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姰蹲下身来:“对不起啊小狗,我的爸爸妈妈不喜欢我,也不会喜欢你的。”
她狠狠心从它身边走过去,它真的就不再跟着她。
当她回头,它还停留在原地看着她。
亮着昏暗灯光的巷子里,一人一狗遥遥相对。
凭空生出的勇气,让林姰大步折返。
她抱起那只小狗:“没关系,我会对你好,我会喜欢你的。”
爸爸有洁癖,对于她把流浪狗带回家这件事大发雷霆。
妈妈说我照顾你已经忙不过来了,再来一只狗还让不让我活。
她紧紧抱着小狗,说我会带它打疫苗给它洗干净,可不可以把它留下。
灰头土脸的小狗洗干净之后,是毛茸茸的小可爱,她给小狗拍了照片,当做手机壁纸。
她给它起了名字安了小窝,告诉它以后你也是有家的小狗了。
某天放学回家,林姰在楼下的垃圾桶旁边看见她给小狗做的窝。
意识到什么,她飞快跑回家,爸爸正把小狗的东西装进垃圾袋。
她还没有说话,爸爸已经开口:“你闻闻家里是什么味道?沙发都被它弄脏了!”
林姰眼睛通红:“我的小狗呢?”
“送走了,”爸爸警告她,“除非你以后不住这个家里,否则别想养狗!”
她哭着写了寻狗启示,附上狗狗的照片,学着人家写上:找到必重谢。
整整一个星期,放学的时候祝余都在陪着她贴寻狗启示……
……
妈妈端着自己烤的狗粮,把碟子递给弟弟,笑着说:“你该给波波喂晚饭了。”
弟弟便把倒进狗狗的专用小盆里,蹲在旁边看狗狗吃饭。
对上妈妈的目光,林姰无悲无喜,笑着说了句:“原来你和爸爸也可以养狗。”
崔美珍也是在这个瞬间,蓦地想起家里曾经出现过一只流浪狗,那段时间她的女儿每天放学都是跑着回来的,每天回来手里都拿着不吃早饭给狗狗买的礼物:球、毛绒玩具、又或者是小毯子……那段时间,她看到了林姰最多的笑脸。
“那个时候我太忙了,你又在高三,这样吧,明天下班妈妈带你去狗舍看看,还有一只是波波的妹妹……”
林姰垂着视线,鼻头莫名一酸。
是啊,那个时候她读高三,爸爸是甩手掌柜,崔女士一个人丧偶式育儿。
她每天需要给她做饭、检查作业,提拔关键期还要忙单位那一堆忙不完的事情。
哪还有时间再多养一只小狗呢?
不管她是不是更爱弟弟,此时此刻她眼里的抱歉是真的。
她宁可她一点都不在意自己,这样她才能狠下心,不再一次一次被伤害。
她不想再听下去,打断妈妈的愧疚:“我现在已经不想要了。”
爸爸从书房出来。
林局长连年高升,从结婚时承包所有家务,到现在,已经十指不沾阳春水,招呼他们都坐下,根本不顾自己的妻子还在厨房忙活,就已经动了筷子。
他问:“小裴喝酒吗?”
裴清让淡声说“不喝”,起身去帮崔美珍端菜。
又对她说:“不是喜欢番茄炒蛋吗?你妈妈特意给你做的。”
林姰也没有动筷子,看着爸爸的眼睛说:“我们是不是应该等妈妈一起。”
崔女士对此习以为常,以至于林姰觉得和爸爸坐在一起的自己,也是压榨妈妈的帮凶。
外婆离开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妈妈,所以才会用近乎恳求的语气,拜托她对自己的女儿好一点。
裴清让帮忙端来最后一道菜摆在桌子中间,崔女士才摘下围裙,问道:“婚礼准备怎么办?”
林姰的语气里没有半分要结婚的欣喜:“一切从简。”
“什么时候?”
“下个月。”
妈妈问一句,林姰答一句。
崔美珍女士感慨:“这也没有嫁过女儿,应该做什么呢?”
那么强势的人,此时语气有些焦急,又有些讨好,鬓边的白发看得林姰无端难过。
她宁可她还是那个控制欲极强的母亲,她才能够像小时候一样不心软地怨恨。
林姰看着碗里的饭,没有什么胃口,只是低声说:“什么都不用。”
白米饭上被人添了一筷子西红烧炒鸡蛋。
她抬起头对上妈妈的目光:“不是最喜欢吃这个吗?”
林姰“嗯”了声,默默吃掉没有去皮的西红柿。
身居高位的父亲,笑容满面的母亲,天真可爱的孩子,这一幕多像央视的公益广告,而坐在同一张饭桌上的她,只是镜头之外幸福的记录者。
爱,但也没那么爱。
每次靠近,都让她觉得难过。
吃过晚饭,林姰不想久留。
崔女士送她到楼下,当裴清让发动车子,林姰低声叫住了她:“妈。”
“怎么了?”
林姰瞥见她鬓角比上次见面更多的白发,和她拎在手里准备给她带上的、自己做的青梅露,她喜欢口味酸甜的东西。
她深吸口气,语气没有半分起伏道:“我已经结婚了,以后没什么事的话,我就不回来了。”
说完她拉开车门,后视镜里是妈妈脸上的错愕、受伤、甚至近乎错觉的不舍,如此清晰。
林姰撇开视线,不再多看一眼。
耳边,有人放轻了声音问:“不开心?”
已经到了对每个人都冷漠的年纪,见到人不开心只会视而不见,绝对不会主动关心浪费感情、成为别人宣泄负面情绪的垃圾桶。
在裴清让主动问起的这一刻,林姰本想说“是”,最后还是无所谓道:“没有。
在她没有任何顾忌的年龄,也曾随意表达不开心、难过、委屈,可是情绪表达出来之后,就成为爸爸妈妈的麻烦。
不会被接住的情绪,不如就此自己消化掉。
车子一路往前,她的脑袋靠着车窗。
心无定所的感觉,像是在看不见灯塔的深海,上一路航行。
她还是没有忍住、很小声地叫他:“裴清让。”
裴清让“嗯”了声。
“你是不是也养过一只流浪狗?”
“是。”
她用讲别人的事的视角,不带一点主观感情地阐述:“其实高三的时候我也养过狗,爸爸妈妈趁着我上学偷偷送走了,后来被人在屠宰场找到了。”
“但是为什么,他们现在可以给弟弟养狗呢?”
裴清让垂眸,林姰嘴角有弯起的弧度,却没有半分笑意。
她的声音很轻,风一吹就散了:“不过不重要,我也不想要了,我连我自己都养不好。”
本以为自己长大了,可以把小时候委屈巴巴的林姰重新养一遍。
没想到,现在想起小时候的事情,还是会委屈得鼻子微微泛酸。
裴清让没有说话,侧脸英俊沉默。
林姰歪着脑袋看他:“你这样的天之骄子,应该不知道自己爱的人不爱自己,是什么样的体验吧?”
头脑顶尖、颜高腿长,即使是在芯片行业,也算得上是万里挑一,想要谁爱自己,是不是都可以做得到。
车里光影昏暗,他的侧脸线条清绝深刻。
裴清让没有看她,只淡声回了句:“我也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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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高三那年她丢失的小狗,还有后续。
那是高三二轮模拟的关键时期,她找了一个星期没有找到,最后只能放弃。
之后的某天,突然有一个陌生号码添加她的联系方式。
对方没有自我介绍,只是发来一张照片,问她:【是它吗?】
林姰把照片放大,看到狗狗眼睛位置的胎记:【对!是它!】
她激动到打字手抖:【它现在在哪里?】
狗狗看起来瘦了很多,但是身上干干净净,像是刚刚洗过澡。
趴在看起来很舒服的软垫上,面前的小盆里有它吃剩的狗粮。
对面回:【我家。】
林姰又问:【请问您是在哪里遇到它的?】
对面好半天没回,最后还是告诉她:【屠宰场。】
林姰的眼眶发热。
随处可见的中华田园犬,不是能卖上价格的名贵品种,杀掉吃肉,好像是很正常的事情。
林姰不知道爸爸是把狗狗送人,还是直接卖掉,可是不管过程如何,结果都是如此残忍。
对方问:【不要担心,狗狗没事,需要我送它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