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英:“……”
凤英不觉心尖儿一颤,针扎了一下似的,疼得她鼻子骤然发酸。
断了双腿,只剩半截身子,那也能要了他的命,怪不得他不想活了。
一米八五的大高个儿,身材又有料,粗眉俊脸,穿一领黑色呢大衣,走路带风,倜傥又风流。——这是常御令凤英着迷之处。
特别是他工作后,冬天的时候他常常那样穿着。他又时常板着个俊脸,面目冷肃,禁欲的模样,能把她迷死。
别的女人看常御,可能看他的脸,但她看他,常盯着他的那双大长腿看。穿11号蓝白相间的背心篮球服,大腿有力、结实。篮球场上轻轻一跃,猿臂蜂腰,手直接扣住篮板,帅!
那时候凤英还没追上常御,但是每次去球场看他打球,她都时常幻想夜深人静的时候,有橘黄色灯光照着的篮球场上,他把她扛在肩头走到篮板下,她捧着篮球手臂一举,直接往网兜里扔。
可惜,这个梦想永远永远都不能实现了。
那会儿常御就凭借着身高优势跟情敌打架抢秦安琪,没动手前气场就把人家压得死死的。可惜他打架打得赢,但是钱包不够鼓,人家还是选择了那个富二代。
“我花了半年时间,也不能把他挽救过来,他只一心寻死。我看他活着也累,就随他吧。他给我交代了后事要怎么办,我就想早点给他办妥了,好让他安心走,省得多活一日便多受一日的折磨。对他是折磨,对我也是一种折磨。我反正是不指望他给我养老了,我给他办好了后事,我就住进养老院去。我已经把养老院考察好了,回头我就去跟养老院把合同签了。”
凤英:“……”
凤英抬起双手狠狠把眼睛一抹,深吸口气。
凤英很想说,阿姨,您不用跟我说这么多。除了那两万块,我真不欠你们母子什么债。
凤英拿起桌上那张银行卡,“五百万……他还挺能赚的啊,三年就存了这么多钱了。”
张婉珍擦拭了下眼角,看过来,“是啊,他在那个行业是个名人,他又一直是个拼命三郎。跟你离婚后,事业上更拼。这三年他又没有啥子大的开销,饭都懒得自己做,常常是一泡泡面就解决了肚子,连外卖都懒得点。家里也没添置个啥,就只是给自己换了辆越野车,说是节假日好带我出去自驾游。哦,忘了,还是添置了大的,就是上半年没出事之前他心血来潮,在小区里买了两个铺面租了出去,然后其余赚到的钱全部都存了起来。这些是他所有的财产,全在这里了。”
张婉珍把房本,把车钥匙,行车证,统统都推过来,推到凤英手边。
凤英一直知道常御很能赚钱的,可能是被秦安琪那个情敌刺激了。大学没毕业前他就一门心思寻找赚钱的行当。更不惜从工程造价这行,靠自学转到了室内设计这个行业。那时候他就很拼了,也颇有成就,毕业就能通过社招跨专业进入设计事务所工作。积攒了经验和人脉后,又迅速出来开了自己的设计事务所。
他赚是能赚,存也能存得下钱。要是赚得多,花得也多的话,不可能存下这么多钱。
按照她跟他离婚前的收入粗粗给他算个帐,那男人,几乎是没什么花销。赚点就存点了,全都存了下来。
她还以为,碰上个秦安琪那么个贪慕富贵的,他必然会把大把的金钱花在那女人身上讨她欢心的。
凤英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那男人了。这样“吝啬”的常御有点让她陌生。
可是,看看手里的银行卡,这样“慷慨”的常御,更让她觉得她好像从没真正了解过那个男人。
“你们没离婚前,他常跟我说想把房贷早点还完了好要孩子。他喜欢孩子。他可能在你面前不说,但是他不止一次在我跟前流露出想要早点要孩子的渴望。”
“你们离婚后,虽然他仍然很拼,可是好像没了拼搏的目标了,每天还是照常拼命工作,就是,我感觉他就只是个工作机器了。赚那么多钱,也不知道能花在哪儿。你说可悲不可悲?”
凤英:“……”
凤英一时不知道,那男人,是真的想死了呢,还是博取她同情的一种手段。
或许,去瞅瞅他的死样儿,就能找到答案了。
第32章
◎“你有本事你来。”◎
时隔半年后凤英再次看到常御,就是心肠再硬,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常御的双腿齐膝全切掉了,人已经枯瘦如柴,清癯的脸颊上颧骨高耸,大大的眼眶,双目空洞无神,躺在卧室的床上就不像个活人。
听张婉珍说他已经半年没出过房间,因为长期没晒太阳,他的皮肤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十二月的天气,室内既没开空调也没开地暖,窗帘拉着,屋内光线昏暗,空气阴冷——都不像有活人待的地方。
常御身上盖着一床被子,张着没有光的眼呆望着天花板。
没有生气,没有声响,连呼吸都几不可闻。
如果不是张婉珍说他就躺在床上的,那床铺开的被子没有高低和起伏,凤英只以为床上只有一床摊开的被子而已。
只看脸,都已经那么瘦削了,可以想见被子下面的男人,他身上定然也是没几两肉的。
房间的开门声并没有引起常御的任何反应,直到听到近在咫尺的说话声,他才好像魂魄归了位,机械地缓缓转过头来,然后就看到了凤英,脸色倏地大变,激动异常,声嘶力竭地喊她滚。跟着左右开始找东西,一把抓在手里就朝她用力砸过来。
两个女人都吓了一大跳。
张婉珍呵斥了儿子一句没用,反而更加激怒他了,她忙吓得把凤英拉了出来,二人退出卧室。
房门关上,两个女人在门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常御在里面仍嘶吼了好一阵才慢慢安静下来。
如果没有听错,凤英确信她还听见了那男人在房间里压抑的哭嚎声……
凤英便因此也确定了,常御他并没想过要博取她的同情,他可能真的是不想活了。
张婉珍捂着嘴早就哭得成个泪人儿似的。
凤英劝慰前婆婆,“他情绪这么激动,证明他在这世上还有在意的东西。心里有所牵畔,就不会轻易死。阿姨,您放心好了,他会活得好好的。”
张婉珍哭得快岔气,“可是他已经开始绝食,他都绝食两天了……”
“他中气这么足,吼得那样凶,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凤英冷静地给前婆婆分析道,“一时半刻没死,以后死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张婉珍一听,好像有点道理,逐渐止住了哭声。
凤英又安抚了一阵,看时间差不多了,让老太太走,“您回去好好休息一阵子。常御就暂时交给我。您放心,我会尽量劝他不要走极端的。”
照顾常御,这是事先同张婉珍商量好的。
一来确实是想让前婆婆喘口气。
她跟常御离婚,翻了脸,但是跟张婉珍关系一直很好。即使没出常御这个事情,张婉珍现在这样憔悴,只当她是个邻居老太太,遇着了难事,她也该伸出援手扶她一把。
二来,凤英想过了,即使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囡囡着想。
囡囡正正经经是常御的种,常御挣得的钱都该是囡囡的。她不能继续装大方,显清高,维持那可笑的骨气,却白白便宜了秦安琪,委屈自己的孩子。
秦安琪那死女人不但冲囡囡一个孩子翻白眼儿,还骂囡囡是野种。若是让这种恶毒女人捡便宜,除非自己脑子瓦特了。
常御给她的,她不但要收,还要提早霸占住,免得秦安琪钻空子,甜言蜜语哄着常御把财产都给了她。
“有你在这里,我肯定放心。都到这时候了,我还有啥放心不放心的?反正人都有一死。”说着,张婉珍又掉一把辛酸泪。
收拾好自己的行李,隔着房门叮嘱儿子要听凤英的话,好好吃饭吃药,张婉珍便就离开了。
儿子结婚后,母子婆媳就是分开住的。小两口儿自住去他们新买的婚房。
张婉珍中年丧偶,把儿子培养成才后就另外找了个老伴儿。继老伴儿身体还康健,说住养老院的话,都是为了刺激她那个耳根子软的前儿媳妇的。
她是好话都说磬尽了,哄也哄了,求也求过了,甚至是给儿子下跪,但是常御无动于衷,一心寻死。凤英是她能为常御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张婉珍自己是一脚踏进棺材的人,所以啥都想得开,不在乎儿子的财产给谁。现在,她只想过几天安宁祥和的日子。
到目前为止,博取凤英怜悯的效果还是显著的,老太太巴不得早点开溜。
卧室里,常御压根儿没仔细听他母亲说什么,只一听到凤英的名字,就发狂。
凤英等张婉珍走了后,深吸口气,反复告诉自己,她就是看在财产的份上,不是同情这男人,才跑来照顾他的。然后,她拧开了卧室的门把手。
常御一见她,登时就又像是回光返照一样活了过来,他又开始中气十足地冲她咆哮:“你滚!你快滚!滚得越远越好!”
他一直在发疯嘶吼,毫无形象,毫无理智,整个人已经状若癫狂。
床上能扔的东西都被他砸到了门口,枕头,水杯,书,拖鞋,药瓶,手机,充电线,耳机……最后把一床被子也扔到了地上。
常御妈妈为了防止他自杀,卧室里就没有放置坚硬易碎的东西,都是布艺品、塑料制品类,一点都没有杀伤力。
连玻璃窗都打碎了换成了不锈钢栏杆,还焊死了,栏杆之间的缝隙也就只能容一条手臂伸进伸出。他想爬上飘窗跳楼都不成。
如果张婉珍要出门,还会把常御反锁在卧室里,以防止他从客厅的大阳台跳出去,或者出来寻找刀具之类的利器。
砸无可砸的时候,常御双手紧握成拳,一下下砸在床垫上大叫着让凤英滚。
凤英不滚,他开始骂。
可怜他打小家教好,今天骂人可能是他人生第一次,因为实践得少,也没去学过研究过骂人文学,骤然开骂,时常磕磕绊绊找不到骂词儿,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凤英听得都替他着急。
他的骂词甚至可以说是,挺“文明”。
可能都不叫骂,如果不是他因为扔了棉被,他就这么赤裸裸摆在她眼前,把他没有了双腿的形象、膝盖以下的部位全没了的狼狈可怜的样子摆在她面前,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截了肢的膝盖头上,那么刺目的,红红的,长出来掉了痂的粉嫩的新肉扭曲纠结在一团,狰狞可怖,只听到他骂的那几句,她几乎想笑出来。
你这是在骂我呢,还在想跟我打情骂俏呢?
因为,他翻来覆去,无非就是,你这个臭婆娘,你这个死女人,你这个……你他妈滚,你他娘的立刻消失在我面前,你……
“不会骂人就闭嘴。”凤英毫不留情地讽刺他,还好心建议:“你要不还是先拿手机在网上搜几句骂人的话,学成之后再出口成章?”
他的嗓子已经吼得嘶哑。
任凭这男人继续这样嘶吼,嗓子会废了的。叨扰到楼上楼下的邻居也不好。
凤英对付常御已经有点经验了,他还是不消停,那就是欠打。
她于是走过去,举起手,啪啪,毫不犹豫的照着他的脸皮便是两个耳刮子,立刻把常御打安静了。
她不带感情色彩地静静地说:“这耳光是你欠我的。你再吵闹不休,让我想起从前,我会趁你病,继续找你算账。”
常御躺在枕头上,因为发了一阵疯,苍白的脸上反而有了点血色,看上去不那么可怖了。他胸口起伏,喘着粗气,歪着头看着他,咧嘴笑得一张挂不住肉的瘦削的脸上,脸皮挤出很多褶子来,“你再打,打到我不欠你账后你就滚。”
凤英再甩了他一耳光。
常御没想到自己不过是随口一说,凤英还真打,而且下手不轻,毫不怜惜他,愤怒得不行,咬着牙狠狠道:“虞凤英,你再打一个试试。”
凤英就又从善如流地甩了他一耳光。
常御这次是真的愤怒了。
年少青葱的时候他是骂过人的,张口即来。但自打出来社会工作,特别是开了室内设计事务所当了老板后,练就了一身炉火纯青的精英人士的绅士风度,客人再怎么不可理喻,他再冒火也不会表现在脸上,但是,此刻,他骨子里流氓的热血觉醒,他破口大骂,脱口而出道:“虞凤英,我日你……”
“妈”字最终没骂出来。
他硬生生卡在半截,再开口,换了句粗俗的骂词:“虞凤英,我日死你!”
凤英说:“想日死我?好啊,你有本事你来。”
“……”常御彻底消停了。
第3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