那间消失,云珂没来反应,额头一下撞到了周迟喻的嘴唇上。
两人同时愣住。
她……她额头上好香。
周迟喻低头,用拇指摩挲着唇瓣,十分确定他的嘴唇碰到了她的额头。
喉咙突然变得很痒,像是吸入了过多棉絮物,咳又咳不出来,咽又咽不下去,而且他心里的那堆兔子不仅在往外蹦跶,它们还敲锣打鼓,乒乒乓乓。
云珂的感觉略有不同,却更羞耻,她脑海里全是那种温温热热、冒着气的、软乎乎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