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泠月笑意浅浅地望着沈黛,作为下厨的人,看沈黛吃东西其实很享受,每一口她都吃得认真又满足,像是很珍惜面前的食物。
她不知道沈黛从前过得最苦的时候,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赶不及去食舍抢菜,只吃白米饭也能吃三碗。
现在饿了能有人给她送来这么大一只烤鸭,她自然珍惜。
皓胥看一旁石上剑痕,像他这样的剑修,已经能从剑痕分辨剑意,他凝视着那密密麻麻的剑痕,心中有些骇然。
……这是金丹期修士的剑意?
“听说你此去武库隐界,没拿到仙器?”
皓胥说话一贯直来直往,被戳了一刀的沈黛知道他没什么坏心眼,看在宫泠月的面子上随口嗯了一声。
他指尖拂过粗粝剑痕,感慨了一句:
“以你的修为,要是有一把本命灵剑就更锦上添花了,可惜了,差点运气——”
宫泠月不动声色地掐了皓胥一把。
不会说话就闭嘴吧。
沈黛咬了一口烤鸭,也没有真的生气。
她昂头看着天上片片飘落的雪花,耳边传来不远处谢无歧与兰越切磋的剑鸣声,伏沧仙尊与别宗的两位仙尊在一旁看着,半响感慨了一句“若谢无歧非异族之身,当是可造之材”。
什么是倒霉,什么是幸运呢?
从前旁人总认为她倒霉,运气不好,她偶尔也会有这样的自怨自艾。
可现在她又觉得不对。
从前所有人都说宋月桃幸运,入秘境总有奇遇,路边能捡到宝贝,去食舍打饭大娘都能多给她一勺,到最后却发现她一生的开始便落入了骗局,所有的好运都是虚幻楼阁,一推就倒。
而沈黛抽签从来抽不到好的,排队总是排在最慢的一边,和师门结伴出去也总会是被人落下的那一个,可她死过一次之后却又有重来的机会,还能遇到真心待她的师门。
“不,我的运气已经很好了。”
宫泠月一怔,望着沈黛坚定毅然的侧脸,旋即笑道:
“运势不过一时,事在人为。”
沈黛长睫微颤,又咬了一口烤鸭,像是给自己打气般地又重复了一遍,
“是啊,事在人为。”
*
沈黛在现世的时候,曾听过一种心理学定律,叫吸引力法则。
这种法则通俗一点解释,就是心中所想之事越强烈,就越容易被实现,沈黛以前不信这种东西,但当萧寻传回消息,说查到了与申屠止有关的消息时,沈黛觉得说不定吸引力法则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仙踪丝出了长洲地界,便被申屠止发觉,斩断之后,萧寻又循着雩泽珠的力量一路探查,追到了钟山烛龙江附近。”
说来大约也是雩泽珠的力量太强,但凡雩泽珠经过之地,枯木逢春,旱地降雨,原本遭受雪灾的地方,也雪停放晴。
不过虽然一路异象,但若不是萧寻大胆心细,恐怕也不会将这个与雩泽珠联系在一起。
申屠止入钟山地界后便失去踪迹,萧寻继续追查,同时请求再多派人手增援。
这信不只寄去了太玄都,大约因为这雩泽珠本来是沈黛应得的法器,故而还给阆风巅寄了信,告知追查的进展。
随信附赠的,还有一罐子钟山特有的樱桃蜜饯。
萧寻在信后还特意写了一句:
【一时失察,徒增麻烦,闻沈仙君嗜甜,赠蜜饯一罐,聊表歉意,待夺回雩泽珠,再亲自上门赔罪】
“蜜饯啊……”
沈黛拿到罐子还没打开,就被谢无歧接了过去,拧开取了一颗,笑眯眯看向沈黛:
“张嘴。”
沈黛不疑有他,老老实实张嘴。
咔。
咬了个空。
缩回手指的谢无歧似笑非笑问:“萧师兄还知道你喜欢吃甜的啊。”
沈黛努力回忆了一番,只能想到多年前宗门大比初遇,萧寻怕她吃丹药觉得苦,也给了她一罐蜜饯。
结果她不知不觉,把那一大罐都给吃了,萧寻大约还记得这个。
沈黛不好意思跟谢无歧说这个,只颔首:
“萧师兄心细嘛。”
伸头又要去咬蜜饯,又咬了个空。
……有点生气。
“哦?什么时候这么心细的?”谢无歧两根修长手指捻着蜜饯,欠揍地举到沈黛不太好够的地方,“展开说说。”
沈黛磨了磨牙:“那也是师兄先把神女伊阙的事情展开说说。”
两人为了一颗蜜饯格外幼稚地上蹿下跳,方应许拉门而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沈黛一口咬上谢无歧的手指,像个愤怒的小狗狗,怎么甩不下来的样子。
方应许头疼地拉架:“干什么呢?多大人了,幼不幼稚,天元都不干这种事了?”
话音刚落,神出鬼没的天元就从外面屋檐上倒挂着探出半个身体:
“谁说的?我也没吃过蜜饯呢,给爷尝尝!”
“……一边去,别添乱。”
阆风巅里师尊捡回来的小孩子已经够多了,方应许不想他的师弟师妹也退化成每天扭打的小朋友。
“没有给你们玩的时间了,太玄都来信,重霄君决定三日后率领各宗的精锐之师前往北宗魔域与魔君谈判,修真界之事交由仙门五首其余几位掌门暂代,而去钟山支援萧寻的任务,就交给我们了。”
第八十一章
沈黛在太玄都一向通行无阻,不料这一次却被拦在了外面。
“烦请通报一声,阆风巅沈黛求见重霄君。”
玉摧宫外把守的弟子看上去也很为难,挠挠脸道:
“沈师妹你今日来的实在不是时候,昨夜开始太玄都便戒严,别宗修士皆不得——”
话音还未落,边听玉摧宫里有一道浑厚的声音远远荡来:
“让她进。”
是重霄君的声音。
门外弟子略带诧异地看了一眼沈黛,动作却更加恭敬,引路带她进了玉摧宫后面的书房。
入了玉摧宫,沈黛才觉得氛围似乎有些不对,太玄都的弟子们都战战兢兢的,大气不敢出地各司其职,连走路都是一路小跑着,太玄都虽然平日也规矩严,却也没有严到这种程度。
等她踏入书房,才知为何太玄都上下氛围如此古怪。
——重霄君正在审人呢。
两侧立着太玄都高阶弟子,跪在地上的背影也穿着太玄都的深蓝门服。
虽然站满了许多人,但整个书房仍是静悄悄的,唯余窗外午后日光的倒影洒在冰冷的地砖上,腾起几分暖意,但这屋子太空,太宽敞,便是有几分热气也很快散尽。
被所有人齐刷刷看着的沈黛有些尴尬,拱手道:
“不知重霄君正处理内务,唐突了,我……”
“不必退,这事你也知道,留下来听吧。”
沈黛半信半疑地走向重霄君身边,余光瞥见跪在地上的身影,略带诧异地啊了一声。
“……师潜师兄?”
师潜,太玄都的五师兄。
与负责外务的萧寻不同,师潜负责太玄都内务,沈黛几次见他,都随侍在重霄君身边,就连为重霄君治疗内伤的药都是由师潜亲自经手……
想到这里,沈黛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师潜。”
上首的重霄君沉沉开口,语调凝重。
“你母亲与我师出同门,二十年前平定北宗魔域的残部叛乱,她战死前将你托付给我,嘱咐我,说你天生五灵根,修为一途恐没有指望,但最重要的,是教你立身持正,辨是非黑白——你的是非黑白,就是与魔族沆瀣一气,助他们在我的药里下银羽芽吗?”
银羽芽是毒,但毒性很微弱,甚至时常入药炼丹,作为一记药引。
但这东西谁用都行,偏偏重霄君从前的旧伤要用药,银羽芽恰巧和其中一种成分对冲,两种混合,长年累月便成了能拖垮人的毒素。
重霄君的旧伤本就没几个人知道,而他不能服用银羽芽的事情,知道的人就更少。
人总说灯下黑,重霄君没想到自己也会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太玄都泱泱数千弟子,哪怕将所有人怀疑个遍,重霄君也绝不会怀疑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几个弟子。
沈黛当初提醒之后,他本想让师潜调查,可他想着,师潜是负责整个太玄都内务的弟子,先从他查起,才能服众。
却没想到,顺着师潜这条线,重霄君一连在太玄都查出了五名与魔族有关的内奸。
一网打尽之后,所有人的口供都汇聚在了师潜身上,说是听从师潜命令。
“为什么?”
人证口供俱在,重霄君却还是想听师潜为自己辩驳一番。
然而,师潜并未为自己争辩一句。
他缓缓抬眸。
沈黛从前从未太在意这位师潜师兄的五官外貌,但此刻,他望着重霄君时眼中的浓浓恨意与怨怼,却令沈黛不寒而栗。
“师尊,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就省了吧,二十年前,我母亲是怎么死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师潜语调平静,眸中却有一种可怕的疯狂。
“为了成全你重霄君一个人的功勋,你害死了无数同门,害死了自己的夫人,最后连你自己的儿子都不认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