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儿战战兢兢,简直两条腿都软成了面条,嘴上却不得不老实答话。
“见、见过。”
那个精灵来问路,男孩儿因为懒得理会,于是故意狮子大开口要了三枚金币,但精灵没有金币,提出可以用自己的一根头发作为交换,说着他摘下了兜帽暴露了身份。
短暂的震惊后,男孩儿第一反应就是这一定很值钱,再看看精灵一头微光的长发,贪心的男孩儿当即七拐八拐地把人带回了自己家里,给了他一杯下了昏迷液的清水,然后和兄长合力把精灵塞进了后院的桶里。
他不满足于只要一根头发,而是想把精灵的头发剪光了去卖。
噢,这到底是怎样的罪大恶极啊!
男孩儿闭上眼睛开始倒数自己还有多久可活,对方却迟迟没有说话,挣扎与煎熬在磨软他,到最后男孩儿只能膝盖一软直接给跪了。
他又一次痛哭流涕,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着上前乞求:“我错了大人,求您饶了我吧,我不该对您的同族下手的。”
说着,他情感真挚地给了自己一耳光,泪眼朦胧间还不忘抬头眯眼打量了那位大人的神色,愕然发现那张精致且冷酷的面容已经迫近眼前,神色间尽是令人心悸的威势。
他质问:“你做了什么?”
藤蔓慢而有力地勒住了男孩儿的脖子,让男孩儿无法再上前一步,虽然收束造成呼吸愈发困难,好像他只要再说错一句,就会勒断他的脊柱。
男孩儿恨不得自己能晕过去一了百了,总好过清醒着复述一遍自己的罪行:“我不该伤害您的同族——”
“同族?”
路易斯轻轻念出了这个词,好像陌生且遥远,但他现在不在乎这个问题。
他摇摇头,“我不在说这个,我要找一个法师,一个银色头发的法师。”
“噢噢,我见过她!”
吓破胆的男孩儿将一切如实告知,包括他是怎么和法师搭上话,然后被法师威胁,最后逃脱的。
“她说有人正在追杀她,所以要进魔域避难,她和一些也要通行证的家伙起了冲突,再后来我害怕就跑了。”
每一字都清晰可辨,但路易斯听完陷入了沉默,开始怀疑这个男孩儿是认错了人。
“她还说了什么吗?”
为了活命,男孩儿绞尽脑汁再一次回想起一些零散信息,“她说了她的名字!她叫安珀,是一个——呃,牧师。”
名字是对上了,信息却越来越离谱,路易斯有些担心自己的大法师到底经历了什么。
“听着。”他缓慢警告男孩儿说,“别把这些再说给任何一个人,如果不想死的话。”
男孩儿连连点头,听起来他的性命是暂时保住了。
书房的门再一次被绿藤拉开,等候门外的宰相被召见上前,抱着一沓文件随时等候待命。
“给他一笔封口费,然后送回去。”
安排完这些,路易斯无视了宰相的欲言又止,他喊起了墙角自闭的家伙。
“雅歌塔。”
男孩儿目瞪口呆地看着缩在墙角的石头动了起来,撇开了抱蛋的姿势化成一个首尾分明的生物,蛇类的竖瞳阴森可怖,后腿灵巧蹬跃滑翔上桌,又振翅攀上窗口,一跃而出转瞬化作巨大,龙息充满燥热,完全张开的膜翼投下遮天蔽日的阴影,这根本就是恐怖传说中的灭世黑龙。
同样惊愕的还有宰相,他急忙挥起了文件追上路易斯,“您还没处理公主的事情,西斯廷王国的僭主希望谈判解决,还有一些领主的异动——”
路易斯已经跳上了龙背,他正迫切地去找走丢的法师,至于魔域的事务则充分的信任了宰相:“我相信你会处理好的对吗?”
肩负重任的宰相还未来得及推脱,恶龙已经挥动翅膀飞离,留下了继续焦头烂额的宰相。
摊上这种魔王,下面的领主想造反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问题对吧?
流浪者丛林的夜晚安静到有些渗人,也只有周围的同伴和火光能给人一些安慰,当然还有热腾腾的肉骨头汤。
他们和莱纳尔这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做了笔交易。
莱纳尔的目的非常明显,他需要把这几只违禁的默兽运到魅魔之都,但现在出了点意外,队伍里的牧师不幸遇害,剩余的佣兵们在打退堂鼓。
“你们和我一道,保证我货物的安全。一路上我会让人安排你们的衣食住行,到了魅魔之都我也会为你们提供合法的身份。”
至于这帮人之后要去干什么,莱纳尔并不关心。
交易就此达成,小牧师安珀施展了净化,这也是她第一次知道牧师的净化能对付蠕虫,随着咒语的展开又有三具被侵蚀的躯体显形,形状惨烈得让人不忍直视,但也归类出了原因。
“别靠近河流的水源,只能用携带的纯净水。”
这不是莱纳尔第一次走这条道路,但却是第一次遇上水源被蠕虫污染的情况,只能说隔壁领地上某位领主的失控比想象中要严重得多。
然后是处理那些默兽。
尽管有莱纳尔的一再保证,精灵还是用植物的语言向自己的族群传递了消息,在族群做出处理之前,他必须盯住这三个危险。
“它们是能导致族群毁灭的危险。”
精灵如此形容。
孤身在外的他无法独自处理这三只,只能暂时相信莱纳尔的看管。
好奇的小牧师安珀悄悄靠近过,并确定了默兽一定很讨厌她,不然怎么会拼命向着反方向撞击笼子试图逃脱。最后小牧师用一个昏睡咒让它们睡过去,至于试图反抗咒语的,小牧师只好抡起法杖给它补了一下物理昏迷。
虽然看上去有些不太靠谱,但有一个牧师总比没有安心。
“刚刚是不是有什么飞过去了?”
耳朵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正在端碗喝汤的小牧师询问,但抬头只看到一片漆黑的夜色,无风无声,连星月都落了尘般黯淡。
莱纳尔全然不以为意,“魔域是禁空的,任何飞上去的东西都会被法阵击落,除了那条龙。”
这可不是什么来自禁空法阵的偏宠,纯粹皮糙肉厚。
第10章
夜晚的情况总是难以预测。
光是在小牧师喝汤的时候,就有莫名受惊而乱窜的魔物冲进他们的营地,好在都只是些适合做食物的小家伙,轻松抓起来关进笼子,还能抵做一餐。
雇佣兵会轮流负责守夜,还有睡不着的人一起。
金对莱纳尔的话耿耿于怀,这个满脸奸诈的商人一再抵赖自己说过些什么,都只会让人觉得越发欲盖弥彰,一些不太良性的预测阴影一般挥之不去。
他的言行都太过于认真,就连最不体谅的马塞洛都没敢多说些什么。
一把抓走了看不出氛围的舍尔去帐篷睡觉,但马塞洛贴心地留下了小牧师,也许是他觉得女人就天生会安慰人吧,就像是会做饭那样。
小牧师坐到了金的旁边,后者看起来不是很有说话的欲望,漆黑的眸光始终落在火堆里,整个人显得深沉邃然,让小牧师有点心慌。
“摆脱那些追杀你的人之后,你准备做什么?”金突然问说。
安珀不太确定,“找个地方安家?”
毕竟不久前她的人生理想还只是活下去,现在到了魔域当然是既来之则安之,然后打工混日子等死。
金沉默片刻,有些无法理解她的朴实无华。
“你就不想恢复记忆吗?”
这似乎才是失忆人士的正常做法,想办法恢复记忆,解决赖在自己身上的麻烦,然后回到亲友身边。
“其实我也没那么想。”
安珀慢吞吞回答,她想起了自己刚刚苏醒的时候,穿着血污的狼狈模样,说定失忆前还惹了个更大的麻烦,这种事情忘了也挺好,前提是仇家不要找上门。
至于寻找自己的亲友,从一醒来她就有种强烈的直觉,自己是个无亲无故的孤寡。
或许是她的洒脱让金有些接不上,为了不让场面进一步冷却,安珀只能略是心虚地回问:“你呢?”
金自嘲地笑了笑,“我本来也想在魔域安家,和我喜欢的人,我还带来了我的全部家当。”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脑子,一个炼金术士的脑子里装着他的平生所学。
他这次没有摸出镜子,而是对着小牧师平静地诉说着。
炼金术大多被认为是奇淫巧技,但在那个炼金小屋里,没有对他失望至极的父亲,没有虎视眈眈的兄弟们,也没有表面恭敬背后嘲笑他自甘下贱的仆从,透过一面镜子,她是第一个愿意鼓励金坚持下去的人,去成为当代最伟大的炼金术士。
于是当她失联的时候,金选择留下了自己的所有炼金手札,那上面有自己全部钻研的心血,和对十二位传奇炼金大师的学识解读,换取自己离开那个等级森严的家出来寻找。
如果没有她,金总有一天会继承父亲的爵位,联姻一个尊贵的妻子。
“我让所有人都很失望。”金说。
他对家族里的事情漠不关心,也不在乎有多少同父异母的异姓兄弟对他的位置虎视眈眈,沉迷于炼金术,并找到了愿意理解他的人,仅此而已。
安珀憋出一句话来安慰他,“你已经很厉害了。”
“我知道。”金说。
他能毫不费力地看懂那些炼金大师想要表达的奥义,然后驾驭它们所有,年纪轻轻就甚至能超越,比吃饭喝水还要简单。
但这不是家族所期望的能力,作为长子的金本应该和他父亲一样杀伐果决、运筹帷幄,作为僭主把持大权。
“我觉得我不该知道这些。”安珀表示。
她其实不太听得懂金在说什么,只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家族隐秘。
金笑了笑,像是有些高兴她没有完全陷入这个故事。
“你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你吗?”他自问自答,“我以前一直觉得自己的直觉很准,她是个有些坏脾气但本性不差的女孩儿,你是我们中最有威胁的一个,甚至觉得你是他们派来跟踪我的,后来才发现你是真的——”
他有些艰难地寻找到合适的形容词:“简单。”
听起来似乎是一种夸奖,但莫名又有点辱骂。
“别太相信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不管之后发生什么,你照顾你自己就行。”
听完睡前故事,安珀抱着一条毛毯去找到了自己的帐篷,来自不怀好意商人莱纳尔的倾情馈赠,铺了一层暖暖的毛皮在地上,还有安眠草填充的小枕头,总之都比在黑巫师的毒虫堆里睡地板来的好。
给自己套完个清洁咒,小牧师倒头安然入睡。
她梦到了一本书。
它漆黑的封皮比久经风霜的石碑更有年代感,纸张也斑驳泛黄,上面每一个古旧的符号都象征着一种荣耀,密密麻麻的繁复咒语遍布其中,却让人无法窥晰清楚任何一个词。
正当安珀想伸手去翻动的时候,书页先一步动了起来。
小虫子一样挤成一团的字词离开位置,拧成一条又一条的蠕虫钻出书本,没有和现实中一样疯狂的啃食,它们极具有目的性地组成了一个词——阿巴太尔。
这本书的名字。
它已经厌倦了现在主人的平庸无能,正在寻找一个新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