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见朱欢欢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她又翻了个大白眼,暗暗咒骂:“强盗!”
易岺把五指插入她浓密的发丝中轻轻揉了揉,以示安抚。
被乌榕城和导师夸得两颊泛红的朱欢欢刻意看向乌芽芽,然后毫不意外地瞥见了一张写满“嫉妒”的脸。
在这一刻,她像是打了一场胜仗,淤积在胸中的憋闷和痛楚都散去了,只余下畅快。她冲乌芽芽露出善意的笑容,然后借着这次机会紧紧跟在乌榕城身边,陪他看完了整个画展。
走在爸爸身边的时候,她是如此幸福快乐。
半小时后,一行人回到休息室。
朱欢欢连忙从衣兜里掏出那块手表,用双手捧着递到乌榕城面前,语焉不详地说道:“乌叔叔,听了您的话,回去之后我有好好反省。我感到很抱歉,希望您能原谅我。”
乌榕城侧头看她,表情淡漠。
乌芽芽飞快追问,“我爸爸对你说了什么话?我怎么不知道?”她斜着眼睛,噘着嘴巴,一副很不爽的样子。
乌榕城轻轻放下茶杯,摇头莞尔:“这茶怎么是酸的?”
负责招待他们的老师连忙解释:“这是今年开春的新茶,不是陈茶,应该不会发酸。要不我帮您换一杯?”
易岺笑着摆手:“乌先生在跟芽芽开玩笑呢,您别介意。”
那位老师看看满脸不爽的乌芽芽,又看看殷殷切切捧着礼物的朱欢欢,顿时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这幅场景真是越看越奇怪,这两位同学是不是在争宠啊?
G,不对啊!周小沁干嘛要跟朱欢欢争宠?那是朱欢欢的爸爸,与她八竿子都扯不上关系吧?难道她想当朱欢欢的小妈?这也不奇怪啊,毕竟乌先生长得这么英俊。
捧着茶盘出去时,老师已经脑补了几十万字的小妈文学。
朱欢欢明确地感知到了乌芽芽散发出来的敌意。不过她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只想把自己精心挑选的礼物送出去。
她对钱看得特别重,平时也会用各种各样的借口从周旭阳那里套钱。一口气花掉大半积蓄为一个人买礼物,这样的蠢事她从来不会做。
但是,如果收礼物的人是爸爸,她又觉得特别值得。
她眼巴巴地看着乌榕城,瞳珠几乎要沁出泪来。
乌榕城终于开口了,语气还是那么宽和:“谢谢你周小姐。但是这块表太昂贵了,我不能收。你刚回到周家不久,我想你会更需要一笔完全属于你自己的,可以随时动用的资金。退掉这块表,你会拥有更多安全感,这才是你目前最需要的东西。”
他的每一句话都深刻地点明了朱欢欢的处境,也完全理解了她的难处。而这样的理解和包容,是朱欢欢从未得到过的。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乌榕城,微颤的眼瞳慢慢蓄积泪水,眸光也随之变得清透明亮。她越发深刻地认知到,自己的爸爸是多么强大而又温暖的一个人。
她怎么可以放弃这么好的爸爸?她真傻!
朱欢欢握着礼盒的手紧了紧,然后便乖乖收了回来。这份礼物虽然没能送出去,却比送出去了更让她感到开心。
因为这份被退还的礼物,她从爸爸身上汲取到了第一丝温暖。只要她坚持不懈地追逐,就能得到更多温暖。
她是如此坚信着。
乌芽芽鼓了鼓腮帮子,差点气成河豚。她知道这是爸爸婉拒朱欢欢的借口,但她还是觉得好酸。
她眼珠子转了转,然后便故作愧疚地说道:“爸爸,我都没给你送过礼物。我是不是很不孝?”
不等乌榕城说话,她抓起桌上的一支圆珠笔,笑嘻嘻地开口:“爸爸,我也送你一只表。”她飞快捉住乌榕城的大手,用圆珠笔在他手腕上歪歪扭扭地画了一只表。
几乎所有的孩子在幼年的时候都会对着爸爸涂涂抹抹,但乌芽芽从未这么干过。她毕竟与普通的孩子不一样,她小时候只有爪子,没有双手。
但是此刻,她终于明白人类幼崽为什么喜欢这样干了,因为手腕上画了一只歪歪扭扭的表的爸爸,看上去真的好滑稽。
在她面前,他从来不是什么神o,而是一位再温柔不过,也再包容不过的爸爸,他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乌芽芽满心的酸气都消散了,丢下笔之后捧着爸爸的手腕欣赏,然后窃窃直笑。
乌榕城也颇为愉悦地低笑起来。这是他的孩子,所以无论她怎么顽皮,他总是包容的。
不,或许用“包容”来诠释他的心情并不贴切。他其实是幸福的。
在孤独中伫立了千万年,在黑暗中沉睡了无数个日日夜夜,他只会更加珍惜这个叽叽喳喳将他唤醒,又在他枝头欢快地蹦蹦跳跳,从此为他驱走一切孤独和黑暗的孩子。
若不是这个孩子,他也会像其他神灵那般,永远消散在空旷无垠的天地间。
她是长在他树冠里的珍宝,也是与他的心跳一同存在的另一个心跳。
满腔父爱都在此刻汹涌地漫上来,令乌榕城暗沉了一双眼眸。他轻轻搂住女儿,笑着吻了吻她的额头。
“淘气。”他低声训斥,嗓音却柔软得不可思议:“知道吗,爸爸很早就想要这样一块表了。别的爸爸都有,爸爸也要有。”
在芽芽面前,他不是神灵,他只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父亲。
“爸爸,我给你这块表画个商标。这是芽芽牌的,全世界只此一块。”乌芽芽在表盘里画了一只歪歪扭扭的小乌鸦。
她玩得很开心,而乌榕城感知到她的开心,只会更开心。
他揉了揉女儿的圆脑袋,嘴里叹息,眼角眉梢却挂满了温柔笑意。
看着凑在一起玩闹的父女俩,刚才还觉得自己收获了一场胜利的朱欢欢,此刻只觉得彻骨冰寒。
乌榕城赠予她的那点温情,与乌芽芽得到的深如渊海的父爱比起来算什么呀?说得更难听一点,她在乌芽芽面前不过是个乞丐而已。乌榕城随手施舍给她一丝关怀,她就以为自己得到了全世界。
但其实乌榕城的世界里只有一个乌芽芽。那才是他认定的女儿。
可是他真正的女儿分明是自己呀!
“爸爸,我在这里,求你看看我!”朱欢欢差点把这句话喊出口。
但是喊出来之后,她将以杀人犯的身份面对乌榕城,所以她不敢。她把手藏进口袋里,几乎把那块表捏碎。
乌芽芽给爸爸画完手表,又抓住了易岺的手。
“你给我画一块电子表,也要芽芽牌的。”易岺只会比乌榕城更放纵小妖怪。
乌芽芽摇摇头:“我不给你画表。”
“那你画什么?”
“我给你画一枚订婚戒指。”
只这一句话,乌榕城的脸色就变黑了,易岺反倒情不自禁地低笑起来。他的芽芽为什么总是这么甜?
走神的片刻,乌芽芽已经在易岺的无名指上画好了一枚钻石戒指,还画了几条散射的线,表明这枚戒指非常亮晶晶。
易岺垂眸看她,假装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们买一对儿真的订婚戒指吧?你喜欢什么款式?”
“我要鸽子蛋!”乌芽芽连忙抬头提出要求,圆圆的大眼睛闪烁着渴望的光芒。她直来直去的大脑根本没办法接收到这句话的深层含义。
于是她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把自己给卖了。
易岺强忍住几欲脱口而出的低笑,点头道:“好,我给你定做一枚鸽子蛋。”所以订婚的事就这么敲定了。
他知道只要芽芽同意,乌榕城就一定不会阻拦。
果然,乌榕城没有开腔。他只是扶了扶额头,第二次怀疑起自己的教育方式。他是不是把女儿养得太傻白甜了?然而面对恶人,她却不是这样的。
这大概就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吧?面对易岺,芽芽乐意当一个什么都不用思考的孩童。在他那里,她可以得到最简单的快乐。
思及此,乌榕城只能轻叹一声,继而无奈一笑。罢了,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芽芽,他自己又怎么可能做让她不开心的事呢?女儿长大了总要嫁出去的。
胡思乱想中,负责招待他们的老师端着一个果盘走进来。
瞥见乌榕城手腕上的墨迹,他露出诧异的表情。
“这是我女儿画的手表。”乌榕城非但没遮掩,还把袖子挽上去一截,炫耀的意图不言而喻。
老师当即便露出理解的笑容,还顺嘴夸了几句。完全错过了女儿的童年,这样一块胡乱涂鸦的手表,对乌先生来说也是一份珍贵的礼物吧。
他看向易岺,尚未注意到什么异样,对方就已经伸出手,笑着说道:“我这个是订婚戒指。”
老师:“……恭喜恭喜。”
两个男人被乌芽芽哄得服服帖帖,喜笑颜开。她无需赠送什么昂贵的礼物,只随便涂鸦两笔,对乌榕城和易岺来说就已经是意义非凡的礼物。
这样的对比让朱欢欢心痛欲裂。
如果没有今天的大起大落、乍喜乍悲,她不会意识到对于乌榕城来说,自己始终是一个外人。他可以施舍给她一点关怀和善意,却绝不会像宠爱乌芽芽那般宠爱她。
她所谓的获取乌榕城的喜爱再坦白身世的计划根本行不通。
不过好在她还有第二套计划。
但是,如果那套计划不能顺利进行到最后一步,她将玷污乌家积攒了数百年的声誉,也将毁掉父亲的名望,还将锒铛入狱,万劫不复。
那样的后果很严重,所以朱欢欢犹豫了。
———
朱欢欢心不在焉地告别了乌榕城一行人。她本想回自己的公寓,却被周父一通电话叫回了周家。
“明天你和旭阳一起去参加秋日宴。”周庭掸掉烟灰,语气慎重地说道。
秋日宴美其名曰赏秋,实则是上流社会的相亲宴。举办者每年都会轮换,但换来换去总离不开最具权势的那几家豪门。能进入这场宴会的人大多都是家世背景极为雄厚的富二代。
对于现在的朱欢欢来说,每个月拿一笔生活费并不是长久之计,找一个有钱有势的丈夫才是真正的出路。
她如果嫁得好,对周家也是一份助力,所以周父不会在这方面苛待她。
“去了宴会,你眼睛擦亮一点。”周庭徐徐说道:“好的结婚对象分三等,第一等是自己掌权且能力卓绝的一流世家的家主。能嫁给这样的人,那是你的造化。”
朱欢欢轻蔑地勾了勾唇。一流世家又怎样?她还是乌家的大小姐呢!
周旭阳看出了她的想法,嘲讽道:“做什么梦呢?在外人眼里,你就是周小沁。你也只能一辈子当周小沁。”
朱欢欢用力握拳,终是没有反驳。
周庭瞥她一眼,继续道:“易岺就属于第一等的结婚对象,我建议你重点抓他。”
朱欢欢张了张嘴,想说易岺已经和乌芽芽在一起了,却又及时打住了话头。
等她换回去的时候,易岺就会成为她的未婚夫,她可以轻轻松松接手乌芽芽的一切,所以为什么要说破?
这个想法悄悄诞生于朱欢欢的内心深处,然后像颗魔种一般蛰伏下来。
她有自己的判断力,所以她当然知道易岺无论是外表还是能力,亦或财势,都是最优质的结婚对象。她对乌芽芽的嫉妒源于得不到的亲情,也源于得不到的爱情。
乌芽芽拥有的一切她都想要。
“我明白了。”朱欢欢难得乖顺地点头。
周庭吸了一口香烟,接着往下说:“第二等的结婚对象是尚未掌权,但能力卓绝的一流世家的继承人,他们拥有很大潜力,只需等待一段时间,你就能有所收获。
“第三等的结婚对象是一流世家的纨绔子弟。他们不掌权,却可以随意使用家族的资源和人脉。这种人相对来说比较好上手,但也更容易被玩弄。你自己要把握好这其中的度。稍后我会给你一张名单,你拿去好好看看。”
周庭杵灭香烟,语重心长地说道:“行了,你明天仔细挑一挑吧,别让我失望。”
他的语气那样漠然冷酷,就仿佛不是在讨论女儿的终生大事,而是在讨论一笔买卖。他想把这个便宜女儿尽量卖一个好价钱,如此才能榨干她最后一滴剩余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