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来的钟阳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耍我!”
乌芽芽收回脚尖,漫不经心地摆手:“开个玩笑而已,这你也受不了?那你告诉我,你受得了什么?”
钟阳沉默不语。
眼明心亮的观众嘲讽道:【她什么都受不了。她觉得全世界都是错的,只有她自己是对的。所有人都亏欠她,要无条件地让着她。】
乌芽芽又问:“生活之于你,是什么?”
钟阳恨恨瞪她。
观众一针见血地回答:【她觉得生活之于她是苦难,是折磨,是不公平的竞赛。谁比她强,谁就是作弊!】
乌芽芽摇摇头,继续问:“你总说世界对你不公平,没有给你好的家世背景和强大的人脉。那么撇开家世背景和人脉,与我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你赢了吗?”
钟阳怨恨的眼神弱化下来,变成了闪躲。
观众毫不留情地嘲讽:【她输了!她输得一塌糊涂!】
乌芽芽问道:“你知道你输在哪儿吗?”
钟阳咬牙不答。
观众代替她回答:【她肯定不知道啊!像她这种人是从来不懂得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的。】
乌芽芽招招手,让制作部的同事搬来两把椅子。
她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坐下,徐徐说道:“让我来给你分析一下,你输在哪里。”
她交叠起修长的腿,荧光绿的气垫鞋便明晃晃地出现在镜头里。
观众打趣道:【乌总,不用分析了,她之所以会输,最主要的原因是没穿引力波气垫鞋!】
公屏上立刻滑过一大片“哈哈哈哈哈”,可见这个梗已经流行起来。
钟阳握了握拳头,转身便走。已经输得这么狼狈,她没有必要站在这儿听乌芽芽的嘲讽。她也是有自尊的。
“你之所以会输,最大的原因在于你从不听取别人的意见。你如果现在离开,我敢断言,你的余生会一直输下去。你会输掉工作,输掉生活,输掉孩子的教育,继而输掉余生的幸福。你信不信?”乌芽芽提高音量喊话。
一句输掉孩子的教育,终于还是阻住了钟阳离去的步伐。她现在最大的心愿是好好把钟律供出来,让那孩子考上最厉害的大学,以后当人上人。
到了那个时候她就能扬眉吐气了。她上半辈子受的苦,下半辈子都能找补回来。
她转过头,用极度压抑的眼神瞪视乌芽芽。
观众认同道:【乌总说的对。如果这一次钟阳还是选择逃避,还是不能改变这种丧丧的生活态度,她这辈子是真的完了。】
“你坐。”乌芽芽指了指摆放在自己对面的椅子。
钟阳僵站了片刻,然后就心安理得地坐下了。凭什么乌芽芽坐着,她就得站着?她又不是小兵,在听领导训话。
乌芽芽整理了一下思绪,从头开始说起:“那天开会的时候,如果你能控制好情绪,与小杨慢慢沟通,然后主动提出来把丢失的文件复印一份,再道个歉,我们之间就不会爆发冲突。”
她直勾勾地看着钟阳,问道:“你认可这种说法吗?”
钟阳正准备摇头,乌芽芽立刻说道:“不要为了杠而杠,请你从旁观者的角度来回答这个问题。你认可吗?不分青红皂白就对同事大吼大叫是正确的沟通方式吗?如果是,那么好,我与你也不必坐下沟通了,我可以马上让你滚。”
钟阳的脑袋摇不动了。她没法理直气壮地说——人与人最好的沟通方式是大吼大叫。她今天屡屡被雇主吼叫,她太明白那种委屈的感受了。
观众:【回头再看那段视频,矛盾的确是钟阳先挑起的。她一开口就是一顿乱吼,同事都被她吼懵了。】
乌芽芽沉吟道,“所以,这是你的第一个毛病,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你总是用激烈对抗的方式去与周围的人相处。如果你是一颗钉子,那么周围的人为了防止被你扎伤,只能选择变成一把锤子。
“为什么在公司里,你会觉得自己处处被人打压?因为你太尖锐了,大家只能用强横来对抗你。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相对的,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乌芽芽停顿片刻,给予钟阳思考的时间,然后才问:“你认同我的说法吗?”
钟阳僵直的脖颈慢慢垂下来,同时也压低了自己的脑袋。她想说不认同,可她却又隐隐有了一些感悟。
是的,当她态度尖锐的时候,周围的同事也会瞬间筑起盾牌。他们拒绝与她交流,拒绝与她合作,拒绝为她提供任何帮助。慢慢的,她变成了一个被孤立的人。
她是钉子,于是周围所有人都变成了锤子。
“你承受的强压并不是别人施加的,而是你自己触发的。你明白吗?”乌芽芽叹息道。
观众:【好有道理哦!我们办公室就有一个这样的人,所以我老是想捶他!以前我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我知道了。】
钟阳扭曲着恨意的脸庞慢慢舒展开来,然后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这番话,终究还是触动了她的心灵。
乌芽芽继续说道:“你觉得你很有能力吗?你觉得你扛得起责任吗?你觉得你能吃苦耐劳吗?你觉得你无论落入怎样的困境都可以不抱怨,不颓丧,不放弃,坚持不懈地把逆境扭转吗?”
这些问题,如果早一天问,钟阳给出的答案必然是肯定的。
她一直觉得自己很有才能,只是怀才不遇。她一直觉得自己单独把女儿养大,是一个扛得起责任的人。她一直觉得自己很能吃苦耐劳,而现在的逆境都是暂时的,等女儿考上好大学,一切都会逆转。
她一直觉得自己完全没有问题。
可是经历了今天的种种,她忽然不敢回答这些问题了。
观众嘲讽道:【她有什么能力啊,连个文件都会弄丢!她要是能扛起责任,还能吃苦耐劳,今天赢的人就是她了。凭她这个怨天尤人的样子,逆袭是绝对不可能的。我对她太失望了!】
满屏的“失望”密密麻麻地滑过,而钟阳还在沉默。
乌芽芽直勾勾地盯着她,说道:“知道我给你放三天假是为了什么吗?”
钟阳半晌不答。她已经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我给你三天时间是为了让你做准备的。知道在这三天里,我做了什么准备吗?”
钟阳还是不答。她低垂着头,藏起自己疲惫又茫然的脸。她不知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在这三天里,我查清了东城的每一条路,并把它们牢牢记在脑海中。我知道哪一条捷径可以最快地通往哪一个小区。我知道每一个小区里都有多少栋,分别位于哪个门口。我知道该怎么走才能把外卖以最快的速度送到雇主手里。外卖员应该具备的技能,我逼迫自己在这三天里尽量地去掌握。而你做了什么呢?”
乌芽芽问道。
钟阳缓缓抬起头,愕然地看着乌芽芽。她不知道为了这场比赛,眼前的人竟然做了如此巨量的工作。东城的路有多少条?小区又有多少个?怎么能够记得住?
观众:【牛啊!总监这个职位果然不是白来的!没有人随随便便可以成功!】
【所以,钟阳又是怎么做的呢?我似乎已经想到了。】有人嘲讽着打出这句话。
乌芽芽也在逼问:“钟阳,你是怎么做的呢?”
钟阳张了张口,竟是一个字都不敢答。
看着她羞愧又茫然的脸,乌芽芽代替她作答:“你什么都没做。我给你放三天假,你就舒舒服服地躺了三天。这就是你面对挑战的态度——躺平,然后靠想象去赢。”
钟阳苍白的脸颊热辣辣地烧起来。
乌芽芽不断摇头:“面对挑战,你是这个态度,面对工作和生活,你也是这个态度。你总是躺着,然后伸出手指责别人不努力。你总是躺着,然后谴责别人不尽心。你总是躺着,然后怨恨别人站得比你直。”
乌芽芽轻轻一笑,叹息道:“你自己要往地下躺,又怎么能责怪别人站着?我想扶你,你却怀疑我要踩你。钟阳,你真的想躺一辈子吗?”
钟阳慢慢把两只手握在一起,用力攒紧。
如果能站起来,谁想躺着?天知道她有多想迈开双腿,在生活的路上大步奔跑。她做梦都想……
“可是,你也只是做梦而已。”乌芽芽洞穿了她的内心,“你总是梦想着这样那样,却从不去付诸行动。你知道你是什么吗?”
钟阳摇摇头,表情茫然。
乌芽芽冷酷地说道:“你是烂泥啊。烂泥扶不上墙,说的就是你。”
她冲身边的工作人员伸出手:“把平板拿过来,让她好好看看观众的留言。”
一块平板马上被塞进钟阳手里。她眼睛一眨,密密麻麻的弹幕就进入了视野。
【乌总监今天所说的每一句话,对你来说都是金玉良言,你别不信!】
【你真该好好听听别人的意见了。】
【你浑身都是职场人应该改掉的臭毛病。如果我是你的同事,我也受不了你。】
【你被同事排挤,还真不是同事的错。你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吧。】
【你真不是能扛事,能吃苦,能负责,能沟通的人,和你共事会相当闹心。我没法支持你,抱歉了。】
【醒醒吧,别总是怨恨别人,你最该怨恨的人是你自己。】
【如果你不努力,生活只会抛弃你。】
【烂泥啊!你真的是烂泥!】
各种各样否定的话从屏幕上划过。钟阳的眼眸和心脏同时感觉到了一阵尖锐的刺痛。她不但失败了,还把一辈子的脸面都丢在了这里。
现在全国人民都知道,她是一个不努力,不尽责,还怨天尤人的人。她身上简直找不到一处可取的地方。
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钟阳像是被火炭烫伤了一般,急切地把平板甩到一边,然后冲摄影师怒吼:“别拍了!别拍了!再拍我就要砸你们的摄影机了!”
摄影师不满地说道:“开拍之前你是签过合同的,你授权给我们随便拍。”
钟阳这才恍惚想起,自己化妆的时候,制作部的主管的确拿给她一份文件让她签。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自己被坑得有多惨!现在全国人民都知道她是一团烂泥!她百无是处!她就是个没用的废物!
她嘲讽乌芽芽的那些话,原来用在她自己身上才是最贴切的。
钟阳躲不开摄影机,于是只能捂住脸,狼狈地哭泣。从来都是倔强不服输的她,终于还是接受了这份惨败。
乌芽芽抬手说道:“别拍了,都散了吧。我和她单独聊两句。”
摄影师立刻关掉机器,其他人也都陆续散开。
直播间暗了下去,观众却还觉得意犹未尽。这场对决真的太精彩了,起初大家都以为会有以弱胜强的逆转,结果却是一场三观的颠覆。谁对谁错,不是看表象就能说得清的。
身为职场人,还真的应该好好琢磨琢磨这里面的道理。
乌芽芽捡起地上的平板,轻轻抹掉灰尘,语速缓慢地说道:“现在,你靠什么来赢我?”
钟阳停止哭泣,眼眶通红地看向对面。她首先想到的是女儿钟律。只要钟律考了第一名,自己就能赢。
“靠你女儿啊?”乌芽芽看穿了她的心思。
钟阳僵硬了。
“所以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是一点儿也没有醒悟啊。你还是喜欢躺在地上,让别人代替你去努力是吗?如果没有了女儿,钟阳,这辈子你还能靠谁去赢?你女儿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你知不知道?”
乌芽芽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栋大楼:“想象一下,如果你女儿从那里跳下去,你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你连最后一丝希望都会失去吧?”
钟阳看了看那栋大楼,脑海中恐怖的想象让她勃然大怒:“你在胡说什么?我女儿才不会自杀!”
乌芽芽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然后才缓慢问道:“她已经病得那么严重了,你真的一点儿也没发现吗?在家里,她一天能跟你说几句话?她有冲你笑过吗?”
钟阳被问懵了。她这才意识到,如果自己不逼迫,女儿能够一整天都不跟她说一句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女儿便再也没笑过了。无论怎样努力地去追溯记忆,她也想不起女儿欢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