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老夫人眼珠子一动,眼神有了焦距。她仔细看了玉太妃两眼:“你说得很有道理。”
玉太妃一笑:“赶紧吃饭罢,不吃怎有力气和恶人耗到最后?”
忍冬招呼,萍姐就带着饭菜进来,一口一口喂给老夫人。
老夫人闹了半天,哭了半天,缓过劲儿来就觉又乏又饿,很快喝下去大半碗米粥,又尝了四、五样小菜。
凉拌蜇头开胃,萍姐看她喜欢吃,就多夹了几块给她。
木老夫人慢慢嚼咽:“这蜇头怎么和平时有些不同?”
“哦?”玉太妃也尝了一块,“是好吃还是不好吃?”
“比平时还好吃些,多了一点香气。”木夫人又喝了小半碗粥,就摇头不要了。
她眼睛还是肿的,眼泪早就擦掉了,这时就黯然道:“我失态了。”
她十七岁嫁与铁师宁,还随丈夫上过战场,这辈子大风大浪都经历过来,却险些因为儿子的死丧失神智。
玉太妃却知道,她生平最疼最宠也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大儿子铁赫。
铁赫一死,她内心的支柱就垮塌了一大半。
木夫人幽幽道:“玉太妃,你不懂。天底下最苦最痛,莫过于生离死别。便是把心剜出来,疼痛也不及其万一。”
话音刚落,玉太妃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何尝不知?
接连几个晚上她都睡不着,给奕儿赶制了衣裳、小鞋和护身符。这是他们母子最后的相处时光,儿子那张粉嘟嘟的小脸,她怎么看都看不够,时常暗中流泪。
生离死别的苦,她怎么会不知道?
可是玉太妃还未来及说话,木夫人忽然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叫唤起来。
萍姐慌了手脚,饭碗都掉在地上:“怎么了?老夫人,这是怎么了!”
“腹痛!”木夫人脸都青了,吃力道,“痛得好生厉害!”
玉太妃吃了一惊,站起来正要说话,忽觉腹痛如绞,不由得伸手按着肚子、弯下腰去。
忍冬尖叫一声:“太妃!”伸手扶她,却险些被她带着一起摔跤。
天哪,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出事!
老夫人和玉太妃都腹痛了?萍姐头皮都麻了,转身就往外跑:“请御医!来人哪,快把章御医请回来!”
她才奔到一半,管家从前门方向过来,把她撞了个七荤八素。
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宫里的侍卫,人高马大。
管家一把抓着她,不悦道:“毛毛躁躁作甚?宫里来人,要接玉太妃回宫。你去通传……”
萍姐上牙关打下牙关,嘴都不利索了,直到这时才能挤出声打断他:“不好了,老夫人和玉太妃都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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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几个店家都跟豆腐坊共用一口水井,不过现在是午饭时间,附近逗留的人很少。
燕三郎找到水井,举目四顾,千岁指点他:“往北看,望见北边的红色屋顶吗,那就是红石楼。”
少年看见了,那是一座高大气派的建筑,但也大半被掩映在高墙与大树后方,只露出红色的屋脊和飞檐。
燕三郎轻吸一口气,左右看了看,再次确认无人留意自己,这才翻墙进去。
府中人不少,他左绕右转,悄然往红石楼前进。
他在一堵矮墙与几棵雪松之间之间停了下来,看来看去,仿佛跟自己的预定目标有点不一样。
看来,这处小园被重新造景,原先的摆设都经过了调整。
好在这几棵雪松很高大茂密,冬天也不落叶,把他挡得严严实实。
燕三郎从松针空隙里可以看见红石楼,那栋显眼的建筑就位于正东方向。他本想潜去,可是脚步刚刚迈开就缩了回来。
“小心!”千岁也提醒他,“有人来了——两个方向。”
她也有些懊恼:人都奔近了,她才听见脚步声,这要换在几个月前……
唉,好汉不提当时勇。
燕三郎当即屏息,往树后又缩了缩。
很快,红石楼方向奔来一名侍女。
那真是卖了命地发力狂奔,像是后头有鬼在追。
她也不看路,转过月牙门时,和另外三人撞作一团。
那管家打扮的男子出声责怪,侍女却呼道:“不好了,老夫人和玉太妃都病了,腹痛如绞!”
燕三郎顿时支楞起耳朵,玉太妃病了?
管家也是大惊失色:“病了?可是吃坏了肚子?”自家老夫人体弱不说,玉太妃也万万不能在太傅府里出事啊。
“不知道,只说疼,疼得腰都直不起来。”萍姐一急,嘴上反倒利索了,“章御医才走不久,快唤他回来!”
管家转向身后两个侍卫,面带难色:“两位大人,这、这个?”
那两名侍卫只是来护请玉太妃返宫,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上麻烦,于是道:“速带玉太妃回宫。”
第1091章 各行其是
燕三郎听得心下一紧。
萍姐在一边道:“玉太妃疼得厉害,怕是不好搬动。”
这两人互视一眼,均感难办。从铁府到王宫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宫里已经出了惊天变故,玉太妃可不能再出事了。
“快请章御医。”其中一名侍卫似是下了决心,“我先回宫禀报,若玉太妃病情无起色,你就带回宫中救治,不可耽误!”而后又对管家道,“太妃吃了什么、用了什么,都要记录,不可倒掉!”
“是是。”管家抹着额上的汗,去叫人找章御医了。
“你带路。”另一名侍卫随萍姐去往红石楼。
燕三郎隐在树后,心里隐觉不妙:哪就这么巧,他想带玉太妃出去,玉太妃偏偏就病了?
千岁也道:“不能在这里耽误时间。去红石楼,越近越好,我得想办法溜进去。”
琉璃灯受重创,她的修为下降,离开木铃铛的最大范围再次缩小,从原来的方圆二里变作现在的不到五十丈(一百六十米)。
燕三郎点头,拣黑布蒙脸,在山墙和草木掩护下往红石楼而去。他的动作必须要快,否则一会儿下人们闻讯赶来,这里乌泱泱全是人,更不利于他的行动。
不过他溜出去不到十五丈,就觉芒针在背,仿佛有人牢牢盯紧自己!
暗处竟还有人!
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
燕三郎与千岁不同,修为并未下降,只是要尽力维稳心跳罢了。自晋入归元境后,其耳目灵觉水准再上一层楼,便是雪松里有只虫子正在啃噬树心,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可是暗中那人的存在,他事先竟无所觉?
燕三郎豁然转身,看向假山。
瞅着四下无人,他低低问了句:“谁,出来!”
这一声不止恐吓,他手里也扬起一把精钢短剑。为了隐匿身份,他亮出的既非宝刀赤鹄,也非怨木剑,只是一把最普通的武器。
“再不出来,我动手了!”
这么短短一瞬间,少年已经笃定对方也是铁府的不速之客,自己要是闹将起来,双方都讨不得好。
果然,假山后边转出一人,伸手扯下蒙面黑巾,又冲他招了招手。
这个人,燕三郎实在太眼熟了。
端方?
千岁长长“咦”了一声,言语中无限惊讶:“他在这里作甚!”
并且他又摘面巾又朝燕三郎招手,这是认出他了?
少年站在树边,没动。
端方抬手,指了指自己无名指,再冲着他一抬下巴。
燕三郎抬起自己左手一看:无名指……储物戒……
是了,自己虽然蒙着脸,但手上的戒指没变。端方和他相处多日,依其心细如发的性格,一眼就能靠着储物戒的款式辨认出它的主人。
这也不是燕三郎百密一疏,实是没料到在铁府也能遇上熟人。
他心里暗叹一声,走过去小声道:“你怎在此?”
“同问。”
两人各怀鬼胎,又怎么会说实话?
燕三郎和端方互视一眼,目光均是飘浮不定,瞬间转过了各种念头。
摊牌,还是翻脸,还是……?
燕三郎忽然开口:“不如?”
巧的是,端方同时也道:“各行其是?”
两人都闭住嘴,仔细看了对方几眼,不约而同点了点头。
既然都是潜入者,既然都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溜进铁府,那么互不干扰最好。
端方当即后退一步。
燕三郎看出他要跃出假山,赶紧多问一句:
“玉太妃和木夫人还有救么?”
这两人突生急症,端方却出现在这里,燕三郎很容易就将二者联系在一起。
端方脚下一顿,侧头看了他一眼,耸了耸肩。
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