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头抬起头,圆睁着长满了翳的眼,端详了他好一会儿,说了句:“半生漂泊,半世安稳,好命,长命。”
神棍舔了舔嘴唇:“能看来历吗?”
老头嗯了一声:“姓什么?”
神棍答了句:“姓神,不不,姓沈。”
老头呵呵笑起来:“你这不是胡说吗?都是凡人,哪有姓神的?沈家人万万千,也没你这号啊,三百块,就这么多了。”
说着,老头起身,摸起卦布,揣上钱碗,竟是要走的架势。
但这话没错,沈木昆,本就是“神棍”的谐音拆字,是他当年作为盲流要落户时,给自己起的、像模像样的名字。
神棍喉头发干,问了句:“那我姓什么?”
老头像是没听见,只蹒跚着往外走。
神棍大急:“你是不是葛家人?传说中一世走江北的葛大?葛大先生,你知道我本家姓什么吗?我是被扔在一个小村口的,我从来不知道本家姓什么。”
葛大身子一停,顿了顿,重又迈步往前走,神棍听到,有喑哑的声音缓缓飘来:“十豆穿衣衫,桔木伐倒来种杉,八百年岁一圣贤……”
这是字谜。
神棍的脑子飞快地转着。
十豆穿衣衫,是个彭字。
桔木伐倒来种杉,还是个彭字。
而八百年岁一圣贤……
那老头的最后一句话幽幽而至:“你祖上,姓彭。”
第113章 【07】
江炼已经睡下了, 又被夜市归来的神棍给拽了起来。
这感觉颇不好受,脑子昏昏沉沉, 眼皮耷耷欲阖——都说起床气难忍, 起床气至少是睡足了的, 哪像他这样, 床铺都没捂热乎。
江炼拿手去揉展眉眼面颊, 喃喃有声:“一个算命的, 封建迷信, 你怎么会去相信一个算命的?他说你姓彭你就姓彭?当然了, 姓盆姓碗是你的自由……”
“但你不能一听说自己祖上姓彭,就把自己往彭祖身上靠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彭祖那是谁,传说中的华夏第一长寿之人啊,号称活了八百岁,这岁数, 没准有炒作的成分, 但人家极其长寿那是没得说的。
八百岁, 不知道跟近些日子以来频繁唠叨的自体繁殖有没有关系。
神棍纠正他:“小炼炼,你不能一听说算命的, 就以为是村口那种花言巧语招摇撞骗的神汉。我告诉你, 算命的分三种。”
他掰手指头:“第一种,纯骗子,五块十块算一卦, 信口胡说,全靠蒙。”
“第二种, 其实是有点技术含量的,推理派,人家靠的是察言观色、言语套话技巧。”
“第三种,就是葛大先生这样的,纯天赋派,代表人物是唐代的袁天罡和李淳风——这两位可是被唐太宗重用的啊,你觉得人家太宗,会被江湖骗子给糊弄了?”
这反驳挺有力道,江炼没吭声,袁天罡和李淳风他是听说过的,还拜读过这两位的大作《推背图》。
据说这两人有一天闲来无事,推算大唐国运,一下子推上了瘾,没hold住,一推推到了唐之后两千余年,后来袁天罡唯恐天机泄露太多,就推了下李淳风的后背,说,咱们就在这stop吧。
所以叫《推背图》。
江炼问了句:“这葛大……还能跟袁天罡他们相提并论?”
神棍叹气:“这葛家兄弟,我听说过很多年了,就是一直没机会见到,据说他们擅长‘打卦看命’,一双眼最厉害——这眼不是肉眼,是心眼,肉眼堕,才能心眼开,所以这两兄弟,都是瞎子。”
“葛大为人正派,恪守本分,他兄弟葛二却阴险奸猾,总为了钱做缺德事,葛大一气之下,和葛二长江划界,一个不入江南,一个不跨江北,死生不复相见了。”
江炼原本是姑妄听之的,听着听着,就听入了耳。
神棍说:“关于打卦看命,我还专门关注过,有一次,我在一个论坛上看到一种说法,把看命解释成是利用了维度差异。”
“我们这个世界,是三维的,所以大家只知过去,不知未来,觉得未来太莫测了。但这个宇宙不是啊,宇宙也许是四维、五维的,在这样的维度上,未来就是可见的。”
“既然可见,那一个人的一生,一目了然,就是一条完整的数据链,而所有人的一生,汇总成一个巨大的数据库——这个数据库不知道存在于哪里,也许在宇宙深处,但它是可以被查看的,只要你能接收到。人脑就是那个接收器,只有绝少部分人的脑子频率是对的,能连接这个数据库、进入浏览。”
江炼听得头皮发麻:“你的意思是,袁天罡他们的推算,其实是他们的大脑连接到了那个多维度时空里的数据库,不断往后浏览?”
神棍点头:“但是,这种浏览,有着局限性,一是,只见表象,而不知原因。就譬如他看到一个人,在未来的某一时刻,正在挥刀砍人。但这人到底是行凶,还是见义勇为,还是自卫反击呢?一瞥之下,很难界定……”
江炼嗯了一声:这个好理解,就跟现在的某些新闻似的,眼睛看到的,往往只是表象,而非真相,但太多人容易为了表象高-潮。
“……除非再深入浏览、点击详情,但这种深度查看就难了,非常耗费自身精力,不一定能成功——不过这个砍人的场景一定是确凿发生的,因为被他看到了。”
“二是,受他们自己的文明程度制约,即便看到了某些东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举个简单的例子,推背图中有一象叫‘飞者非鸟,潜者非鱼,战不在兵,造化游戏’。有人解读说,这一象描写的是现代战争,袁天罡看到的是现代战争的场景:天上飞的是歼敌机,水里潜的是潜艇——但他是唐朝人啊,没法理解这些,只能如实描述说,天上有东西飞,但不是鸟,水里有东西潜着,但又绝不是鱼。”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对葛大先生的话,这么重视了吧?他不是信口胡诌,也不是调查推理,他就是‘看’见的。听说他们这一行,医者不自医,能帮别人看,却看不到自己以及自己亲近的人,也是挺煎熬的。而且,窥视太多天机,大多会在贫、夭、孤间犯一样,以葛大的本事,他要是去服务富商权贵,那还不是日进斗金?但他不敢取这财。”
“听说早些年帮人看命,一百一次,从不多说,惜字如金。现在涨到三百了,可能经济发展了,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所以收多点——但他收这钱,绝对不会存着,你瞧着看吧,说不定现在已经花光了。”
又喃喃了句:“很多人寻他找他,他常年漂泊,也是怕这些麻烦事。我把他认出来了,他怕消息传开,肯定连夜远走,老爷子都这把岁数了,得有……八十了吧,估计不会见第二回了。”
江炼没吭声,他有点后悔。
今晚上为什么没跟神棍去夜市呢,错失了见到一代奇人的大好机会,如果见到了,他愿意出十个百个三百块,请葛大先生帮忙看看:美盈的箱子找到了没有,他和孟千姿有没有在一起生活,以后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小家伙将来是不是有出息……
他突然反应过来,质问神棍:“这么难得的机会,你不去问箱子,只问了自己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