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禾蹲下身,顺势按住他的手,水柱冲出水面,霎时化为一道绳索,牢牢绑住因为疼痛而胡乱摆动的鱼尾。
祁柏这才注意到自己淡金色的鱼尾,他愣怔起来,借着水中倒影,他看见自己脸颊上的鳞片和耳鳍都成了极淡的金色。
“这、这是……”
遂禾没有说她和天道的交易,而是吻了吻他脸颊的鳞片,“恭喜师尊,借助大乘期的雷劫竟然得以重塑身体。”
顿了顿,她笑着补充,“新鱼尾很漂亮,听说是师尊灵魂的颜色。”
“重塑身体?”
祁柏睁大眼睛,目光新奇,他的手指忍不住去触碰鱼尾上的鳞片,却忘记自己伤痕累累,不慎擦过雷劫留下的伤口,激起细碎磨人的疼。
“呃!”
他倒吸一口凉气,身体一软,没了支撑,幸好被遂禾及时接住。
遂禾顺势将绵软无力的师尊揽入怀中,她笑了下,忍不住问:“很疼吗?”
当然是疼的,雷劫留下的伤口细碎磨人,如千万颗针扎入皮肤,更要命的是,这样的伤口只能慢慢养着,寻常的伤药根本起不到关键的效果。
祁柏疼得大汗淋漓,全身都失去力气,他张了张嘴,却不太能说出话,最后只能控诉地用眼神扫她。
遂禾眼中爱怜之意更深,她捂住他腹部不断涌出血的伤口,低声说:“我有一个法子,很快就能治好师尊身上的伤。”
祁柏虚虚抬眼,示意她说下去。
遂禾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循循善诱,“师尊要允许徒弟试试吗。”
祁柏怔了下,转瞬明白遂禾的意思。
双修。
对于水族来说,世界上没有什么比鲛珠还要大补的了。
毫无血色的脸倏然泛起红,他蹙眉,迟疑半晌,最后看向自己遍体鳞伤的鱼尾,忍不住哑声开口:“你轻些。”
遂禾一口答应下来:“放心,很快就好,只一次。”
祁柏没说话,手臂虚虚环住遂禾,算是默认。
遂禾翻身将他压在浅水区的玉石阶梯上,暖池中的水开始冒泡泡,一道道游蛇一样的水柱脱离水面,卷住他的手腕。
祁柏双手被锁住,脸上浮现慌乱,“放开,不要这样。”
“师尊,你不能乱动,会伤上加伤。”遂禾义正严辞拒绝。
他高挺的鼻梁上不知何时沾上一道水渍,看上去添了几分性感。
“不……”他声音微弱,无助地想要拒绝,却显然无济于事。
“乖一点,师尊,就这一次,忍一忍,疗伤为重。”遂禾半真半假地哄。
那些听命于遂禾,和她共生共感共享的生命之水逐渐侵入他的四肢百骸,是占有,也是巨兽倾尽所有的怜惜。
伤痕遍布的鱼尾不时摆动一下,时而绷直,时而绵软,最后颤颤巍巍地蜷缩起来,想要祈求主导者的怜惜,却又徒劳无功。
氤氲的雾气逐渐掩盖两人的身形。
鲛人原本因疼痛发出的闷哼逐渐转变成细碎的哭腔,带着明显求饶的意味,直到太阳即将落山才堪堪停歇。
第87章
有双修的加持,祁柏的身体没用多久就完好如初。
之后的时间,遂禾拉着他开始巩固修为,又抽时间带着他去秘境捞了些可以防身的法器。
她和祁柏住在清辉殿,闭门谢客。
和天道约定的期限将近,眼看只剩下半个月,遂禾脸上却不见任何焦灼,她必须在开春前杀掉沈域一事,遂禾没有跟任何妖提起。
原本风麒等人均以为她会在雨季来临后进攻时,遂禾忽然下令准备启程,三日内抵达正清宗,讨伐沈域。
她没有带妖族训练有素的军士,甚至偌大的妖族只要了哭妖和赤麟两人随行。赤麟身边还有一个叫苍无的护卫,和赤麟形影不离,加上实力不俗,因此也一并算上。
遂禾没有立场劝说王湛婉留守妖族,加之她同样有大乘的修为,与其让她偷偷的跟过去,导致自己无暇顾及,不如一开始就把人带在身边,因此遂禾也默许了王湛婉的跟随。
剩下的,除却祁柏,遂禾谁也不打算带。
风麒作为妖王,留在妖族调度,他见遂禾执意启程,玩世不恭的脸上少见地露出忧虑,“为何不等春季夏季,雨水丰盈时去,沈域填平了正清宗的所有湖泊,堵住了山顶上的水源,显然就是在针对你。”
遂禾脸上不见动摇,淡声说:“我意已决,没有更改的余地。”
风麒有些急了,“那你可有十全的把握?”
“没有。”遂禾挑起眉梢,回答地理直气壮。
“遂禾!!”风麒愠怒吼她。
遂禾揉了揉耳朵,离他远了一些,“你怕什么,即便是来年雨水丰盈,我也不可能有十全十稳的把握,沈域是个活了数万年的疯子,我不能确保他会老老实实等到来年。”
“他靠着吸别人的灵力壮大自己,如果他真的到了会爆体而亡的那一步,他一定会来妖族,和我鱼死网破,我和他在哪里打都没太大差别,但妖族怎么办,他们大多数都没有自保之力。”
一席话彻底令风麒泄气。
遂禾的忧虑没有错,他作为妖族的王,无论什么时候,都应该率先考虑妖族整体的利益,让遂禾先发制人,进攻正清宗,对妖族来说是最好的办法。
他忍不住握起拳头,双眼微红,“你说没有十成把握,那应该也有□□成吧,你不能出事。”
遂禾笑了下,神情难得温和下来,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怕什么,你对我都没有信心了?”
风麒眼泪汪汪,望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小声说:“我和赤麟的主仆契约还绑在你身上……我不想死。”
遂禾:“……”
她收敛笑容,面无表情地收回手。
风麒连忙抱住她的胳膊,仗着四下无妖,明目张胆撒娇道:“要不,把主仆契约解开了,反正咱俩身上的契约也没几年了。”
遂禾一脚踹开他,转身头也不回地往议政殿外走。
殿外,祁柏默然立在廊下,他望着冷风呼啸的山野,不知道在想什么。
遂禾走过去,停在他身后,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声音散漫地问:“怎么站在这里。”
祁柏抿唇回身,同样是欲言又止的神情。
遂禾挑起眉梢,“怎么了?”
“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征讨沈域。”他蹙起眉头,语气有些迟疑。
遂禾拉过他有些冰凉的手,又帮他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我这样选,自然有我的道理。”
“但风险太大了,至少等到惊蛰前后,水灵力充沛,对你来说更有胜算。”祁柏低声说,“以沈域的修为,借灵的副作用在他身上没有那么快显露,我想短时间他应当不会狗急跳墙。”
遂禾脸色不变,而是说:“他绝想不到我会在冬天找上门,出其不备才是兵家制胜绝招。”
“但风险也太大了,利敌不利我。”
祁柏说完,掩藏在广袖下的手轻轻握起,他打量着遂禾的表情,唇颤了下,哑声道:“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
遂禾帮他顺着被风吹乱的墨发,漫不经心地问:“什么?”
“只是大乘期的雷劫,我为什么能重塑身体,这样的事情在上灵界前所未有。”
遂禾手指微顿,抬起眼,有些讶然地看他,没想到他会这么敏感,一下子发现关键。
遂禾笑了下,说:“师尊身上沾满我的气味,身上的灵力本源甚至也来自于我,提前得到重塑身体的机会也在意料之中。”
祁柏摇头,“雷劫受天道控制,无缘无故,天道不会这样做。”
倘若他真的用祁阶的身体一直修炼下去,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在一夕之间走火入魔,死在天罚之下。
遂禾已经为天道不容,凭他和遂禾的关系,天道绝不会轻易给他重塑身体的机会。
祁柏的脸色逐渐泛白,他长睫轻轻颤动两下,难堪道:“你是不是,是不是和天道做了什么交易。”
遂禾眉梢扬起,望着祁柏的目光多了三分赞赏。
她的手不由自主摸上他的脸,习惯性摩挲着他脸颊上淡金色的鳞片。
“师尊是什么时候想到的。”
“……你执意要在冬日杀沈域的时候。”他喑哑着嗓音,耷拉下来的耳鳍令他看上去有些狼狈难堪,“你不该为了我同天道交易。”
遂禾便双手捧着他的脸,眼中染上浅淡的笑意,“我不会答应天道自己没有把握的事情,师尊何必因此难过。”
祁柏的脸色并没有好转,他咬了咬牙,道:“你所说的有把握,难道赌也算有把握吗。”
“虽然有赌的成分,但我的确有八九分的胜算,这点我从来没有骗师尊。”遂禾神色平静。
她话音落下,他的脸色更加难看。遂禾抢在他开口前又说:“师尊,我答应你,会把沈域的头砍下来给你,出战一事没有回转的余地,有些时候战局拖得太久,才是真正的不利。”
“就一定要赌吗。”祁柏语气低落。
遂禾将他搂入怀中安抚,她看向他的目光带着些缱绻笑意,“就算是惊蛰后动手,我照样需要赌,天道以为冬日会削弱我的实力,但其实没有太大的差别。”
所谓的胜券在握,上灵界有几人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没有赌的成分。
遂禾等祁柏心绪平复,拉着他打算先去清辉殿带几件换洗衣物。
她自己倒是没什么,两件利落劲装就足够,但祁柏的衣服总是层层叠叠的,十分繁复讲究,担心衣服会成为他的累赘,遂禾打算帮他挑两件简单点的。
沿着石板路走,迎面却撞上两道人影,正是陆青和喻随声。
遂禾神色不变,拉着祁柏的手迎面走上去。
陆青的视线从祁柏身上扫过,见他仍旧是从前冷淡出尘的剑尊模样,并没有什么被磋磨打压的痕迹,才微微放心。
他担心祁柏过得不好,毕竟上灵界曾出现过的几个师徒恋,都是做师父的被徒弟搞得境遇凄惨,加上遂禾看似和善,实则手段狠辣,陆青害怕有朝一日祁柏又死在遂禾剑下,一直放不下心。
他的担心也不算无缘无故,毕竟祁柏从回到妖族开始,从没有踏出清辉殿一步,倘若他再见不到祁柏,他真的要怀疑遂禾把剑尊囚禁了。
陆青打量祁柏时,遂禾也在打量陆青。
那日她从风麒口中得知陆青闭门谢客,谁也不见时,就知道他仍旧没有从陆办死去的悲痛中缓过来。
他身形消瘦,沉默寡言,冷沉无光的眼睛透露出被岁月欺凌的痕迹。
遂禾神色从容,望着他,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倒是祁柏目露担忧,长眉不自觉蹙起,“陆青,你怎么来了,你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