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个外人,是他。
岑望不适地默了默:“有事?”
闻人敛静了片刻:“那日击破役灵伞,岑兄曾……”说到此,他莫名顿住。
岑望长睫微抬,扯了扯唇:“没错,我曾借先魔之力破伞。”
闻人敛神色微变,想起有一年幽月宗内有人受浊气侵袭,擅自入了邪魔一道,走火入魔之下伤了数名师门弟子,他奉命将其斩杀。
那一次,刚巧岑望来寻他,看他斩杀那人后,安静良久,只懒洋洋地说了一句话。
他说:说不定哪日,闻人兄便将我也斩于剑下了呢。
而今想来,那也许……并非玩笑之言。
闻人敛自回忆中抽离,沉声道:“岑兄可是,不得已而为之?”
岑望这一次终于看向他,而后嗤笑出声:“最初是,如今已不是了。”
闻人敛神色微变。
自被接到幽月宗,他接受的便是正魔殊途,却从未想过,他身边唯一可称得上友人的,竟甘愿坠魔。
一时之间,他心中五味杂陈,竟不知该如何与之相对。
过了许久,闻人敛才沉静道:“那日,还要多谢岑兄救了黛黛。”
岑望唇角的笑微滞,垂下眼帘掩去幽沉的眸子:“我救的是她,闻人兄为何谢我?又以何身份谢我?”
闻人敛转眸看向他,听着他这一连串的反问,一贯温敛的眸子带着几分沉思:“岑兄那日为何要救黛黛?可是想起什么,亦或是,岑兄在意……”
“自然不是。”岑望飞快打断了他,矢口否认,识海一片混乱,竟再次浮现山崖下他昏迷时秦黛黛在他的识海内,与年幼的他相伴数年的画面。
那于现实而言,不过短短一个时辰。
岑望脸色微白,所以,她对那个傻子阿望也是这般,不,她对那个傻子比对识海中的他更好,所以才会一点点吸引到那个傻子。
岑望坐起身,呢喃道:“本少君又不是那个傻子,岂会轻易被她左右心绪?”
“岑兄?”
岑望的眉头仍紧锁着,瞥见闻人敛看向自己的目光,率先移开了视线:“若真如你所说,本少君便不会来此处了。”
“……莲池之水,可洗净敕血咒印记。”
闻人敛轻怔。
与此同时,下方传来一声低呼,秦洛水指着地上渐渐蠕动的触手惊道:“姐姐,你身后那是什么?”
岑望身躯僵凝,几乎立即朝树下的不远处望去。
方才识海内一片混乱,竟连四周的气息都未曾察觉,而今才发现,秦黛黛不知何时竟已返回。
她换上了一袭浅碧色烟罗裙,此刻正静静地站在那里,微乱的长发随意挽起,一根玉钗利利落地插入发间,坠下的白玉珠随风微微摇晃着。
她都听见了?
岑望心中不由一慌,可这股慌乱从何而起,他却满心茫然。
下瞬却见秦黛黛一如往常般抬起头,微白的面颊嵌着澄净的眸子,手中拿着飞白剑,声音沉静:“闻人,玉麟少君,这些触手恐有异状,你们也小心些。”
她的话音刚落,便见地上一节节被砍掉的触手,竟随着白雾的彻底散去,变成了一根根粗壮的树藤,如同被召唤一般,扑簌簌地朝远处爬去。
四周小镇的景象也都渐渐化为一座座亭台楼阁,灵雾与小桥流水穿梭在其间,空中白鹤舒展长翅,怡然翱翔于天际。
整座莲花镇竟都是幻象?
秦黛黛惊骇,脚下一根树藤越过她的脚背飞快朝远处的山林爬去。
秦黛黛匆忙后退几步,避开不断游走的树藤,倒退的身子却不小心撞到一侧的身影。
她忙转头,却见岑望不知什么时候飞了下来,站在那里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秦黛黛只弯了弯唇,有礼地笑笑:“抱歉,踩到少君了。”
岑望因她的反应微怔,继而凝眉道:“你怎么……”
还未说完,便被一声温和的嗓音打断:“小心,”闻人敛身姿翩然地落在秦黛黛另一侧,看了眼岑望后,抬头环顾四周,“只怕这才是千山莲池的真面目。”
秦黛黛转头看向他,只觉岑望和闻人敛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
她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头顶不知何时竟升起一枚硕大的珠子,珠子珠圆玉润,刺眼的光芒几乎将所有的亭台楼阁笼罩在其中。
“不好。”秦黛黛听见身侧有人低语。
没等她反应过来,便觉得自己的丹田被那阵白光化作的无形之力挤压着,灵脉内的灵力如同被生生抽离一般,竟将她逐渐修炼至近中期的境界,挤压至金丹境初期。
秦黛黛转头,除了秦洛水外,岑望与闻人敛神情皆十分严肃。
“是天罡镇灵珠。”千叶的声音久违地响起。
秦黛黛诧异:“这是何物?”
“压制修士修为的法器,此法器便是连大罗神仙来了都不能挣脱,”千叶的声音带着几分怅然,几分怀念:“黛黛,这儿就是千山莲池了。”
“前方最高的楼阁,便是玉京楼。”
秦黛黛诧异地朝前望去,果真见到数十座亭台楼阁之间,一座白玉而成的楼阁拔地而起,恍若接天而立。
头顶之上,幽幽的男声带着回音响起:“逃走的叛徒,终于舍得回了?”
秦黛黛一怔,下瞬镇灵珠骤然消失在头顶,她只觉眼前一暗,人已失去意识。
一袭绮艳身影徐徐落在几人身前,目光一一扫过几人,在岑望的脸上停留一瞬:“小小年纪,倒是有些本事。”
而后看向身前浅碧色少女,待看清她的面颊后,定了好一会儿方才回身道:“带回楼中。”
第68章 抉择
秦黛黛再醒来, 是在一间陌生的房间。
房中悬着一颗硕大的明月珠,散发着莹莹光芒,地铺白玉, 涌动流光中盛放着几株莲花,花瓣鲜活。
整间房中弥漫着淡淡的青莲浅香,恍若玉殿。
秦黛黛猛地坐起身,丹田内那股被压制的沉闷仍然存在, 依旧只有金丹境初期的修为。
“千叶?”她不觉在心中唤道。
可识海内无人应声。
“千叶?”秦黛黛再次唤了几声。
“你瞧它敢吱声吗?”慵懒的嗓音带着几丝玩味,在纱帐外响起。
秦黛黛心中一沉,转身看去,隔着若隐若现的藕荷色薄纱,只隐约望见一道清瘦修长的艳色身影,此刻他正侧躺在宽大的玉椅上,整个人透着说不出的风情。
“你是何人?”秦黛黛凝眉问道。
“噗……”那人掩唇笑出生来,良久徐徐起身,边朝这边走边道,“你同你那几个小伙伴擅闯我千山莲池, 我还未曾问你是何人,你倒先问起我来了。”
秦黛黛道:“你将那三人关在何处了……”
她的话未说完, 那人已经走到近前, 手指微微一动,纱帐骤然掀开。
秦黛黛抬眸, 看清来人的面容时微怔。
那人眉眼如画,貌若好女, 面颊上的每一处如画师一笔一划极尽所能地描摹出的一般, 即便穿着松垮垮的艳红袍服,却丝毫不显艳俗, 反而衬出万千仪态。
“他们,还算安全,”那人笑,待看清秦黛黛望着自己的目光时,俯身凑近到她眼前,眯了眯眸,“你不识我?”
秦黛黛点点头。
那人笑意微敛,秦黛黛只觉周身骤然冷了下来,她顿了顿,能影响周遭气流,只怕眼前人的修为,不是洞虚境后期便是大乘。
可修界从未听闻过有这样一位大能修者?
“她倒是真能说到做到,”那人冷冷一笑,目光扫过秦黛黛的眉心,直起身来,“你叫秦黛黛?”
秦黛黛不解地点头。
“青山含黛……”那人呢喃,“可是此‘黛’?”
秦黛黛微诧:“你如何知晓?”
青山含黛,是幼时阿娘对自己说的,她总爱看着太墟宗外那一处处起伏的黛色山峦,抱着她,眉眼含着淡淡的笑意。
那人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只道:“取名果真还是如此没水平。”
下刻他又问:“为何要来我莲池?”
秦黛黛不解他上一句话是何意,蹙了蹙眉,思忖片刻,坦然道:“家父身中六瓣莲之毒,我特地前来求取莲池之水为其解毒。”
“家父……”那人呢喃一声,良久喉咙中溢出一声近乎嘲讽的笑声,“秦胥?”
“是。”
那人沉默片刻:“一个前不久将我的莲池翻腾得底朝天的疯子,我为何要救他?”
秦黛黛凝眉,如何也无法将眼前人口中的疯子,和那个总是一脸严肃的太墟宗宗主联系在一块。
“他……前不久曾来过?”她迟疑问道。
“你坠崖时,不已经猜出来了?”那人看向她,“那役灵伞,便是他亲手所置。”
秦黛黛抿紧了唇,好一会儿道:“你同他,早便相识?”
那人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合掌笑了起来,等到笑够了方才蹭了蹭眼角:“的确算是旧识。”
秦黛黛望着他的眼睛,只觉得那里尽是讽意。
她沉默了很久,轻声问:“那我阿娘呢?你可识她?”
太墟宗时,众人只说阿娘和秦胥是两门联姻,可无人知晓阿娘的来历,长老对阿娘的身世也闭口不言。
阿娘去世,她昏迷不醒,待醒来时,识海便多了一个千叶。
千叶对秦胥的避讳,以及秦胥晕死前,望着她眉间呢喃的那句:我早该想到的。
这一桩桩一件件,她心中隐有猜测,可却又惧怕失望,所以从不让自己细想。
却在此时,再克制不住了。