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学之后,她倒是参加过一些比赛,无一例外,都是名列前茅。
智商高、长得高,还好看,周钰小脑瓜一转,“我表叔是想找你生孩子吧?”多好的基因啊。
“啊?”明明没喝水,李佩央却差点呛到,她脸一瞬通红,“你不要乱说。我们不会结婚,更不会...”生孩子。她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不结婚也可以生孩子啊,他又不是没见过。周钰想着,没说,他也不傻。这话要是说出去,他表叔肯定把他打成沙包。别说兰博基尼了,汽车尾气他都吃不着。
下午,李佩央给他讲了几道简单的题,在一道稍有难度的题上,周钰抬手叫停,“等等,这步到这步是哪来的?”
李佩央想了想,给他在旁边补了两个公式。
“嚯!还可以这样!”周钰一个激动,蹦起来,朝她拱手,“失敬失敬!小表婶你是数理化真神啊?”
李佩央看着他,微笑,心里却叹了口气。这孩子,嗯,确实不太聪明。
李佩央断断续续地教了周钰三年,直到他高中毕业出国读本科。这三年,都是周庚礼不在家的时候,他把周钰叫过去让她给补课。他一回来,两人就停课。
李佩央很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但她也没办法放了不管。因为周钰很喜欢跟她学习,每次考试进步都给她发短信汇报。就是他一口一个“小表婶”,总是叫得她耳热。
有一天晚上,周庚礼才把人从学校接回家,抱在怀里正你侬我侬呢。周钰忽然打了个电话,问她作业题。
李佩央一把推开他,翻身下床,找纸笔给他讲题。
等了大概二十分钟,男人不耐烦地夺过电话,“周钰,你那个书能读就读,读不明白就尽早出国混日子!”
“表叔你也在!”孩子吓坏了,急忙挂电话,“小表婶我明天再问你!”
床下,李佩央站在桌子边,脸颊鼓起,无奈地看他,“我差一点就给他讲懂了。”
“他那个榆木脑袋,你给他讲,明天也忘了。”周庚礼把人捞回床上,急不可耐地深吸一口她发间香气,含住她耳垂,“央央你给我讲,我肯定不忘。”
别人是榆木脑袋。李佩央默想,他脑子里现在想的东西就很高级吗?
她拍拍他的肩,“你以后别凶他,周钰挺可爱的。”
可爱?周庚礼停住动作,近距离看她,“你喜欢孩子?”
李佩央立刻警醒,“不喜欢。”
男人不说话,还是盯着她看。
她只好提醒他,“我现在还没满二十岁。”他做个人吧。
“不到二十?”周庚礼蹙眉,不对吧,她不是只比他小三岁?
“嗯。家里人当年报错日期了。”
她第一次提家里的事,他和她这么近的距离,几乎要贴着,周庚礼却完全看不出她神色有任何变化,语气也没有起伏。
不慌张,也不窘迫,他时常觉得李佩央的秘密好像比他还多。但他从来不问,不深究。
没有必要。还可能...会伤害她。
片刻后,他忽然抱紧她,把她搂在胸前,笑着蹭蹭她头发,“那算你占便宜了。”
“我可是守身如玉二十多年一天都没少。”他说,“你赚大发了,李佩央。”
这是她想“赚”的吗?李佩央深深地闭上眼,被子下面踢了他一脚,腿立刻被他夹住,又缠上来。
“放心,你不喜欢,不让你生。”他给她吃了颗定心丸。
别说他现在喜欢她,连带着有点心疼她,就算不喜欢,周庚礼也接受不了私生子。他一直认定,私生子就是见不得光的存在。就不该存在。
李佩央知道他的想法,所以当她带着遥遥回来时,看见他,她真得很怕,怕他在孩子面前说出什么伤人的话。可他没有,他那么轻易地就接受了女儿,反倒令她感到惊奇。
而她的家庭背景,他大概早就了解了,也许不知道全部,但应该也让人查过。
那六年,他没跟她提起,是想保护她的自尊心。
其实没有必要。她的自尊心从来不建立在她无法左右的事上。
当初他母亲找到她,跟她说:【李小姐,如果你的家庭背景再简单一些,哪怕只是普通职员,我们也不会这么反对。可你的父亲是杀/人犯,你的母亲患有精神疾病。李小姐,为人父母,总要为下一代考虑,你能理解我们的顾虑吗?】
【能。我能理解。】她很真诚地回答。
出生在那样的家庭,李佩央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孩子,她甚至都没有结婚的打算。
从她有记忆起,那个男人,血缘上和她是父女关系的人,她从来没叫过他父亲。
而她的母亲,那个女人,李佩央对她的感情更复杂。
早慧让她对这个女人产生了一种名为“憎恨”的情绪。她恨她的懦弱、自私、胆小,恨她为什么宁愿忍气吞声、窝囊地活着,也不愿意站直了带着她离开,离开那个地方,离开那个男人。
她们不像是母女,更像是敌人。她的母亲会在她挨巴掌时,躲在厨房默不作声;而她也会在听见屋内有哭声时,藏进鸡窝旁边的草垛后面。
再后来,她就躺在了病床上,成了神志不清的模样...可如果那天这个女人没有把她推出去,那躺在那里的就是她。
当她昏迷时,李佩央第一次枕在她怀里,用她的手抚摸自己的脸。
其实她的怀抱也是暖的,只是她们从来没有拥抱过。她们一直在互相伤害,直到一方“死亡”,伤害结束,真正的母爱好像才刚刚开始。
然而,死亡真实降临的那天,李佩央才意识到她把生命想得太简单了。
送她进急救室的路上,她尚且能理智思考,只是心脏狂跳,比平时慌乱百倍。
就在病床即将进门前一刻,那个疯了快十年的女人,她又爱又恨的人,突然从病床上坐了起来,用古怪刺耳的声音嘶吼着喊了一句:“女儿!别害我女儿!”
李佩央愣在了原地。那声音像一把钝斧砍在她身上,把她的心脏凿穿了一个大洞。
那扇门关上,她才后知后觉地失去力气,跪倒在地,“妈!”她的眼泪落下来,一夜就没再停过。
只在那一刻,李佩央终于想起要“原谅”她了。但她没有机会了。
最后一次,她和这个女人的交集,就是在她的死亡通知书上签字。她悲惨的一生在她的呜咽声中结束了。世界上多了一个解脱的灵魂,少了一个与她相依为命的人。
那一晚,李佩央蹲在医院的走廊里哭了很久,哭到最后她都分不清,到底是在哭她还是在哭自己。她只觉得心脏很痛,牙齿也痛,哪里都好疼。
最痛心的时候,她给他拨了一个电话。
凌晨,接到那通电话时,周庚礼在外省出差。他那晚心神不宁,喝了两杯酒才入眠。
接电话时,他没有看是谁,直到听见那头轻微的啜泣声。
“央央?”男人清醒地睁开眼睛,坐起来。
“...我妈妈..去世了。”
怎么会...这么突然。周庚礼动了动嘴唇,想安慰她一时都找不出话。他放柔说:“别哭,央央,你别怕,我——”
“我没有亲人了。”电话里,女孩压抑不住的痛哭声同窗外的闷雷一同响起,她哭着对他说,“...我好想你。我现在好想你。”
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下。因为她的一句话。
“好。”周庚礼毫不犹豫地起身,一边穿衣服,一边安慰她,“你等我,我现在就赶回去。央央你别哭。”
她的那一声,他感到了一种心痛的滋味。整个胸腔都发麻。
刚打开房间门,对面,和他住同一个套房的、他大哥的专职秘书陈政也穿好衣服出来。他是从邻市来陪他签一个合作案,上午刚签好。
陈政看见他,一把抓住他的手,“庚礼,正好你也起了,你听说了是吗?你大哥,下午在主持常务会时急性胰腺炎晕倒了,送到医院都还没醒。现在外面大雨,京市的飞机过不来。你开/车技术好,你跟我一起,我们得赶紧过去一趟。”
陈政拉着他走了两步,后面人不动了,他回头,“怎么了?”
“...我得回去一趟。”
“回去?”陈政诧异地看着他,屋里没开灯,他也看不清周庚礼的表情,“你要回哪去啊?”
黑暗中,男人喉结滚动,长眉紧锁,艰难地回答:“回京市。”
“你怎么回啊?你回去做什么?”陈政走近,晃了晃他的肩,“那是你大哥啊!他出事了!”
“...我知道。”
他知道个屁?!陈政要被他气死了,他觉得他好像疯了,要不是他哥周纪礼和他是老拍档了,他都要上手呼这小子了。
他差点就动手了!
“你今天必须跟我走。”
陈政不由分说地拽住他,“你最好想想,要是你大哥真出事了,我们怎么向你大嫂交代!怎么向你爸妈,向你们全家交代!你大嫂还怀着孕呢,你小子别在这时候犯浑!”
......
京市,医院角落——
漫无边际的痛苦和黑暗几乎要将李佩央淹没。
她那年才二十岁,医生让她准备后事,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准备、要做什么。第一次独自面对死亡,她抱着膝盖蜷缩在墙边,甚至都不知道要怎么先止住眼泪。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拍了拍,被她当作浮木一样抓住,“周庚礼!”
那只手的主人迅速收回,他不好意思地对她说:“请问,是李小姐是吗?我,我叫徐助,我老板让我来帮您处理这边的事。他...天气原因,回不来了。”
...
三天后,再度拥住她,她暴瘦到凸出的胛骨硌着他掌心。
“对不起。对不起央央,我回来晚了。”他紧闭着双眼在她耳边说。
怀里的人默了片刻,却忽然问他:“你,合同..还顺利吗?”
他睁开眼,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看见她的长发,和黑色的风衣融为了一体。
那时候,周庚礼就有预感,有些东西他就要彻底失去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
【之前没有干预你们的事,是因为他还从来没有做过让我们失望的选择。】七年前,周庚礼的母亲这样同她讲。
其实不用她说,李佩央比谁都清楚他的理智、冷静。
因为失望的人,是她。
但也就那一次,再后来,她就不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了。
她把母亲骨灰洒向大海的那天,周庚礼陪在她身边。
他用大衣裹住她,替她挡住海风,亲吻她头发,告诉她:我陪着你。未来,你永远都有我。
李佩央依偎在他怀里,很想反驳,却没开口。她想说,不会永远。这世上陪伴都是短暂的,只有失去才是永远。
她的人生就是在不断地放弃与被放弃之间,向前进的。
后来,轮到她放弃的那天,她做得比他果断,比他还要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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