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加完班还没走,仍然身处灯火通明的摩登大楼,走在现代美学风格的写字楼里,听着自己鞋跟敲在地板发出清脆的声响。
电话立马接通。
闻楝在那边“喂”了一声。
她抬高下巴,身上气息还带着工作残留下来的冷酷,冷冰冰地质问他:“我问你,你现在是不是很高兴摆脱了我?”
闻楝沉默了片刻:“你想听什么答案?是或者不是?”
“我今天不想跟你吵架,闻楝。”她嗓音不耐烦,“我已经厌烦了这种日子,我已经烦透你了。”
“赵星茴。”他的声音冷清又温和,带着他一惯坚韧底色,“那你到底想我怎么样?”
“你怎么样是你的事情,我不想怎么样!!”
闻楝缓缓吐出口气,平静道:“赵星茴,你不是十四岁,也不是十八岁……我们能不能更像成年人,用成年人的方式去处理自己、解决问题。”
“你说我幼稚?”她语气冷直。
闻楝沉默,而后平静道:“你能不能更成熟稳定一点?”
“不能!!”
赵星茴恨不得把电话摔在地上。
她不想理他。
只是觉得好累脑袋好涨肚子好饿,她不想工作不想加班不想开没完没了的会做没完没了的summary。
陆显舟从楼上的办公室下来,看见赵星茴拎着包包风风火火地往外走,眼眶眼尾是发红的,鸦黑卷翘的睫毛濡湿,黑白分明的眼睛蒙着盈盈水光,禁不住诧异问:“你怎么了?”
“明天周末,我要休息。”赵星茴冷脸不理他,“我要走了。”
陆显舟追着她:“我送你回家。”
“不要。”她干脆利落拒绝他。
她飞去找于奕扬玩,穿很艳丽的裙子化很精致的妆,光彩照人又众星捧月,拽着人在舞池里蹦迪,有英俊男人看她清艳漂亮,特意过来搭讪,两人坐在角落聊天,他凑过来吻她,赵星茴仰起脸颊迎了一下,等这个吻逐渐深入又忍不住推开椅子站起来走开,自己走进舞池,隔天搭着早班飞机回到自己的城市。
陆显舟看她一声不吭地安静了好些日子,每天上班下班,中午素面朝天地啃一块三明治,下班后去健身房游泳做瑜伽,周末打起精神购物出游,怎么看怎么不是她的风格。
“我现在是一个成熟的大人啦。”她如是说。
陆显舟探了探她凉飕飕的额头。
“周末要不要一起去吃饭?还是我带你去参加个宴会?”
赵星茴说不要:“你们的商务宴会都无聊透顶,一群人衣冠楚楚地站在那聊些外太空的话题,我宁愿呆在家里,最近也快开学了,我还有论文要看。”
陆显舟笑着摇摇头:“那就好好休息。”
赵星茴躺在家里摆烂,窝在沙发追肥皂剧和吃冰激凌。
家里有钟点工阿姨定期上门整理家务,这是个华人阿姨,赵星茴愿意的话每周也会让阿姨做两顿家常中餐,免去出门找餐厅或者吃外卖的烦恼。
偶尔她也尝试着自己动手,煮泡面或者榨果汁。
浑浑噩噩熬到半夜肚子饿,赵星茴去餐厅找吃的,翻出薯片零食饼干果蔬片,最后又打开了冰箱,翻出食材,打算正儿八经做一份牛排。
生牛排,嫩芦笋,番茄,蘑菇。
爆爆蹲着流理台上的盯着她看,赵星茴认真跟它说:“成年人应该独立自主,自力更生,首先我们要学会做饭。”
满桌食材鲜红嫩绿,看着就心情很好。
赵星茴打开了音乐,挽起袖子,打开菜谱,拿出了精雕细琢的想法,把所有食材配菜洗净,拎起银刀生疏把芦笋切成段。
音乐很舒缓,心态也很放松,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纤纤玉指沾着汁水,那番茄小又滚圆,她扭头去看旁侧手机里的菜谱,锋利的尖刀往下切时,沿着番茄表皮滑开。
“啊——”
赵星茴眉头猛敛,烫手山芋似的甩手扔开刀,刀子叮叮当当地掉在地上,她瞬间感到指尖有刺痛,嘶声甩甩手,已经看见指腹上凝起的血珠。
手指的痛是突然加深的,鲜红的血滴甩在地板和流理台上,好痛好痛的切肤之痛,越是嘶声吸气越痛,爆爆好奇的凑过来嗅她的血,长长锋利的伤口有滚滚血珠不断冒出来,顺着手指往下淌,赵星茴捏住手指头,转身想去找医药箱止血,慌乱中只抽了两张纸巾摁在手指上,又忍不住十指连心的痛,还有半夜肚子饿的心酸和前功尽弃的惨淡。
闻楝接到了赵星茴的电话。
他暑假接连轴转地接了几个兼职,也参与了学校硕博实验室的项目,手上的积蓄够在国内过很滋润的大学生生活,但人的想法总是贪心,实验室的学长学姐有事会讨论毕业后的出路,闻楝也会默不作声地旁听。
学校和海外高校有交换生交流项目和暑研,为期一个学期或者一年,需要提前申请或者考试,也可以毕业选择申读海外phd,但其中的成本和压力都需要考虑。
话筒里传来压抑的呼吸,他捏着电话走开,压着嗓音:“赵星茴?”
“我切到手了,你满意了吧。”话筒那端传来赵星茴的啜泣夹着怒吼,很明显的情绪波动,“我要痛死了。”
闻楝眉棱又蹙起,那种烦躁压抑的心情又浮上心头。
他深吸了一口气:“怎么回事?”
她哭唧唧的,语气也含糊:“我做饭切到手指了,流了好多好多血……好痛好痛……我恨死你了……”
话筒里是她低落的啜泣。
他的眉头跟心一道皱起:“有没有切断指甲?或者把创面切下来?”
“你是不是很希望我伤得这么严重?”她咬唇吸气,眼泪如掉线的珍珠,“你是不是巴不得我这样?”
闻楝一手捏手机,一手捏着眉心:“手指伤口是割伤还更严重?刀口有多深?”
“我不知道……就是止不住的血……”
“你能不能给我看看?”闻楝语气隐忍,“视频通话,我看看你的手。”
“不要。”她反驳得果断,哽着嗓子,“我不想看见你。”
她不想看见他的脸。
能这么中气十足地说话,大概也不是非常严重的伤。
“赵星茴,你先用生理盐水冲洗一下伤口,试着摁住伤口,如果能压迫止血,找绷带把出血的地方缠住。”闻楝的语气显然镇定,“如果你觉得伤口太深,十分钟之内仍没有止血的迹象,可能伤到骨骼和肌腱,现在立马去医院处理,听明白了吗?”
指尖冒出的鲜血越来越慢,赵星茴抽抽泛红鼻尖,把沾满鲜血的纸巾扔开。
搁在流理台上的手机声筒里传来清柔的女生,笑盈盈喊闻楝的名字:“闻楝,你过来帮我看看好吗?”
闻楝冲着学姐点点头,又对着手机说话:“我现在有点忙,你先处理伤口,待会我再打电话给你。”
赵星茴听他挂了电话。
两个小时之后,闻楝回拨电话给赵星茴。
“止血了吗?”
手指已经不疼了,伤口缠着歪歪扭扭的丑陋绷带,赵星茴抱着爆爆坐在地板上望着窗外,语气平静又冷淡:“不要你管。”
“伤口还疼吗?止住血了吗?有没有去医院?”
她语气淡漠得要命:“关你什么事,不要你管。”
“赵星茴,告诉我结果。”闻楝紧抿薄唇,“我在担心你。”
“谁要你担心!你爱担心谁担心谁去,谁要你假惺惺的关心。”她语气冷冷,嫌弃万分,“我不需要你不耐烦的应付,也不需要你的虚情假意,你以后也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
他能听出她在生气,皱眉:“你能不能不发脾气?”
她冷笑,“你第一天认识我啊,不知道我就是这个脾气,受不了吗?我告诉你我一辈子就这样,受不了谁让你打电话的,受不了谁让你凑上来的,受不了你就走啊。”
闻楝呼吸急促起来,旋即又压抑着自己平缓下来,再三吐息,而后道:“你可以一辈子是这个脾气,但你能不能学会好好照顾自己,知道自己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不要惹出麻烦之后让人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不是每个人都能随时随地出现在你面前,不是谁都能时时刻刻地照顾你的脾气。”
赵星茴把唇瓣咬得泛白,而后开口:“所以你早就厌烦了,你早就厌烦了跟在我身后,你厌烦了给我收拾烂摊子,你厌烦了面对我,你更厌烦了跟我说话。”
她眼神尖亮,语气也尖锐无比:“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我缠着你,什么时候都是我无理取闹,都是我打搅你,你从来都是好脾气好个性,你委屈求全围着我转……闻楝,我现在接你的电话就是想告诉你,以后不需要了,我给你自由给你清净,你每天想陪着谁就陪着谁,想和谁聊天说话吵架都行,我再也不会打搅你不会骚扰你,你满意了吧!!!”
他头疼无比,心情比嗓音更喑哑:“我要陪谁?我还能陪谁?赵星茴,我每天应付你就够了。”
“不用你应付,你大可腾出大把的时间陪你喜欢陪的人。”她声音清脆尖锐,“我祝你开心,恭喜你再也不用忍受我的脾气,再也不用跟赵星茴这个人扯上关系。”
“好。”隔了良久,闻楝好像突然泄气,声音也疲倦不堪,“最好跟你没有关系。我不用每天随时等着接你的电话,不用接起每个电话都提心吊胆,不用每次都随你发泄心情……我也想好好享受下大学生活,我也想愿意陪谁就陪谁,我也想不被情绪奴役,我想当我自己。”
他挂断了电话。
赵星茴睫毛轻轻一眨,眼泪随之滚滚而下,湿润了脸颊。
她抱着爆爆在沙发睡了一夜,第二日早上精神颓靡地走进浴室洗澡,不经意间望着自己发红的眼睛和眼下的淡青,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自己微肿的眼皮,而后长久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最后把热敷的毛巾扔进了水池。
她为什么要忍?
她为什么要反复痛苦?
她为什么忍受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和隔着半个地球距离的发泄?
赵星茴恶向胆边生,眉眼生冷地买了张去临江的机票——她要回国看看那个该死的混蛋和他该死的生活,她也绝对不想让他好过。
第40章
◎她接受不了◎
临江大学历史悠久,红墙绿树,回廊曲径,教学楼颇有老派建筑的古典风格。
正午时间,还是尚未开学的暑假,走在校园内的人不多,赵星茴随机逮了一个,大概问清了校园方位。
被她喊住的也是女生,热心指点方向的同时也敏锐地察觉这位漂亮女生——剪裁和质感极佳的白色裙装微闪,相近色系的奢牌鞋子和包包画龙点睛,取下太阳镜的手指戴着装饰戒指闪着耀眼的光,太阳下同样熠熠生辉的还有她的头发眼睛和皮肤,身上飘着香喷喷又昂贵清甜的香水味。
看起来就是很贵很精致的大小姐模样。
从教学楼前穿过,估摸了下时间,赵星茴朝着学生食堂走去。
那条路很直,两侧浓荫遮天,微风凉爽,也是学校人气最足的地方,路边停着不少自行车,络绎来往的学生很多,路人聊天的同时注意力被吸引,纷纷打量旁侧脚步冷冷的女生。
赵星茴重新戴上墨镜,她对自己毫无察觉——没释放的温柔气息只是因为她刚从机场打车过来,现在身上最能撑场面的武器是飞机头等舱送的小瓶香水。
闻楝刚和同组同学吃完午饭,其他几个同学回宿舍休息,就剩他和一个学姐打算回实验室。
学姐在路边自动售卖机买瓶饮料,闻楝站在一旁等,两人聊实验室的事情和项目进度。
话说着说着,不知道是潜意识的察觉还是莫名的引力,闻楝的目光不经意瞟开,嗓音突然拉长打散,而后蓦然停顿,瞳仁放锐,紧接着蹙眉,而后目光定定地望着前方。
他不诧异没有打通她的电话,但诧异她气势汹汹地走在这条路上。
“闻楝?”
学姐已经买好饮料,看他僵站不动,“你看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